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張毓強把自己反鎖在辦公室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見客人不開會,一天到晚坐在辦公桌前冥思苦想,經曆著他創業以來最為艱難的一次抉擇。
這是農曆兔年盛夏。小兔子年,本該是活潑可愛的年份呀,但今年的兔子似乎一點不活潑,一點也不可愛。桐鄉的天氣異常悶熱,太陽變成一道道灼熱的光波,直射建築物和人身。滿街梧桐樹傳出聒耳的知了聲,連同一聲聲尖厲的汽車喇叭聲,讓人倍覺煩躁。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哈姆雷特提出的問題。眼下,張毓強也麵臨著類似問題,需要思考,需要回答。
停止,還是繼續?這是個問題,而且是個大問題。
自然,張毓強並不研究英國大文豪莎士比亞,也不熟悉哈姆雷特是何許人。但他知道人們常說的,一百個人眼中,有一百個哈姆雷特。
張毓強在研究鎳鐵,就是那個黑乎乎、沉甸甸的鐵家夥。
你問他張毓強為什麽會對這東西感興趣?不,你錯了,張毓強感興趣的東西不少,隻是近期,他對鎳鐵產生了濃厚興趣。
這個興趣,來自劉曉亞和前幾年收購後更名為東方特鋼公司生產的不鏽鋼。
劉曉亞告訴他,不鏽鋼主要原料是鎳,鎳占了不鏽鋼成本的大頭。不鏽鋼成本,主要取決於鎳鐵價格。鎳鐵價高,不鏽鋼價自然就高;反之亦然。劉曉亞這一說,本意是想對張毓強做點科普,便於溝通。但張毓強真是個特別的人,是個聯想能力超常的人。聽劉曉亞這麽一說,他猛地想到一個問題:要是能把原料鎳鐵掌握在自己手裏,那不就有了定價主導權了嗎?不就不用擔心不鏽鋼原材料價格波動甚至斷貨了嗎?
張毓強把這個想法與王源、劉曉亞等人一溝通,大家形成高度共識。對,得找鎳鐵。
鎳鐵在哪裏呢?劉曉亞又開始科普:中國是個貧鎳國。貧鎳國?張毓強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名詞。過去洋人們說中國是“貧油國”“貧鈾國”,後來,李四光、王進喜、錢學森、王大珩們不是把這兩頂帽子統統都甩進太平洋了嗎?現在冒出個“貧鎳國”,是真的嗎?劉曉亞告訴張毓強,這是真的,至少到目前是真的。鎳,占地殼含量18‰,全世界已探明鎳礦儲量126億噸。其中紅土鎳礦量占60%,主要分布在澳大利亞、印尼、菲律賓等國,尤其是印尼,占了全球紅土鎳礦資源的18.7%。
彼時,紅土鎳礦在中國市場供不應求。1噸含鎳量在1.8%的紅土礦,賣到1000元人民幣,而成本不到一半。每噸500元利潤,使得一大批企業對紅土礦趨之若鶩,大批中國企業跑到萬島之國印尼淘金買礦。
到印尼找紅土鎳鐵礦,亦隨之成為經常盤旋於張毓強腦海中的一個問題。不鏽鋼產業鏈需要往上延伸,東方特鋼未來需要提高競爭力。張毓強逐步形成了投資在外、資源在外、回報在內、發展在內的新思路。
其間,張毓強曾去過一趟雅加達,見過幾位印尼人。
後來,經人介紹,王源他們終於找到了一位自稱手中握有紅土鎳礦的人。他是個印尼籍華人醫生,已在當地娶妻生子,太太出身於當地頗有實力和勢力的家族。他自稱在印尼北馬魯古省的格貝島上有座850公頃的紅土鎳礦,可轉讓給振石控股集團。
世界上還真有這樣的巧事?出於找鎳鐵的熱望,2010年暮春,張毓強派王源等人,飛了一趟印尼北馬魯古省,打算考察收購紅土鎳礦。
王源考察回來後,向張毓強作了詳細匯報。
當時匯報的情形和細節,張毓強記憶猶新、曆曆在目。
王源說,北馬魯古省在印尼東北部,他們一行坐了5個小時夜航飛機,抵達北馬魯古省塔達吉機場。因每周隻有兩三趟航班飛往格貝島,他們在當地住了兩天,才買到幾張第三天早上飛往格貝島的機票。飛機很小,隻能乘坐11人,且年久失修,高度風險。飛了一個多小時,抵達格貝島,又換坐汽車,最終來到礦區。
馬不停蹄,王源先後考察了五六個礦區,才基本搞清楚印尼鎳礦狀況。印尼的優質紅土鎳礦早就被歐美國家壟斷了,剩下不多的也歸屬印尼國有企業。留給私人的,都是些小礦和尾礦,有的甚至還沒有真正勘探過。當地印尼人用手一比畫:這裏,那裏,全是紅土鎳礦。有的雖做了初步勘探或開采,知道大體儲量,但需要建設道路和發電廠,工程量不小。相比較而言,還是那位華人醫生FBLN公司礦區靠譜些。礦區開采條件較好,成色也不錯,現已有碼頭、電廠,且離小機場也不算遠。如果張總一定要買礦,王源傾向於選這家。
王源匯報完畢,張毓強就用目光逼視著王源問:你怎麽看?王源如實回答:這事沒有把握,就是賭一把!
當時,張毓強聽王源這麽說,便在心裏快速地作了一番比較和權衡,有了主意。他當即指示王源:好,我們就賭上一把,抓緊開展前期工作。
2010年12月,振石控股集團邀請那位華人醫生帶著太太來到桐鄉,張毓強、王源、劉曉亞等人與他見麵洽談。那位印尼籍華人醫生五十開外,身材適中,文質彬彬,留著一撇魯迅式的八字胡,戴著金邊眼鏡,頭發漆黑,閃著光澤。其太太是典型的印尼人臉型,一頭金黃色長波浪發式,渾身散發出富貴女人的氣息和商人特有的精明。
雙方談得不錯,最終,董事局同意與華人醫生簽訂FBLN公司即格貝島紅土鎳礦的股權收購協議,支付300萬美元定金。
當張毓強準備派人著手開發時,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那位華人醫生吞吞吐吐地告知振石控股集團,格貝島紅土鎳礦借林證還沒有拿到手。
什麽?這不是開國際玩笑吧?當時,張毓強聽了有點吃驚。
那位華人醫生被迫披露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格貝島上這個紅土鎳礦,1977年起由印尼一家國有企業安塔姆公司負責開采。開采過程中,免不了與當地發生利益衝突。當地人想出一個絕招,向國家申請,將格貝島劃定為原始森林保護區,居然獲得批準。印尼法律規定,但凡列為原始森林保護的地區,不準開采礦藏。當地人就以此為由,於1999年趕跑了那家安塔姆公司。之後,當地實力人物又想開發利用這個紅土鎳礦,華人醫生的嶽父家族便是其中之一,他們讓這位華人醫生想辦法,將這個礦區從原始森林控製區中剝離出來。而這個改變林地性質的“借林計劃”,實際上八字還沒有一撇哩。這位華人醫生急於賺錢,就把設想當現實,把方案當真礦,注冊了一家空殼的FBLN公司,並與振石控股集團簽訂了股份轉讓協議。
王源根據張毓強的意見,專門跑到印尼林業部去查詢,證實這個紅土鎳礦仍在國家森林保護區範圍,所謂的開采證書純屬子虛烏有。
這就有點騙人了吧?但那位華人醫生信誓旦旦地保證,他用3個月時間,一定把礦區借林證拿到手。而且,他還進一步說明,印尼是個神秘的國度,辦事需要錢。希望振石控股集團多借他一點公關費,以後在轉讓價格中扣除。
看來合情合理,說得也不無道理,而且態度那麽明朗。事已至此,那就再信他一回吧!張毓強咬牙作了決定,給他3個月期限,並又借給這位華人醫生一筆美元。
3個月,又是3個月,一年多過去了。那張讓人望眼欲穿的借林證還在爪哇國吧?而那位華人醫生從振石控股集團這裏,一次又一次地借走所謂的“公關費”,累計起來,已超過1300萬美元。每次借錢時,他都賭咒發誓:請相信,這是最後一次,這是最後一次!我保證,我保證!
張毓強和王源一次次地相信了他,也一次次從本就緊張的資金中抽出錢來借給他。但一次次保證後,借林證還是杳如黃鶴;一次次說的“最後”,也就成了謊話。
前兩天,這位華人醫生又來到桐鄉,態度極其堅定地說,這次真的可以搞定了,人家已答應把借林證給他了,但還需要最後一筆錢。
華人醫生還這麽說,王源首先不幹啦!這人說話從來言而無信,這次不過是重複以前的套路而已。
王源跑到張毓強辦公室,態度明朗、口氣堅決地跟張毓強說:張總,不能再借給他錢了。說不定,這人是在“釣魚”。
張毓強自然明白王源所說的“釣魚”是什麽意思。到底借不借?涉及以後幹不幹?張毓強現在感到為難的,正是這件事。他需要綜合思考,需要瞻前顧後,需要慎重決策。
不再借給他錢,這很容易做到。他張毓強一個指令下去,財務部門會很快“熔斷”,對方一個子兒也拿不走。張毓強相信自己管理部門的執行力。但,不再借給他,也就意味著與此人斷了關係。人家無所謂的呀,但振石控股集團以前借給對方的1000多萬美元就打了水漂。你還能指望把這些錢追討回來?更重要的是,振石控股集團的印尼之路就此止步、前功盡棄?原先設想的打通不鏽鋼生產上下遊的方案,還要不要繼續實施?繼續借吧?還得借多少?如果此次借給他的錢又打了水漂呢?即使真的有希望,還需要多久才能抵達?連那麽善良熱心的王源都覺得希望不大,他張毓強憑什麽再相信那個華人醫生?是自己腦子出了毛病?
真是左右為難啊!他張毓強大半輩子作過無數次決策,但這次有關印尼投資的決策,的確是最難最難的哦。張毓強畢竟不是神啊!也就是比普通人多一點聰明、多一點實踐經驗、多一點風險膽魄而已。
此刻,張毓強環顧四周,發現辦公室有點空空****。他一向不喜歡把辦公桌堆成文山般模樣,靠牆書櫃中也沒有整套線裝書、精裝書。隻有那幅浮雕《長城》,顯得凹凸分明,泛著古銅色暗光。嶙峋的山勢、連綿的長城、粗獷的烽火台,仿佛陪伴著張毓強的思索。進而,他感覺整座辦公樓似乎也空空****,竟沒有一個人可與之商量,沒有一個人可分擔責任。眾人的意見、助手的建議,都擺在那裏,他們都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已盡到了自己的責任。最後拍板、最終決策隻能由他張毓強一個人來定。張毓強曾自嘲自己這行當就是搞決策、做難人,他明白這是企業董事長真正的職責,是誰也替代不了的作用,退無可退。眼下,張毓強深深體會到“高處不勝寒”這句話的含義,體會到了“把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的那種孤獨。
偉大的人都是孤獨的。不知這句話是誰說的?他張毓強自然算不上偉大,但此刻的確亦有某種孤獨感。
雖思緒紛亂,但有一點張毓強卻異常清醒和理智。作為企業家,最重要的就是決策。一是經營決策,走對路;一是用人決策,用對人。否則,南轅北轍、事與願違。別人可以感情用事,他絕對不可以。他要對企業長遠利益、整體利益負責,要對全體員工負責。於是,境內海外、前因後果、上下進退、利弊得失,他反複思考、比較、權衡,做最壞的思想準備,爭取最好的結果。
驀然,一個關鍵因素提醒了自己:這位華人醫生拿錢去幹什麽了?王源回答說,倒沒有聽說他大肆揮霍、花天酒地。
那就說明這個人的確在辦事!隻是在印尼,這事的確很難辦!張毓強證實了自己的判斷。
所有的成功都在磨難中產生,所有的堅強都是在脆弱裏建立。沒有自然而然的成功,沒有與生俱來的堅強。張毓強的說法是,膽子都是嚇出來的。
經曆過數個白天黑夜,張毓強最終作出決定:繼續借錢給華人醫生,讓他盡快把借林證辦下來。
張毓強的決定,讓大多數人愕然,包括王源。
不過,後來事實證明,張毓強的自信不是沒有道理。他確有過人之處。
2012年9月底,在張毓強生日過後10天,那位華人醫生報告說,這次真的搞定了。原來,2012年7月,印尼政府進行一次全國森林屬性調整,格貝島大部分區域從原始森林禁區中劃出,從而獲得開發權。隨後,他把印尼政府林業部初步核準的借林批複拍照給張毓強看,作為補送給張毓強的生日禮物。
這也許是世界上比較奇特的生日禮物吧?但的確是張毓強翹首以盼的喜訊。
直到2012年12月26日,華人醫生的FBLN公司才正式取得格貝島紅土鎳礦借林證。從簽約始,前後剛好800天。
這,令人心狂跳、血壓高的800天啊!
張毓強這才把那顆懸著的心放回肚裏,王源也才把額頭的汗水輕輕抹去。
事後,人們評論說,這樣的事,隻有張毓強做得出來;要是換成別人,早就跑掉啦!
振石控股集團不僅沒有跑,而且不久進入正式開發階段。
王源被張毓強派到印尼格貝島,擔任“前線總指揮”,一住就是5年。
2021年4月的一個午間,在王源辦公室,筆者請他介紹當年格貝島上的生活和工作。
王源現任振石控股集團高級副總裁,40歲出頭,身材胖乎乎的,一臉和善和氣,開口就笑,愛講點革命小故事,人緣頗佳。
坐下先是閑聊。王源說自己是南京人,婚後住在上海。因加盟振石控股集團,先是動員父母賣掉南京的住房來桐鄉,接著又動員愛人賣掉上海的住房來桐鄉。現在,上海、南京房價那麽高,當年明顯少賣了錢。一些同事就跟王源開玩笑,說王源總,你這些年在振石控股集團拿到的全部工資,恐怕還抵不上上海、南京兩套房子漲價的錢多吧?
嗬嗬,筆者也被逗笑啦!
不能這麽算,哪能這麽算啊!王源邊笑著邊厘清同事們的玩笑話。
采訪進入正題。王源開始繪聲繪色、娓娓動聽地敘述起他的格貝島之戀。
記得正式去格貝島創業時,時間已近年關。王源和同伴們照例從北馬魯古省塔達吉機場起飛。那天因為路途交通不暢,王源等人延誤了十幾分鍾才到達塔達吉機場。誰知,飛機並沒有起飛。一問飛行員,人家告訴王源,飛機就在等他們一行,剛要起飛時,突然發現發動機炸了。如果不是因為你們遲到十幾分鍾,可能就在空中完蛋了。媽呀!如果在空中爆炸,底下全是六七千米的深壑,還能活命嗎?王源一聽,腦門上立馬滲出一頭汗水。等了兩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才修好起飛,飛行途中真是膽戰心驚,擔憂這架破飛機會不會掉下去。
謝天謝地,總算還好!小飛機平安抵達格貝島。
格貝島因盛產紅土鎳礦而聞名於世。如果從觀光客視角看,格貝島無疑也是個旅遊勝地。全島麵積130餘平方公裏,長約30公裏,最狹窄處兩三公裏,呈現蝦米形。站在格貝島上,天際線遠得望不到邊,海洋湛藍得像一匹巨大的藍色絲綢,真正的海天一色。雪白的浪花在海與沙灘連接處翻騰、變幻,金黃色沙灘與藍色海水、白色浪花、金色陽光、熱帶植物相互映襯交融,美得無法形容。當時登島後,王源的第一感覺是,如果不在海邊沙灘上洗個澡、衝個浪,有點對不起格貝島。
自然,王源不是觀光客、旅遊者。他肩負著振石控股集團走進印尼的使命,需要在格貝島長期居住下去,直到張毓強同意他回國。
格貝島上散布著七八個村落,散居著兩三千人。條件比較簡陋、居民生活水平不高,有人竟以香蕉為主食。王源說,在小島上,出行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安全基本靠狗。誇張點形容,還是原始社會形態。與中國情況類似的是,島上年輕人大多外出打工,留在當地的,都是些婦女、兒童和老人。夕陽西下,那些老人小孩坐在自家簡陋的屋門前,用呆滯的目光看著那些黑白電視機。
開始時,王源他們借住在廢棄礦區的一個舊招待所裏,自己發電、做飯。島上隻有一個小而舊的通信基站,接聽電話比較費勁,微信更是時有時無。蔬菜奇缺,好在東星斑、澳洲龍蝦便宜,幾十塊錢,可買上半籃。
生活上的困難真沒有什麽,熬一熬也就過去了。艱難的是開采紅土鎳礦。
開采需要專業人員和專用設備。王源在振石控股集團人力資源部門支持協調下,從國內中冶集團找了一支工程隊,登上格貝島。
誰知第一周,竟有27名隊員發高燒,一查,說是登革熱。登革熱這種病,是經蚊媒傳播引起的急性傳染病,容易在熱帶和亞熱帶地區發生。王源過去偶爾聽說過,典型的登革熱臨床表現為起病急驟、高熱、頭痛,肌肉和骨關節劇烈酸痛,部分患者出現皮疹、出血傾向,白細胞計數減少,血小板減少等。
眼前一下子躺下27名員工,把王源著實嚇著了。這些人生命安全一旦出現問題,他怎麽向這些人的親屬交代?怎麽向張總和振石控股集團交代呀?王源急得不行,似乎自己也得了登革熱一般。他抓緊想辦法把這些患登革熱的員工送進當地醫院,診治退燒。等這些患病員工高燒略退,他又忙著聯係落實包機,趕緊把27人連同護理人員一起,送到印尼首都雅加達醫院治療。一連三天三夜,他忙得昏天黑地,白天黑夜沒有合眼,更沒有吃過一頓飽飯。等這些員工病情有所好轉,他又聯係落實航班,把他們安全送回國內。
這樣的事並非孤例。一次,40多名從國內派出的工人,繞道經過印尼某省,結果被扣住。電話打給王源,王源覺得有點匪夷所思:這批員工明明辦妥了中國到印尼北馬魯古省入境手續,隻是因為沒有直接抵達北馬魯古省而被扣。當地熟人解釋說,印尼各省間法律和政策不盡相同,沒有經過當地同意而入境,就算非法。當然,說白了,也容易辦。就是去公關啊!
那就隻能公關唄!王源七拐八彎地托人找到一位能人,然後把40多個中國工人帶到格貝島。
類似事情碰得多了,也就漸漸有了經驗。
不過,這世界上的確有用錢解決不了的事兒,那就是孤獨和寂寞。
王源常年奔走在雅加達和格貝島之間,長達5年,不少人蠻欽佩王源,說他有耐性、待得住。
但又有誰知道王源的內心體驗呢?在采訪中,王源講述了某個秋夜自己的心路曆程。
寂靜下來的格貝島夜晚很安靜、很美麗,漫天繁星。這是在中國很多城市和鄉村所看不到的天象。晚來無事,沒有電視,沒有微信,王源就學著看星星、數星星。
遙望著夜空繁星,數著最大最亮的那幾顆,王源不由得遐思聯翩。這宇宙多大呀,天空中有那麽多的星星。據說,很多星星的體積都比地球大,它們是怎麽懸浮在空中的,怎麽不會掉下去呢?那些星星上真的有外星人嗎?王源想起中國民間故事牛郎織女。一對戀人被銀河分隔著,一年才能見一次麵,還得借助鵲橋,多艱難啊。他由此聯想到遠在南京的愛人和小孩,內心不由得湧上一絲絲酸楚。今天愛人來電,跟王源講了一件小事。說在讀小學的女兒,填寫學校發的一張情況調查表。女兒填的是,母親在家待業,父親在國外看礦。班主任老師拿到表格一看,以為這學生家庭是個困難戶,便將她列入勤工助學活動名單,還與他愛人聯係,弄得他愛人啼笑皆非。
自己的專業是搞金融和風投,現在偏居海外孤島,守著這一畝三分地。王源不禁捫心自問:值嗎?我在哪裏?我在幹什麽?我將走向何方?王源想起振石控股集團,想到東方特鋼急需的鎳鐵,仿佛醍醐灌頂,王源一下子想通了。小而言之,他是在為東方特鋼公司源源不斷地提供鎳鐵;大而言之,他在為自己的國家解決鎳鐵之困,擺脫“貧鎳國”的帽子。
如此一想,王源覺得自己立時變得高大上起來,心中的疑慮和煩躁就驅除了大半。
讓王源印象深刻的,是張毓強的一次電話。
電話中,張毓強用命令式口吻說:王源,你抓緊回來!
王源心中明白,張總肯定已知道他愛人即將臨產的事,所以讓他抓緊趕回去呢!但,手頭還有那麽多的事需要處理,作為前線主將,一下子怎麽離得開呢?
想到此,王源試圖在電話中向張毓強解釋:張總,我這邊一下子實在走不開呀!
王源,我命令你,你必須馬上、立即回來!哪怕飛機上下刀子、丟冰雹,你也給我回來!沒有解釋,不容商量,張毓強一貫的風格。
這就是張毓強!一個平時被人視作有點不近人情的老板。在這種特殊節點上,他表現出比常人更多的柔情和人性。
在遙遠的格貝島上,王源慢慢合上電話,隻覺得體內湧上一股溫暖感,數顆淚珠從眼眶內溢出,滾落臉頰。
也許,正是這種溫暖,讓王源在孤懸海外的小島上,堅持了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