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方法,居然是這個。”趙承業沉沉說道。

“是。”薛安然嚴肅道:“我早已向王爺交待過,我的手段……可能很多都不太為人所接受……”

“……”

“伶俐是我的朋友,雖然我們相處日短,不管王爺信與不信,我都很羨慕,也都很欽佩伶俐的赤子之心。如果能有更好的辦法,我絕對不會采用此下策。”

“我大概明白了。”趙承業艱澀道。

“我會替吳姑娘找出對身體損傷最小的……藥。”

薛安然走後,青騅擔憂道:“王爺,薛姑娘日後……恐怕會成大患啊。”

趙承業沉默了好一會,方才道:“……她決定這麽做,是沒有打算給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趙承業心中深深震動:到底是經曆了什麽,才會讓薛安然一個十四歲的少女如此行事!

“什麽!陸遠居然要求貪墨一事和吳伶俐一事並案?!”

“不錯。”裴太傅沉著臉道:“我們居然都料錯了!原來對方的真正目的是並案!”

“並案?”坐在下首原本垂目的裴梓辰詫異道:“這件事並案有什麽用?”

裴太傅懶得教訓他,因為其他人也大多都是一臉茫然的樣子。

裴太傅道:“貪墨一事……以前並不是沒有揭發過……但最終都被按下不表……數額不大的話,皇上會隱晦的提醒我們私下補上。數額較大的話……”他沒說下去,當然在場的人都明白,要麽找個替死鬼,要麽跟揭發舉報的人私下做交易,了卻此事。

當然,最後也會用各種手段,讓揭發舉報的人永遠都再也開不了口。

“所以貪墨一事被揭發出來對我們並不會有什麽影響?”裴梓辰心中震動。

他知道世家在朝堂上隻手遮天,但沒想到已經能做到這個地步。

裴太傅並沒有說話,但是默許了他的回答。

“反倒是九公主這件事,如果被查出證據,是我們動的手腳,便是蓄意謀害皇嗣!”這罪名比貪墨可要嚴重很多!

吳伶俐隻是個小姑娘,還可以用無心之錯來減刑,但他們做的事一旦被查出來,可不是什麽“無心之錯!”,嚴重一點甚至可以直接定下想謀反的罪名!

“原本我以為,吳伶俐這件事……絕對不會被翻案調查,一來我們做的很細致,各種我們動的手腳都打掃幹淨了。二來吳家並不是什麽重要的人,皇上不可能耗費精力在這件事上,那麽多大案要案等著陸遠調查,隻要皇上不下指令,陸遠也不可能逮著這件事不放。”

“陸遠為何突然要摻一腳這個渾水?”顧尚書不解道。

“不知道……刑部一向是我們最難安插人的地方……這些世家子弟,早就被嬌慣壞了,哪裏吃得了刑部的苦。陸遠稍稍用點手段,就能把他們逼退。”裴太傅歎了口氣。

“瑞王舉報貪墨,你為什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擅自作主張,推了個替罪羊出來?”裴太傅忽然向顧尚書發難。

“這……以前都是這麽做的啊,我們貪的又不是小數目,難道要當堂承認?!”顧尚書不滿道。

“……我總覺得,對方連我們會找人替罪這一點都算到了。我們這邊的人堅稱自己隻是犯了點小錯,反咬對方誣蔑,正好給了陸遠說要仔細調查的理由。而且……堅持稱此事事關重大,恐怕吳伶俐一案與此案也有脫不開的關聯,愣是把兩個風馬牛不相關的案子並在了一起。”

“我怎麽覺得……這背後的每一步好像都被人算到了似的?”

“這瑞王殿下也滿是心眼子!實在可恨!”顧尚書突然氣憤道:“我本以為他是為了大義打算棄了吳支簿,沒想到他完全是虛晃一槍,麻痹我們,好讓我們不會及時做出部署!”

“事已至此,抱怨無用了。貪墨的事暫且算了,九公主那邊做事的人手,處理幹淨了嗎?”

“……還沒。”

“糊塗!還不快去!”

“瑞王殿下,青峰飛鴿傳書。”青騅將信鴿遞給趙承業。

趙承業展開一看,不由道:“……原來你這一招叫作打草驚蛇。”

薛安然聽聞,也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他們還能更沉得住氣,沒想到……比我想象的還要不經嚇一點。”

“王爺可以再放出一點風聲。王爺不是保留了那日瘋馬的藥液嗎?”

“嗯。隻是……本王已經派人查過,這藥液中途過了好幾道的手,已經很難再找到下藥的人。”

“王爺無需真的找到下藥的人,隻要傳出消息,讓他們以為,王爺遲早會找到那個下藥的人,就可以了。”

吳伶俐一案和顧、裴兩家貪墨之事,在朝堂上沸沸揚揚鬧騰了幾日,雙方都各執一詞。

陸遠這幾日都沒上朝,刑部如同一塊捂得嚴嚴實實的石頭,沒人能探的進消息。

終於,陸遠胡子拉雜的上朝了,一看就是好幾天沒睡好。

“陛下!微臣幸不辱使命!”

“陸卿辛苦了,免禮,當著百官的麵,這兩件案子到底怎麽回事,你直說就好,也好免去這幾日諸多非議之聲。”安武帝溫和道。

“微臣奉命調查吳伶俐一案,幸好瑞王殿下還留存了些許當日的藥液,憑著這條線索,微臣發現了好幾家黑藥廠,終於找到了真正的給馬下藥之人,並不是吳家小姐!”

“你接著說。”安武帝沉聲道。

“微臣暗中蹲伏了幾日,想知道指使這人給馬下藥的背後人到底是誰,結果……這人半夜在家睡覺,突然遭到殺手夜襲,且殺手不止一人,微臣率領了十幾號弟兄蹲伏圍守,都沒將這殺手捉住,可見殺手武藝高強,且非要致人死命不可。微臣一看實在等不得了,就將這人先捉拿歸案了,許是知道雇主要殺自己滅口,再隱瞞也沒用了,這人招了,這是他的供詞。”

皇上拿起供詞,神情莫測,看不出喜怒,淡淡道:“顧尚書,你要不要看看,這供詞上寫的是誰?”

皇上將供詞往顧尚書麵前一丟:“難不成你還要說,這也是誣蔑?!這也是冤枉?!”

“你們好大的膽子!”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朕一向知道,朝堂上看似和睦,實則暗流湧動,但是沒想到,你們身為朝廷命臣,居然用出這樣下三濫的手段!你們自詡世家,名士風流,這做的都是些什麽肮髒事?!”

眼見顧尚書額頭上冷汗岑岑,裴太傅實在站不住了,上前道:“皇上……陸大人隻說抓住了犯人,犯人遭到了截殺,但是犯人本身就存疑。事情已經發生了這麽久,犯人如果犯了這樣的事,早就應該從上京遠走高飛,為何還能在上京流連?這不合常理……”

“是啊是啊……”見裴太傅開了口,其他文臣也紛紛應和道:“皇上,不可聽信一麵之詞啊!”

“此事並沒有物證,隻有人證啊。”

“微臣雖對律法不甚精通,但隻有人證,沒有物證的情況下,為防冤假錯案,此案的結果不能成立的呀。若是開了這個先河,往後的案子難不成也要沒有物證,隻有人證就可結案?”

“陛下,刑部審案的確認方式不是小事,其嚴重性遠遠比罷免官員要多的多呀……”

“陛下,老臣也鬥膽直言,貪墨一事本就疑點多多,也許是吳支簿為報多年遭受冷落之仇故意捏造,扭曲事實,顧裴兩氏百年世家,府中累世經營,為何要打這皇室撥款的主意啊……”

“而且那輝月樓已建成幾年,還曾發生過火災,也沒有損毀,可見用的都是真材實料啊……”

安武帝的臉色越來越沉。

半晌,安武帝冷笑道:“看來諸卿都認為朕不能懲處顧尚書?也認為這下藥之人是在故意誣陷顧尚書?那他為何不攀咬別人,就逮著顧尚書攀咬呢?莫不是這上京的貴人,他隻認得顧尚書一家?”

“微臣不敢妄自揣測,陛下聖明,自會有決斷!”其中一個文臣跪了下來。

“微臣附議!”

“微臣……附議!”

“附議!”

不多時,站在朝堂右邊的文臣,嘩啦啦跪下一大片。

“如若皇上真的要堅持如此,微臣日後行事也會如履薄冰,請皇上三思!”

“請皇上三思!”

“如果皇上非要擅自更改刑部立案之製,微臣恐不能勝任!”

這一句出後,其他文臣紛紛跟上。

讓人不由想起前幾日趙承業跪下,武將也紛紛跟著跪下的場景。

武將們沒有說話,隻是紛紛不屑的看著這一幕。

他們跟隨趙承業完全是因為趙承業的戰功,而這些文臣則是為了自己的前程。

不同的是上一次趙承業隻是為了挖個坑等世家往下跳。而這一次文臣則是為了威脅皇帝收回對顧尚書的處罰。

雖然那個給馬下藥的人並沒有親口指認顧尚書,但是供詞上也寫的分明,此事是顧家所為。

很多文臣並不知道裴太傅為何要站出來保住顧尚書,因為這次皇上就算處罰,也隻能挑顧家的一個人處罰,直接處罰顧尚書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大部分人唯裴太傅馬首是瞻已久,所以裴太傅做什麽,都察言觀色跟著做罷了。

以往他們用這一招,也逼退過曆任大胤的皇帝好幾次。

安武帝這次也臉色鐵青,顯得束手無策。

就在這時——

“報!吳,吳伶俐!在昭獄裏中毒了!”

“什麽?!”安武帝和陸遠同時大驚道。

很快,陸遠反應過來:“……皇上恕罪,微臣實在太過吃驚。怎麽,怎麽可能,刑部一直是鐵板一塊,怎麽會有犯人中毒?難道是皇上您下的旨意……”

安武帝冷厲道:“朕從來沒有下過這樣的旨意!吳伶俐一案事關重大,朕怎麽可能在沒有查清楚的情況下,就胡亂下旨,當朕是昏君不成!”

“是吳伶俐自己服毒自殺?”

“回陸大人,回皇上,吳伶俐在被關入昭獄之前,就有被搜過身,那時候她的身上什麽都沒有……而且不止是吳伶俐,其他所有下昭獄的犯人,都會被搜身……吳伶俐一案重審後,又再次對吳伶俐本人和她待著的監獄中搜索過……除了吳伶俐身穿的牢服,沒有任何的東西……”

“哪裏來的毒藥!下毒之人找到了嗎?!”

“沒……沒有……中午吳伶俐還好好的,沒什麽動靜,但是剛才她突然喊疼,屬下本以為她想鬧事,結果看到她在地下打滾,痛的臉色發白,方才喊獄醫來給她查看。”

“查!給我查!我們刑部一向是查人的,現在居然被人無聲無息的混入,你要讓皇上知道我們刑部是吃白飯的嗎?!”陸遠臉色鐵青,大聲吼道。

“奇怪了,這吳伶俐一個小姑娘,怎麽會被毒殺……什麽時候被毒殺不好,偏偏在顧大人被指控的時候被毒殺……”武將中突然有一人出聲道。

“怕不是……狗急跳牆,想殺人滅口吧。”武將將話直接說了出來。

“你們……你們血口噴人!”文臣回嘴道。

“是不是血口噴人你們這些黑心讀書人自己清楚!弟兄們,我們被貪了多少糧餉?!邊關保家衛國的弟兄有多少次餓著肚子九死一生的打仗,都是這些龜孫子使的!現在都證據確鑿了,他們還要違抗皇命,你們還要忍什麽?!真要被他們坐到頭上拉屎才行?!”

“造謠!誣蔑!”

“造謠造謠,誣蔑誣蔑。隻要你們出了事,天天就這兩詞,你們沒說膩,我們還聽膩了呢。”

“是啊是啊,吳伶俐一個小姑娘,除了陷害她讓她進昭獄的人,還有誰會害她?難不成她才十四歲,就想著了結自己的性命?”

“吵吵嚷嚷的,像什麽樣子!知道的知道這是朕的朝堂,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民間的菜市場!”

“陸卿,你以為如何?”

“皇上,微臣實在惶恐,微臣的刑部,是第一次發生這樣的事,微臣卻絲毫不知啊!”

安武帝犀利的眼神掃過底下全場:“你們還有何話說?!”

“你們平時結黨營私,朕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居然連刑部都安插進人手,實在是太過無法無天了,你們當真以為這天下是你們的天下,不是朕的天下不成?!”

安武帝一拍扶椅:“真當朕不敢動你們不成!你們居然連刑部都敢動,朕就敢動你們,來人!顧尚書陷害吳伶俐一案認證確鑿,物證暫時補缺,革去顧尚書的工部尚書之職,暫待發落!”

“皇上!”裴太傅勃然變色。

這第一刀如果下來了,以後就更難招架了!

能阻住這第一刀,務必要阻住!

“刑部如果都出事了,各位以後會遭遇什麽,自己心裏掂量掂量!退朝!”安武帝扔下最後一句話,直接拂袖而去。

裴太傅還待再說什麽,一轉頭,卻見底下文臣,聽到安武帝這句話後,神色各異。

他心底一個咯噔,終於知道對方這第一刀,真正下在了哪裏!

他居然現在才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