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正文第三八一章

榮烺的超級援手趙族長在宮外大放異彩, 這事兒史太傅也聽說了,不過,史太傅沒放心上。他工部又沒犯人去做工, 再說, 犯人掙的那點銀米也解決不了史太傅的愁事。

史太傅是想跟公主借一筆銀子。

是的。

借。

史太傅琢磨著, 公主一下子能拿出一百萬撫恤陣亡將士,肯定還有銀子。他不白要公主的,他跟公主借。

待工部的銀款撥下來,他再還公主。

實在是,護城河淤堵嚴重, 不趁著秋後疏浚, 明年非但河水暴漲會水淹帝都, 夏天還會滿城臭味熏死人。

再者,經這次戰事,史太傅認為,護城河有著極為重要的護城功能,不可輕忽。

要不是城牆修的好,這次在城中萬不能這般安心的。

所以,史太傅拿定主意後,趁著給公主上課的時間, 他就略有點不好意思的跟公主開口了。

榮烺倒沒說不借,不借顯得她多摳似的,也傷了她與史師傅的感情。尤其史師傅一門心思為的是江山社稷, 又不是為私心。

不過, 榮烺也沒直接就答應, 好幾十萬不說, 這好給怕不好收。

榮烺說, “我倒是還有一百多萬兩。”

史太傅眼睛一亮,“那我先謝過殿下慷慨解囊了。”

“等等等等!”榮烺眼疾手快的攔住史師傅要行大禮的地動作,“就朝廷這緊巴勁兒,我看沒個三五十年,你這銀子且還不回來哪。”

史太傅當即拍胸脯做保,“那不能!明年戶部一撥銀子,我先把公主的銀子給您送來,包管一分不少!”

榮烺依舊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說,“史師傅你的信用我還是放心的。我是想,你做工程是把好手,隻是不擅長商業操作。這樣吧。銀子我這裏一分不少,但我也不能白給,你把疏浚河道的折子拿來給我看看。我要看著行,立刻就把銀子給你。要是不行,我可不借的。”

終於聽到準話,史太傅當即笑的跟朵花似的,“這沒問題。老臣下午就給您送來。”

“好吧。您什麽時候方便都行。”

著急借銀子的是史太傅,他老人家連口道,“下午就很方便,下午就很方便。”

於是,史太傅精神飽滿的為公主上完課,中午一口氣不歇回工部午飯都沒吃取了折子就給公主送宮裏來了。

要說外臣不便進後宮,他是公主的先生,又是與公主商議國政,一身的正氣,這有何可避諱的!

史太傅送完折子,還問,“殿下今兒能看完吧?”

“盡量吧。”

“那老臣明兒上午來給殿下請安。”

“好吧好吧。”

瞧老頭兒一臉樂嗬的告退,榮烺都想笑。

榮烺其實不大懂做工程的事,她翻開折子也是隨便看。羅湘換茶的時候見榮烺折子翻的無甚認真,笑道,“公主既然早打算借,為何還要史師傅送折子來?”

榮烺接過茶喝兩口,呶呶嘴,有些嗔怪,“我是看看史師傅張口一回,才借二十萬的小工程啥樣。”

羅湘早看出公主有心相幫史師傅,必然會借銀子,卻不解難道出銀子的還嫌借銀子的借的少?羅湘笑,“咱們這又不收利息,公主怎麽還嫌史師傅開口少了?”

“自然是少了。”榮烺說,“二十萬的工程,能多少人做?你想想今年這一場兵禍,光禁衛就死了一萬多人,城外踐踏的農田房舍,毀壞的莊稼土地,這又是一大筆。消耗的戰馬裝備兵械糧草藥材弓箭。朝廷撫釁四方,銀子流水一樣花出去,朝廷已經入不敷出了。”

“朝廷都這樣,百姓呢?”

榮烺歎道,“遠的暫顧不上,先說近的。富戶日子能挨過去,我擔心的是頭頂隻有一片瓦的尋常人家。朝廷有件疏浚河道的差使,這就能征召民夫,這些征召的百姓,起碼能掙個一日三餐。”

“殿下真是心善。”羅湘道,“那殿下是要將現銀都給史師傅麽。”

“我倒是想給,可你看史師傅這折子寫的,也沒寫付給百姓的工錢,連運泥的船都有價碼,就是沒給百姓的工錢。我算白認得他的,難道是叫百姓做白工?”榮烺將銀子遞給羅湘。

羅湘接來細看,看後便笑了,“殿下有所不知,疏浚河道這樣的事,都是征徭役的。這也是為何一般都是秋後清淤了。”

“原來是這樣。”榮烺仔細想想,不禁又是皺眉,“可這樣一來,百姓豈不是還不如給趙族長幹活的犯人了?犯人還有一日三餐,正常工銀哪。”

羅湘一愣,“這自然不同。犯人是做工,百姓是征役。”

“不過名頭不同,論實惠就是不如犯人哪。”榮烺哎聲歎氣,“明兒史師傅過來,我非說說他不可,省這錢幹什麽,按工付錢!”

羅湘眼中露出敬佩的笑意,“殿下真是菩薩心腸。”

若按工付錢,定又要多出數萬兩來。

殿下不過是想百姓能多賺些。

故而,第二日史太傅進宮,反受了榮烺一通抱怨,說他摳,小氣的很,不懂愛惜百姓。

史太傅滿心冤枉,“自來就是征徭役做工。”

“這回就不征了,剛遭災禍,把徭役給百姓免了吧。你把上麵買米買麵的給我去掉,不包飯。按正常工費算錢,然後給我個準備數目。”

史太傅醜話先說前頭,“那樣銀子可得多出好幾萬,殿下別心疼錢不借啊。”

“你再囉嗦我就真不借了。”

史太傅立刻閉嘴,接過折子,現場心算,刨去公主要求劃去的,最後算下來,數額接近三十萬了。

榮烺看過折子,沒二話,“明兒一早到鳳儀門等著抬銀子就行。”

史太傅大喜,再三謝過公主殿下。

榮烺笑眯眯地,“咱們又不是外人,史師傅你要還有難處,隻管開口!別不好意思說,你是知道我這人的,隻要合情合理的事,我都幫你。”

史太傅樂的見牙不見眼,他已經被戶部憋屈太久,謙謙君子又很實誠,當下試探的問一句,“那殿下還能不能再借我五十萬,我還有一樁特要緊的事。”

“隻要是利國利民,你又懂體恤百姓,別說五十萬,全借你都行!便是我不夠,我幫你想法子,也把銀子給你弄來!耽誤誰也不耽誤工部的事,誰叫我跟史師傅有這樣的交情哪!”

史太傅當即喜的兩眼放光,他剛要開口,卻被榮烺攔住,“等河道開工再說,我得親眼見到河道開工,你再提第二樁借銀子的事。”

史太傅立刻揣著奏章回工部,生龍活虎的招呼手下準備疏浚河道的事。

手下侍郎奇怪,“戶部不是說銀子得明年撥麽?他們這是有銀子了?”

“哼,還能指望戶部?”史太傅冷笑,“我找公主借的銀子,明兒一早你親自帶人到鳳儀門等著接銀子就行。”將折子遞給侍郎,“按這上麵的數目,一分都不會少。”

侍郎捧著折子,頓時大加敬佩,“還是大人您神通廣大。”

史太傅得瑟又矜持的一拈美須,“公主說了,等見到河道開工,再有難處也隻管同她講,她都幫咱們想法子。”

侍郎一聽這話,當時都恨不能隔空給榮烺磕倆。他朝南深深一揖,“殿下慈悲。”

不禁感歎,“這都是殿下與大人的師生之情啊。”

這回榮烺沒瞞著父兄,她跟父兄報備了一回,“我估計要借給史師傅一點銀子。史師傅跟我說,工部要疏浚河道,原本戶部答應撥錢,現在沒錢給了。史師傅挺急的,我就把錢借給史師傅了。史師傅說,明年有錢就還我。”

關於榮烺借銀子給工部的事,榮綿回到東宮問薑穎,“你先時聽阿烺說過沒?”

“我是今兒下午聽說的,嚴宮令帶人到私庫稱點銀子,說明兒一早到鳳儀門跟工部交割。”

“你覺不覺著有些奇怪?”

“殿下是說什麽?”

“以前這樣的事,阿烺都叫我一起的,這回她都沒跟我提。”榮綿說。

原來丈夫也覺出來了,是啊,自兵禍之後,政務方麵的事,榮烺就不再同丈夫商議了。薑穎想了想,“論理,史師傅跟殿下應該更近哪。史師傅也沒跟殿下借,倒是跟阿烺借的。我想,無非就是史師傅不想殿下為難。不然,殿下身為東宮,一旦他先開這個口,您應了。旁人再開口,您應不應呢?”

榮綿沉默一會兒,歎口氣,“不知幾年朝廷才能恢複元氣。”

薑穎安慰他,“殿下放心吧。雖說要過幾年苦日子,隻要上下一心,這也沒什麽。”

榮綿笑了笑,“就盼應了你這話。”

然後,讓榮綿沒想到的是,十天之內,工部開了三個大工程,榮烺把私庫的現銀全借給了史太傅。

不說榮晟帝榮綿父子,內閣大佬們都險驚掉大牙。

原本工部排諸部之末,可現在,史太傅走路都帶風!尋常人都不入他目,尤其齊康齊尚書,他老人家都不正眼瞧了,太忙,沒空!

李尚書瞻仰著史太傅的風采,酸溜溜的用胳膊肘撞了鍾尚書一下,“後悔了吧?當初太後娘娘讓你跟史太傅一起給公主啟蒙,你還不樂意。你看史太傅這精神頭兒,後悔不?”

鍾尚書推開李尚書的胳膊,“我看是你眼饞吧?”

“我當然眼饞了。我要知道公主這麽大方,當年我死活哭著喊著也得給公主做先生啊!”李尚書饞的不得了“一百多萬啊!”

鍾尚書木著一張瘦臉。

好吧。

他也是有點後悔的。

其實,當初史太傅也不樂意做公主的師傅,先前還拒絕了,後來不知道這老滑頭怎麽想的,突然又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改了主意,毛遂自薦的去給公主講學了。

老滑頭!

把他給閃了。

榮烺把錢花完了,就出宮找趙族長去了。

依舊是在大長公主府,榮烺把自己的錢全都借給史太傅的事告訴了趙族長,趙族長拊掌,“幹的漂亮!”

他拋小餌,公主出大餅,現在是人就應該羨慕史太傅了。

榮烺笑眯眯地,“我昨兒去工部修路疏河修碼頭的地方都看過了,現在可熱鬧了。我不令工部提供飯食,那些做工的百姓雖說有許多自己帶飯的,也有許多引車賣漿的小販。周邊的店鋪都熱鬧起來了。”

“這是自然,有人的地方便有生意。”

“隻是我銀子太少,若錢多,開他十幾二十個工程,隻要百姓肯出力,就有活幹。正好秋冬無事,出來幹活。百姓賺到錢,兵禍的損失就不算什麽了。商賈有了錢,就能給朝廷納稅。稅多了,戶部也能寬裕些。”榮烺問趙族長,“你有弄錢的法子沒?”

“有啊。”趙族長呷口茶,輕輕鬆鬆的回答。

榮烺連忙問,“是什麽?快告訴我,我現在可缺錢了!”

“借啊。沒錢當然就要借錢。”

榮烺說,“那起碼得五六百萬,找誰借?”

趙族長微微一笑,把玩著腰間的一隻裝飾用的小玉笛,“五六百萬?要這麽點錢的話,現銀都能給殿下找出來。”

榮烺大驚,“以前我就看趙族長你挺有錢的模樣,沒想到你這麽有錢。”

趙族長險沒失手把玉笛掉地上,“我可沒這麽多錢。我是說能給殿下借出來。”

“那也行啊。等明年朝廷稅收上來就還。”

“不行。五百萬太少,殿下既然要借,最少一千萬。”趙族長恢複從容,素白指點沾一點茶水在桌間一劃,“殿下不能隻想帝都,北方有不少受劫掠的城鎮,都需要朝廷施恩。還有遼北三郡的重建,我替殿下算下,最少要千萬兩白銀。”

這個數字並沒有嚇到榮烺,朝廷一年稅收差不多這個數目。榮烺不解的是,“一千萬是總需數目。但朝廷不必一下子拿出這麽多錢,有五百萬撐到年底,年底會有江南鹽稅上來,中間還會有商稅收入,撐到明年春不成問題,若春夏有不足,再借不遲。”

“朝廷一定會需要這些錢的。因為我要用這些錢,將帝都的豪門大戶,牢牢的綁在殿下的戰車上。”趙族長目光極為平靜,但在平靜深處似有火焰在燒。

榮烺大眼睛左右掃一眼,湊近臉龐問趙族長,“我表現的這麽明顯了嗎?”

趙族長道,“我是殿下的人,自然能看出殿下的心事。旁人是看不出的。”

榮烺鬆口氣,重新端坐,與趙族長說了心事,“原本我是想,朝政有父皇和皇兄,他們需要我就操操心,他們不需要,我還省心哪。經渤海兵禍,我非常後悔。我當時就知道讓楚將軍父子出兵渤海國不妥,可父皇不聽我勸,一意如此。結果引得江山傾頹。

我心裏十分後悔。”

榮烺的眼睛裏浮起悲傷,“以前我以為身為公主,隻要敬天愛民,就完成了公主的責任。兵禍之後,我才明白並不是這樣。

小楚將軍一直做我的侍衛,我出宮一直是他保護我。他為人謹慎少言,我那會兒多受祖母喜愛啊,很多人巴結我討我喜歡,他一次都沒這麽做過。楚大將軍為人也很好,我托他給官學講課,他都很認真,一點兒不敷衍。

如果我當時能做主,我絕不會讓他們去。

我是看著他們走的。”

榮烺望著自己的雙手,“如果是我掌權,我不會做這樣利欲熏心的蠢事!

遼北十萬邊軍十萬百姓,不一定全死了,肯定還有活者的人。可死的那些人,真的死的太冤了。

他們不是死於戰亂,他們是死於愚蠢!”榮烺猛的一拳捶在桌上,茶盅都蹦了一下。

榮烺一向愛說愛笑,即便發愁也鮮少有這樣憤怒。恐怕即便羅湘在眼前,也不敢相信平日在宮裏言談自若的公主,在舉止如常的外表下隱藏著這樣深的憤怒!

“因為我們的朝廷有這麽一個愚蠢自私狹隘無能的君王!”她咬緊牙關,眼中閃爍的淚光打濕睫羽,映的瞳仁愈發黑沉。良久才長長的吸了口氣,把眼淚憋了回去,“我一定會掌握權力!我會成為遠超他的君王,我絕不會再讓臣民因為君王的愚蠢失去性命!我要讓這江山屬於我!”

榮烺望向趙族長,一字一句道,“君無道,取而代之。這是我身為皇族的責任!我的祖母曾經做過這樣的事,這也是祖母對我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