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七十四麗莎陰暗的生活

緊握著雙手,方曉翎壓抑著自己的怒氣沉聲問:“她是怎麽死的?那你的丈夫在哪呢?”

麗莎雙手輕輕撫摸雙頰,表情呆滯,和剛才的敏感和堅持判若兩人。她癡癡的歎著氣:“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看到過這個世界,隻知道她從我身體裏拿出來之後,就一直沒有哭過。然後,醫生告訴我,她死了,我不忍心看她。她的父親是個工程師,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有看到他了,要不然,他現在會是我的丈夫。”

“那是在哪啊?”方曉翎覺得有點抓狂了。

“法蘭克福,那個地方沒有賭場,那段時間我過得比較正常。可惜,因為女兒的死去,我再也不想回到那兒去了。”麗莎撥動著額前的頭發,似乎這樣可以將那件不快樂的事情撥去。

方曉翎聽出點意思來了,敢情麗莎剛才說的不是貝克和艾薇,這三年她可過的真夠亂的。她不甘心的繼續問:“你的女兒剛出生就死了?那你剛才說你教她做雞蛋薄餅呢?”

“那是我另一個女兒,多大了?現在該和你一樣大了吧。不,比你小,我好多年沒見到她了。她很聰明,和我一樣,不過,還是不要像我的好。”麗莎語無倫次的說著,目光閃爍,坐在旁邊的方曉翎真有點心驚肉跳的感覺,她繼續說著:“她很堅強,這一點像我,不對,是比我還堅強。這個不像她的父親,她的父親是個窩囊廢。要不是我,他根本就不能站起來。那時候,他總是病懨懨的坐在輪椅上,要不是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讓他下定決心相信我,他才不能靠自己的雙腿走路。是的,是我計劃著一切,指揮著他走的每一步,他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可他站起來了,卻想從我的手上掙脫出來,像蛋白和蛋黃一樣混不到一起去。方小姐,你知道嗎?為什麽雞蛋薄餅會散開,因為你攪拌得不夠均勻,它們就是不想讓你隨心所欲的控製。你一定要堅持著,不能用攪蛋器,一定要用你的雙手去運用勺子,將它們禁錮在你想要的範圍內。他要是肯好好聽話,我叫他做什麽就做什麽,他不能做的我來幫他做,這個家原本就會風平浪靜的渡過。”

“你認為他應該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那樣聽你的話嗎?”方曉翎受不了這樣的壓抑,她打斷麗莎的臆想般的囈語問。

麗莎笑了,笑容中有兩分得意,其餘的卻都是淒然。她轉臉望著方曉翎說:“他的身體早就是個成年人了,可他的心智永遠都那麽不成熟。你們都不了解他,甚至連他自己,還有他的醫生都不了解他。隻有我才了解,他什麽可以做,什麽不應該去做。這樣,表麵上他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我知道,別人看上去他就像我的木偶一樣,認為是我在不近人情的操縱著他。但所有人都不明白,連貝克自己都不明白,隻要那樣,他才能一步步接近正常人,但他永遠也成不了正常人,他有病!我離開他以後,他一直站不起來,對不對,方小姐?”

和麗莎的眼睛對視著,方曉翎覺得一陣悚然,看來,她對貝克的了解超過了所有人。同樣作為女人,方曉翎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深切的悲哀和後悔。她是在後悔不該負氣離開貝克嗎?她流露出來的感情表現出她對貝克仍然有著深厚的愛戀,因為方曉翎從她的眼裏讀到了自己對鄧肯的感覺,雖然情感上自己遠遠沒有她的來的深刻。

麗莎歎了口氣:“我就想,世上不會有人無緣無故的借錢給我,我既然回來了,還在打牌,那總有一天和我丈夫女兒認識的人會找到我。”

“不要告訴他們我在這裏,也不要告訴他們我現在的狀況,你就當沒見過我好了。”方曉翎離開的時候,麗莎這樣對她說。獨自一人在梯間中行走,方曉翎覺得這裏比剛才更加昏暗,牆壁上的斑駁零落的痕跡也更加錯綜複雜,正如自己的思緒混亂。迎麵打開了木門的房間內,一個老人帶著麻木的眼神通過鏽跡斑斑的鐵拉閘看著方曉翎一步步走下樓梯,眼珠一動不動,彷如一個絕望的囚徒。方曉翎加快了腳步,這個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再多呆。她想到麗莎一直住在這裏,真想馬上回去把她拉出來,強迫她回到貝克身邊去。但這樣的妻子,貝克還能接受嗎?艾薇還會容納她作為自己的母親嗎?

快到樓梯口了,今天的天氣晴朗,陽光透過鐵門的間隙照耀在死氣沉沉的公寓門口。就當方曉翎快要踏上這充滿生命力的光線中時,有人用鑰匙打開了鐵門,一個活躍的身影跳了進來。他比方曉翎高了一個頭,燦爛的陽光從他身後投射過來,讓方曉翎習慣了黑暗的瞳孔一下子沒看清他的樣貌。

“曉翎,你來看我嗎?”這人的聲音中流露出驚喜和快樂,他右手搭上了方曉翎的左肩。可方曉翎的心情正處於一種從監獄中逃出來的感覺,這種突如其來的打擊令她恍如驚弓之鳥。她飛快的伸手逮住這人的兩隻手指,將它們向後拗過去。接下來應該趁他劇痛的時候,另一隻手壓著他的手肘,將他一隻手反剪在身後。這一招也是餘洋教她的,並且和她練習了好多遍。可聽到這人吃痛的驚叫聲,以及這時終於看清他的樣子,方曉翎滿臉通紅的放開了手。

他手上的袋子掉到地上,裏麵的杯麵、零食和香煙散了一地。方曉翎很不好意思的幫他收拾著,嘴裏訕訕的道歉:“對不起啊,沃克,可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裏是我家啊,還問我,我還想問你為什麽會來這呢。”沃克苦笑著揉揉自己的肩膀:“曉翎,沒想到你的力氣可真不小。”

沃克是地下賭場的常客,方曉翎這段時間周末經常在賭場出沒,兩人碰到過好幾次。沃克仍然在實踐他那一步登天的計劃,贏到更多的錢就馬上轉到更大盲注的牌桌上。雖然他的技術比麗莎高明得多,可方曉翎已經不止一次看到他的籌碼猶如流星一樣瞬間奪目,而又轉瞬即逝。所以看到他住在這樣的公寓裏,方曉翎一點也不感到奇怪。

“我來這裏探望一個朋友,她住在這上麵,我剛要走。”方曉翎將裝好的袋子遞給沃克。

“她?如果是在賭場裏麵遇到的,那,難道是住在我隔壁的麗莎?”

“麗莎住在你隔壁?那你不是會知道她很多事情嗎?”方曉翎大感意外。

“也不是很多,不過,或許有一些相當重要。對了,今天是星期六,那些人快要來了,要不要上我家坐坐?”

“你說誰會來啊?”跟著沃克上樓,方曉翎問。

“等會你就知道了,不過,不會是什麽開心事。”

方曉翎給餘洋打了個電話,知道他正在附近的快餐廳裏等她。方曉翎抱歉的說,她可能還要過一段時間才能離開。餘洋說無所謂,他會在附近等到她出來。“自己小心,不要隨便相信任何人。”餘洋告誡她說。

沃克的房間才適合這棟公寓,也適合一個單身男人的感覺。這裏比麗莎那邊大,可亂糟糟的堆滿了雜物和髒衣服,幾乎沒有坐的地方。沃克一臉不好意思,手忙腳亂的將滿地滿桌的物品塞到床底下。方曉翎正襟危坐,裝作沒看到那些色+情雜誌。

沃克為她和自己衝了速溶咖啡,他低聲說:“我們說話小聲點,這裏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他說的應該沒錯,方曉翎聽到隔壁麗莎在清洗餐具的聲音,看來這棟牆很薄。

“麗莎是你朋友的親人?嗯,她搬到這裏來好幾個月了,除了你,我沒看到她有什麽朋友來看過她。哎,希望你和她的交情並不深厚,否則,接觸她時間久了,你就知道她現在有多可憐。說實話,如果我是她,也許早就崩潰了,可我從來沒聽她哭過,很了不起。因為這個,我從不和她坐在一張牌桌上。我不贏她的錢,雖然賭場裏的其他人都很樂於這樣做,你也知道吧,她就是一條最受歡迎的魚。”

“畢竟是鄰居,我試過和她談,希望教她一點技巧。可我發現這個人很固執,說什麽都聽不進去,而且她的思維就是那樣,我想神仙也教不了她。令我很奇怪的是,她向賭場的高利貸借了那麽多錢,居然到現在還沒被砍死扔到河裏。等一下,你聽,他來了。”

走廊上響起了腳步聲,顫巍巍的地板被厚重的皮靴踐踏著發出痛苦的呻吟,表現出這不速之客的來者不善。當他經過沃克房門前時方曉翎真擔心他會破門而入。然而粗魯的錘門聲傳自隔壁的麗莎房間,這時候麗莎才放下手上的活,給他開門,聽不到她對此人有任何驚懼的動靜。

“收錢,這周是一萬二。”那沙啞的聲音冷酷而不近人情,吐出來的數字冷冰冰的猶如法官宣判時的量刑。

“一萬二?可是,上周才是一萬,而且,我本來還想求你,這周我隻能給你8000。”麗莎的聲音聽上去很無奈,可並沒有懇求的意味。

來人打著了打火機,似乎在點香煙。點火的聲音響亮得異樣,打斷了麗莎的請求:“少裝蒜了,我知道你今天手氣不錯,在賭場裏贏了不少錢,你付得起一萬二這個數。”他嗤笑著說。

“你們不能每個星期都將我的錢全部拿走,我還要生活,還要剩下一些作為賭資。”麗莎忿忿不平的反抗著。

那人懶洋洋的回答:“你有什麽不滿,自己對老大說去,我隻是奉命行事。至於生活費,你今晚不是還要幹活的嗎,難道今天沒傍上勞倫斯這樣的有錢人?”

麗莎急速的呼吸著,終於她的聲音軟弱下來:“你進來吧。”她低聲說。

方曉翎聽到了那人曖昧的冷笑聲,和結實的關門聲,然後隔壁奇怪的安靜下來。隻是這種安靜直教人渾身發癢。當方曉翎驟然明白過來,粉麵飛霞之時,那個男人已經發出來毫不遮掩的喘息和呻吟聲,和麗莎含糊不清的鼻音。方曉翎不安的向沃克望去,沃克聳聳肩,湊近了她低聲說:“經常這樣。”呼吸相聞間,方曉翎嗅到沃克的蠢動,心跳得更加快了。

隔壁沒有顧忌的活動聲音越來越激烈,方曉翎覺得很尷尬。沃克看著她,終於下定決心問:“我這裏有紅酒,你……你想喝一點嗎?”

方曉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紅著臉搖搖頭:“我不隨便飲紅酒的,我希望和自己的戀人一起飲。”

沃克顯得很失望,兩個人沒有了話題,隻聽著隔壁令人麵紅心跳的聲音不斷升級。當麗莎的的嬌+喘聲也傳入耳中時,方曉翎霍然站起來說:“我得走了,謝謝你,沃克。”她來不及看沃克的反應,急急忙忙拉開門走了出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沃克隻覺得時間過得很慢,而那邊還沒折騰完。他恨得牙癢癢的心裏暗罵:每次都這麽持久,這狗雜種!當他再也忍受不了時,沃克從幾個口袋裏翻出一把零錢和硬幣,數了數,將它們全部抓在手裏,像去救火般奔出了自己的房間。

方曉翎終於逃出了這所公寓,這是她走到大街上的第一感覺。她像剛剛被人救上來的溺水者一樣張開嘴深深喘著氣,心情久久不能平伏下來。從中國到美國,她的的人生都是波瀾不驚的平凡人生活。除了之前那場被陷害沒打成的官司,和誤入咖啡廳的小冒險之外,她沒經曆過什麽波折。對於生活的陰暗麵隻在影視作品和書籍裏接觸過。雖然剛才那一幕也許對於真實的賭徒和妓女生涯隻能算是家常便飯,不算什麽。可當一切直觀**裸的發生在身邊時,這種強大的衝擊力仍令她驚惶失措。不知道身處其中的麗莎是怎樣麵對這樣陰暗而絕望的生活的。她還有心思打扮自己的房間,還有空將自己生活的居室布置得井井有條。她既有著冷靜可以分析貝克現在的生活和接觸她的人的來曆,偏偏在牌桌上又永遠都學不乖。她仍然維持著自己的固執,即使生活到了這個境地還是不願意接觸自己的丈夫和女兒,那怕他們就在同一個城市裏麵,在她生活過十幾年的家裏,觸手可及。方曉翎無法理解麗莎,可對她的惡感衝淡了不少。

方曉翎一出來,盡職的餘洋就發現了她。他跑到她身邊,看著臉色蒼白的女孩,不無擔心的問:“曉翎,你怎麽啦?你好像遭受了什麽驚嚇?”

“我們走吧,回去再說。”方曉翎回頭再望一眼這棟公寓,真希望自己再也不用回來。要是麗莎的問題能夠一下子想到辦法輕易解決就好了,這種天真的想法在腦海裏一閃而過。

“嗯,我們走,這種地方,你一個人可別過來,危險得很。”被餘洋溫暖的手拉著,方曉翎頓時感到安全了許多。

第二天是星期天,方曉翎又來到地下賭場,她沒見到麗莎和沃克。她沒心思打牌,轉了個圈就匆匆離去。整整一個星期,她都在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將麗莎的事跟貝克和艾薇說。到了星期五晚上她還是沒打定主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明天是否要再去賭場,她不知道如何麵對麗莎。一直到她做完了所有的作業,再也沒有理由拖延的時候,她接到了艾薇的電話。

方曉翎心神不定的接聽,艾薇的聲音卻很快活:“姐姐,明天和我們一起去拉斯維加斯吧,我爸爸受邀去參加比賽。”艾薇告訴她,貝克聯係了一些以前在圈子裏的朋友,他們到家裏來探望這位曾經轟動一時的人物。在家裏的牌局中,發牌的艾薇很高興的發覺她的父親在牌桌上充滿了活力和機靈的敏銳。這個星期天,拉斯維加斯賭場有一場小型比賽,買入費隻需要3000元。雖然規模不大,但影響力不小,有很多行內名人會參加。艾薇成功的鼓動了貝克去報名,她期望父親能藉此重新工作,走出他的陰影。

“你來吧,最好連蘭蘭姐姐和餘洋也一起叫來,等爸爸贏了獎金,我叫他請你們吃一頓豐盛的晚餐。”艾薇信心十足的發出了邀請。

“嗯,好吧,我會去,可蘭蘭這周有小組的工作也做,她不能去。餘洋也不能去,他的摩托賽車朋友約他有活動。”

“那好,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請你早點來我家,我們一起出發。”

艾薇的興奮心情感染不了方曉翎,她放下電話,心裏一直縈繞著麗莎的話:隻有我才了解,他什麽可以做,什麽不應該去做。沒有我,他永遠也站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