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正文第三八二章

趙族長望著榮烺, 他的目光溫柔中帶著一些憐憫。

從口口聲聲“這世上還有比我父皇更賢明的君王麽”到自己取得天下的雄心,這一路,必是極為辛苦的。

榮烺不需要誰憐憫, 她問趙族長,“那借銀子的事怎麽辦?”

趙族長給榮烺講起來, “殿下不是一直好奇銀號、寺庫怎麽那麽有錢麽?”

“是啊。”榮烺說, “我早想查查他們。”

“這事我告訴殿下吧。凡能開得起銀號的, 背後都是地方大族或是帝都豪門。”

榮烺不算太吃驚, “原來是這樣。那寺庫呢?”

“寺庫的曆史更久,他們與皇家宗室、顯宦大戶都關係緊密。”

“都什麽樣的大戶啊?大戶是出份子,還是怎麽著的?”榮烺問, “像隔著一層紗,你再說透些。”

“這事一點即破。銀號的產生是緣由銅錢銀子太重, 出行攜帶不便。所以, 銀號一開始就是將銀子存此地,到彼地取,付些手續錢的買賣。但很快, 經商銀號的商家發現, 許多人的錢放到銀號並不會立刻就用, 那麽, 在客人不用錢的這段時間, 這部分錢是在銀號的。如果有穩妥生意,拿出去經營, 便能有利潤。”

趙族長道, “所以, 銀號由單純存錢要付保管費的營生, 轉變為願意免費為客人保管銀子, 並且如果客人願意將銀子交給他們經營,他們還能在一段時間後多返還銀錢給客人的生意。”

“大戶的錢就交給銀號打理麽?”榮烺問,“那萬一有危險怎麽辦?萬一做生意賠了怎麽辦?”

“這些自然有合約規定。何況,能做銀號生意的商家,底子絕對不薄。”趙族長道,“大戶即便將銀子交給銀號,那也不是一交了之,他們會派管事過去與銀號合夥做某樁生意。生意結束,按約好的分成。他們是不會滿足尋常存銀的收益的。”

“而銀號對大戶客氣恭敬,甚至願意讓利給大戶,或者不必大戶出錢,直接孝獲幹股,因為他們需要有大戶做靠山。”

榮烺想了想,“這跟旁的生意也沒什麽不同啊。”

“除了錢多些,都是一樣的。”趙族長道。

“憑咱倆能從銀號寺庫借出錢來麽?”

“問題不大。”

“趙族長你這般神通廣大?!”榮烺驚異的很。趙族長雖然很能幹,但他並不是那種交遊廣闊的性子。不客氣的說,在交往這方麵,趙族長還有點清高的。榮烺問,“銀號的人,你都熟麽?”

“不用跟他們熟。”趙族長道,“他們不過區區商賈,認識他們仰仗的大戶就行。跟他們有什麽好談的,跟他們的倚仗談。”

“你知道他們的倚仗?”

“商賈都是抱團的,譬如晉地銀號,仰仗的就是晉地大族——李尚書家。各地顯宦大族,我也認得幾個。”趙族長道,“譬如蜀中,自然以唐家為首。河南以鄭家為首,山東就是孔氏、王氏……江南謝家的新族長已經在帝都了。”

榮烺說,“既然咱們能想到這借錢的法子,內閣沒道理想不到啊?”

趙族長輕哼一聲,“內閣?前年朝廷整頓江南官場,秦太師何等殺伐,半絲情麵都不肯講。他要真這樣的鐵麵無私,咱們也都服他。可去歲帝都官場整頓,犯人從去歲拖到今年,由今年拖到明年,都知道是陛下舍不得親外家。秦太師連陛下的主都做不了,他身上還有遼北戰敗的罪名,他就是開口,兩三百萬頂多,再多,是沒有的。”

榮烺非常厭惡秦太師,與趙族長說,“我原想渤海國一退,秦太師就該自己識趣辭官的,可直到現在也沒動靜。倒是顏相,忠心耿耿的跟著往遼北去了。”

趙族長沉吟片刻,“顏相北上於戰事有利,這秦太師麽,不知是在打什麽主意還真就臉皮厚的原因。殿下小心些,這老東西毒著哪。”

榮烺頜首,“我聽說你跟夏府尹現在頗為投緣。”

“夏府尹精明強幹,一心為百姓,人還不迂腐,帝都城多虧有這麽個人。”

榮烺問,“他與秦太師是一夥的麽?”

趙族長搖頭,“他與夏學士父子不睦。”

“知道什麽原因麽?”

“一件俗到不能再俗的事。”趙族長來帝都後沒少收集情報,“當年,夏學士不惑之年就升任禮部尚書,頗為得意。那一年,齊康自西北總督任上回朝,準備升任中樞。可要知道,中樞的位子隻有七個,六部尚書加一位掌院學士。偏生都滿了。按例,齊康要不就連任西北總督,要不就轉任其他富庶地方的總督,待中樞有空位,再謀升遷。

齊康不是。

他回朝後細細研究了中樞七人履曆,然後,他發現了破綻。夏學士府中打點交際的是一位二房如夫人,這位如夫人育有兒女五人,是出名的賢良。齊康再一打聽,夏學士原配、老娘都在老家哪。

齊康立刻當朝參夏學士一個大不孝的罪名。說夏學士帶著愛妾與愛妾所出的庶出子女在帝都享受,留下老娘原配在老家吃土。

這事當時鬧的很大,憑夏學士如何為自己開脫,說所得薪俸都令人送往老家供養母親。也架不住齊康嘴毒,齊康咬死了,天下沒有比帝都再好的地方,你老家就是個鳥不拉屎的窮地界兒。你不把老娘接帝都奉養就是不孝!

他還幹了件特缺德的事,他悄悄令人到夏學士老家把夏學士的原配老娘嫡長子都接帝都來了。

相較於夏學士當年俊雅清貴,他留在老家的三位至親是顯得有些粗糙了。

夏學士名聲受損,他又是個愛惜羽毛的性情,便辭去了禮部尚書之位。

然後,齊康順利的留在帝都,掌禮部,入閣為相。”

榮烺感慨,“夏學士的確德行有虧。”至於齊尚書,這完全是正常操作。

“那是夏府尹第一次來帝都,之後就留在國子監讀書了。他科舉就有點晚,春闈成績也一般,後來受他父親的連累,一直外任。”

“原來如此。”榮烺奇怪,“那有這調回帝都的好事,夏學士怎麽沒把他那愛妾生的孩子弄一個回來。”

“顏相沒推薦他旁的兒子。”趙族長道,“何況,這些年,夏學士在西南之地主持學政事務,稱得上盡心盡力。他雖不算一等一的人物,也並非無可取之處。夏府尹外任多年,素有令名,他心中縱對兒女有偏愛,帝都府尹的位子最適合誰,他心裏還是清楚的。”

榮烺便明白,夏學士諸子中,怕唯有夏府尹最是出眾了。

“既然你說他有可取之處,我便給他個機會。抓得住是他運道,也能離間他與秦太師,抓不住就算了。”

眼下,夏學士之於榮烺,不過小節。

深吸口氣,榮烺道,“禁衛四軍,我與楚白兩家關係最好。如果我掌權,他們絕不會反對。但他們也沒有跟我親近如咱們這般,我手裏沒有兵權。”

“那公主是怎麽打算的?”趙族長問。

榮烺道,“楚大將軍父子故去,楚宣也隨朱雀衛北上了,不過楚家還有家將。我會先助阿楚掌握楚家。這件事問題不大。”

她與阿楚自幼相識,彼此都深有了解。榮烺道,“白家那裏,我把握不大。但如果想進宮,起碼得讓玄武衛聽我的才行。”

“白大將軍一直未得陛下信賴,若非有衛城之戰,有殿下的支持,白家想重掌玄武衛不易。”趙族長雖與白家無甚交情,但,他一直有關注白家,“隻要殿下伸出手,白家必然會效忠您的。”

提醒榮烺,“據我所知,白大將軍與先安國公交情極深。”

榮烺,“我跟安國公也說的來。我還跟阿李很好呢,可這有什麽用,安國公都過逝了。”

“殿下怎麽忘了,安國公過逝前,向唐族長托孤。唐李兩家,數百年互為姻親,關係較常人不同。”趙族長道,“拉上唐家,白家必然對您忠心不二。”

榮烺素有決斷,此際毫無猶豫,“那就這麽辦。”

趙族長倒是罕見的有些猶豫,“殿下要直接登位,怕是不易。縱然帝都好控製,刺激太大,宗室清流都難點頭,何況還有外地諸藩,各大總督。”

“您想什麽哪。何必這麽急,也不要這麽絕。我從不在乎虛名,先把大權握在手裏。”榮烺眼眸細眯,“我已經不想再看到百姓受拖累了!”

趙族長鬆口氣,以往看公主黏黏糊糊拿不定主意時鬱悶,公主忽然間決斷非常,趙族長又擔心她要一步到位,那可不是與禁衛交好就能辦到的事了。

既然公主懂得輕重緩急,再好不過。

見公主大事都與自己商議,趙族長始終一事牽掛在心,悄悄問公主,“殿下找到太後娘娘的暗探了麽?”

榮烺頜首,“我已明白了。”

她又道,“我該早明白的。”

趙族長並未多問有關暗探之事。

兩人議定大事,趙族長提醒一句,“還有薑家,公主要早定主意。”

“咱們商量大事都是在姑祖母府上,還有什麽需要早定主意?”榮烺長眉微挑,“至於姑祖母姑祖父,早在徐良娣進宮時,就後悔了吧。”

趙族長被榮烺的厚臉皮深深折服,忍不住道,“我說的是皇孫。”

“阿泰才多大,阿泰的利益是皇室的利益,不是薑家的利益。”陽光在榮烺唇角勾勒出一抹笑,她說,“如果將來阿泰能從我手裏奪回皇權,我非但不惱,還要為皇權有新主而開心。如果他不能,那也沒什麽。二十年後,我還不到四十歲,正當年富力強。我可沒打算四十歲就讓權,我命裏要能活一百歲,到時就看誰活得過我,還能打敗我。”

榮烺麵對皇權時的坦**自信讓她魅力澎湃,那並非貪婪,而是一種能折服一切的氣度。趙族長這般桀驁都忍不住露出心折笑意,“那臣就預祝殿下長命百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