界首渡口,是漢水河在廬州轄內最靠東邊的渡口,再往東,漢水河便陡然向南一拐去,朝著揚州奔流而去。

因此,如果錯過了界首渡口,再要想渡河北上就得繞一個大圈子了。

而且界首渡口所在的界首縣,也是廬州轄內最富裕的縣之一,以出產山羊和彩陶著稱。

界首山羊肉質細嫩、口感鮮美,其中產自陶廟鎮的山羊還是貢品,每年一到秋季便會由廬州州衙親自押運,送往京城。

此外,界首的彩陶也是遠近聞名,常年都有大量的客商來此進貨,然後再將其運往各地售賣。

因此,界首渡口也是漢水河上最繁忙的渡口之一。尤其到了冬季,隨著太古山以西的渡口封凍,這裏的客流量便會大增。

聽罷唐葉封所言,顧唯亭連連點頭道:“看來界首渡口當作不二之選了。”

“那也倒未必。”此時,唐葉封忽然又道,“我記得郎君方才說的是‘要緊的貨物’,就是不知道有多要緊?”

“嗯……絕對不容有失。”顧唯亭回道。

“可有車馬?”

“大隊車馬。”

“那可有鏢局押運?”

“為何要鏢局押運?”

“郎君有所不知,在過了界首渡口之後,通往廬州有兩條路,一條路是旱路,一條是水路。”唐葉封道,“旱路即官道,水路嘛,則是在界首以東二十裏有條南肥河,南接淮水,北連巢湖,喔,就是廬州城西的巢湖。”

“小哥請接著說。”顧唯亭客氣地道。

“是這樣,若是走旱路倒也方便,但由此去往廬州也有二百餘裏,而且途中還要經過兩界山,山中常有劫匪出沒,所以有貴重貨物的客商往往會找鏢局押運。”唐葉封道,“不過,據說這幾年官府也屢次對山匪有過清剿,不知道眼下如何了。對了,郎君既然和廬州官府相熟,此事應該比在下清楚。”

“這些也是小哥從書上看來的?”顧唯亭不禁問道。

“喔,那倒不是。”唐葉封笑了笑,“關於山匪之事,是在下從廬州城裏的鏢局聽來的。”

“小哥還認識鏢局的人?”顧唯亭有些意外。

“郎君誤會了。”唐葉封又道,“在下並不認得鏢局裏的人,隻是開鏢局的多會用到馬車,而馬車用久了也容易壞,壞了就會找車行修理,所以,這些皆是在下從車行夥計那裏聽來的。不瞞郎君,我這人到了何處皆好與人閑聊,也好打聽個天南海北之事,讓郎君見笑了。”

“小哥這是哪裏話,愚下佩服還來不及,怎敢見笑。”顧唯亭連忙道,“那水路又如何呢?”

“水路雖然會慢些,但便宜啊,尤其是有大批貨物者,自然會選擇水路。”唐葉封道,“等入了巢湖之後,最近的碼頭距離廬州城也就不到十裏而已,轉運起來也方便。不瞞郎君,在下所在的陽溪縣也靠近這條水路,往來商販常年不絕,可見一斑。”

“那這條水路上的船隻大小如何?”顧唯亭又問道。

“不小,大的船隻怕是可以容下百人。”唐葉封道,“在下還記得,在碼頭邊還看到過有不少馬匹也隨船運走。”

“喔……還有馬匹?”顧唯亭眼裏忽然閃過一絲光亮。

“這是在下親眼所見,可不是從什麽書上看來的。”唐葉封回道。

“了解,了解。”顧唯亭笑了笑,“小哥果真是有趣、更有才學之人。”

“郎君說笑了,這叫什麽才學。在下要是真有才學,也不會屢試不第,連個舉人也沒有混上了。”

“誒,小哥此言差矣。”顧唯亭道,“所謂科舉,既然是朝廷選拔人才之製,也必然是以忠孝之理為先,才學為後,如此也難免以教條代替教化,以唯上代替唯理,學問之辯便會逐漸淪為仕途之爭,以致百家不敢再爭鳴,長此以往,便會庸才當道,積弊難返。”

“就以小哥這般人才而言,不僅博學廣識,且善於融會貫通,臨機而變。可在科舉之下,卻隻能受限於所謂應試之道,通古卻不敢知今,知書卻不能明理,這又豈能是安邦定國、諸夏永昌之道。”顧唯亭繼續道。

唐葉封一邊聽著,一邊暗暗在想,這顧郎君所言雖然有些忤逆之嫌,但也並非完全沒有道理。

自己每次應試,提起筆來往往便會天馬行空,隨性而為,如此一來,自己倒是寫爽了,可也破了“規矩”,失了“正統”,很難入得了考官的法眼。

“郎君所言不無道理,可是如我等生於微末之人,若是不能在科舉中有所建樹,又哪還有出人頭地之日。”唐葉封道,“就像我阿兄,辛苦了一輩子,要是有個一官半職,那還用得著日日看嫂子的臉色度日。”

“哈哈,小哥倒是真是實誠。”顧唯亭笑了笑,“不過,要想出人頭地也未必一定要做官吧。”

“此話怎講?”唐葉封道。

“愚下也是身無一官半職,可即使廬州刺史見了我,一樣要禮讓三分。”顧唯亭道。

“郎君乃是高門世家出身,還有受封之地,在下如何能比?”唐葉封道。

“愚下出身世家不假,也承蔭先祖之澤至今。不過,愚下之先祖也並非一出生便是豪門。”顧唯亭道,“想當年,我祖也隻是漢中王帳下的一名校尉而已,因屢立戰功才升至驃騎將軍之位。等傳到第三代,正值當朝太祖興兵一統諸夏之時,吾祖為避免生靈塗炭,才率部獻出了六城十七寨,從此歸順了夏朝。”

“喔,原來郎君祖上還真是漢中人。”唐葉封回道,“如此看來,六府世家皆是易地而封之事是真的了。”

“自然是真的,當年夏太祖就是擔心我等這些世家還心存不臣之心,才想出了易地而封之策,目的就是要讓我等遠離故土,如此便如同參天大樹被連根拔起。”顧唯亭道,“到如今已逾百年,怕是也沒多少人記得此事了。”

“那其餘幾家呢?”唐葉封又問道,“莫非也是起於微末?”

“據愚下所知,崇禮府姚氏,其先祖也本是一介布衣,當年隨楚王項伯在荊州起兵,因其熟讀兵法,足智多謀,被楚王收為義子,委以重任。”顧唯亭接著道,“不過,楚王薨逝之後,姚氏先祖便擁兵自立,雄踞荊襄一帶,成了一方諸侯。”

“怪不得我在一本《荊襄遺事》裏看到過,在荊襄一帶,姚、項數百年來一直有互不通婚的傳統,原來是源自於此。”唐葉封若有所思道。

“小哥這書讀得還真是夠雜,也記得夠多。”顧唯亭道,“此等野聞軼事,愚下還真是沒有聽說過。”

“嘿嘿,又讓郎君見笑了。”唐葉封道,“郎君還請繼續。”

“就這麽說,其實諸多高門世家,往前回溯數百年,也皆是庶民而已。”顧唯亭道,“小哥博覽群書,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應該知道吧?”

“郎君的意思,在下也可有封侯拜相之日?”唐葉封一怔。

“天下之事,皆在人為。”顧唯亭道,“況且以小哥之才,也不想久居人下,一輩子就種地過活吧。”

“那在下該如何為之?”唐葉封的確有些心動了。

“不瞞小哥,眼下我正值用人之際,若是小哥不嫌棄,可暫時留在莊內。”顧唯亭道,“日後自當有小哥用武之地。”

“我能做什麽?”唐葉封又問道。

“小哥能做之事多了。”顧唯亭笑了笑,“而且,方才你其實已經做了。”

“郎君說的是那渡口之事?”唐葉封一愣。

顧唯亭點了點頭,“事到如今,愚下也不瞞小哥了,的確是有一批要緊的貨物要從荊州渡河來廬州,愚下也曾經派人去打探過沿河渡口之事,不過,傳回的消息卻遠不如小哥方才所言詳盡,單是小哥說的那條水路,就險些被忽略了。”

“喔……”唐葉封恍然大悟。

“那敢問郎君,那要緊的貨物究竟是何貨物?”唐葉封隨即又問道。

“這……”顧唯亭猶豫了片刻,“此事事關隱秘,愚下暫時還不便相告。不過,小哥放心,真到了貨物運送之時,愚下不僅會如實相告,還要請小哥到現場去勘驗一番。”

“還要去現場?”

唐葉封心裏頓時琢磨起來:究竟是什麽貨物,還非要去現場不可?

“小哥不必多慮,愚下自會安排妥當。”顧唯亭道,“眼下你隻需安心在此便可,況且你這肩上的傷怕是尚未痊愈,還需多多休養才是。”

“可是……”唐葉封本來想說的是,那二十兩銀子還算數嗎?可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喔對了。”顧唯亭似乎已經猜到了唐葉封的心思,“那二十兩銀子你且收下便是。往後有任何需要,你直接吩咐下人便是。從即日起,愚下也會讓下人在小哥院內隨時候命。”

“這……不合適吧。”唐葉封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從小到大,大戶人家裏的下人他倒是見過不少,可如今自己有下人可用了,這還是頭一回。

“沒有什麽不合適的,習慣了就好了。”顧唯亭道,“日後小哥若是成就了大事,區區幾個下人又算得了什麽。所謂鍾鳴鼎食、簪纓世胄也並非奢望。”

“郎君莫非平日也有丹青之好?”唐葉封笑著道。

“小哥是如何得知的?”麵對唐葉封這突如其來且有些莫名的一問,顧唯亭有些茫然。

“如若不是,郎君為何給在下畫下如此一張大餅,令在下頓覺有望梅止渴之感。”唐葉封悠悠回道。

“哈哈哈。”顧唯亭不由地大笑了幾聲,極力掩飾著自己的尷尬,“小哥還真是風趣得緊,不過愚下方才所言,絕無指雁為羹之意。小哥若是不信,不妨拭目以待。”

“非是在下不信,隻是我眼下乃一介草民,身無立錐,寄人籬下,縱使心比天高,怕是也不敢好高騖遠。”唐葉封收起了笑容,“既然郎君好意收留,在下還是先腳踏實地些才是。”

“小哥之言的確有理。”顧唯亭道,“你看這樣如何,愚下聽木蘭說過,小哥雖然不會武功,可對天下武學卻知之甚廣。愚下不才,平日裏不僅也習得些拳腳棍棒,還收羅了不少武學秘笈,就是不知其真假,小哥若是閑來沒事,愚下可差人送來,看看能否看出些門道來?”

“好啊。反正在下閑著也是閑著,有書看自然是好。”唐葉封回道,“不過我可有言在先,在下對武學一道皆是紙上談兵,要是有何錯謬,郎君可莫怪罪。”

“那是自然,小哥盡可放心便是。”顧唯亭道。

接著二人又寒暄了一番,唐葉封隨手收了那二十兩銀子,然後告辭而去。

不過,當他剛邁出門檻時忽然又想起了什麽,扭頭問道:“請問郎君,木蘭姑娘這幾日如何了?”

“小哥放心,木蘭雖說一心想著複仇之事,但她明白此事急不得,所以除了每日勤練劍法之外,也並無異常。”顧唯亭道,“再說了,小七姑娘也日夜陪在她身邊,應當不會有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唐葉封連連點頭。

唐葉封剛準備轉身離去時,顧唯亭又開口道:”對了,提起木蘭愚下又想起了一事,還想請教小哥。”

“郎君請講。”

“以小哥看來,木蘭的劍法究竟有多厲害?”顧唯亭問道。

“嗯……”唐葉封思量了片刻道,“俗話說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而以在下看來,木蘭姑娘劍之快,本已是罕見,再有雙劍聯袂,其威力何止雙倍。”

“那若是按武林中的九品之分,她當是幾品?”顧唯亭追問道。

“郎君問的是那什麽破風、斷水、飛鴻、鋒隱、氣瀾、驚濤、未央、無極、歸墟嗎?“唐葉封一口氣念完,差點沒倒過氣來。

“正是。”

“嗯……以在下之見,若隻限三招之內,木蘭姑娘至少是六品驚濤之境。”唐葉封道。

“此話當真?”

“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