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闊別已久
當烏雲拂過星鬥,當黑夜泛起漣漪,當岸度拉市進入沉眠好似忘記了所有的悲與痛時,忽有雨落,淋淋瀝瀝。
遊泳館屋頂四處破洞,雨水落下來,在泳池四周的殘破地麵上,騰起了一片看不見的煙霧。
李溪莛抱著的小孩子輕輕咳嗽著,他立刻加快腳步。
有他相助,救助行動進展得十分順利。
兩個多小時,已經有四個小孩、三個成年人獲救。
趙清懿和艾德在李溪莛的幫助下,將各個傷者拉至屋頂,再用繩索固定住順至樓下,高大健壯的喬穩穩接住。
其他救助隊見他們進展順利,有一些去了別處,有一些則留下負責將傷員運送至急救帳篷。
可是現在下了雨。
濕滑的坡屋頂,會讓救助過程變得極其艱難。
但屋頂上的兩個人,卻似樂在其中。
其實對於專業的救助隊來說,有很多方式可以把裏麵的傷者救出來。
但關鍵點就在於,他們不是專業的。
他們隻是一群為和諧與愛,默默奮鬥的人。不求表揚,不為回報,更不是想被拍成照片傳到網絡上。
行善,也是一種修行。
趙清懿周遊世界期間,雖未遇到過類似岸度拉市這樣的大災難,但也是處處行善,從未把遊曆的時光當成一種可消磨度日的放縱。
艾德同樣是這樣一個人,甚至,比趙清懿猶有過之。
此時夜幕低沉,雨雲盤踞,耳邊沙沙作響。
艾德把自己的衣服脫了下來,搭成“雨棚”狀聚在趙清懿頭頂,哪怕她強烈拒絕,他仍舊堅持,“行啦,這樣總好過兩個人一起淋雨。而且,濕衣服穿在身上還不如不穿呢。我能脫,你能脫嗎?”
他心情正好,竟忍不住調笑起來。
趙清懿一直被他照顧著,自然不會因為這點小事生氣,微笑回應:“言之有理。那你還是做我的‘雨傘’吧。”
本就是一句玩笑,卻被艾德抓住機會順竿爬,厚著臉皮開始表白:“好啊,我為你擋風遮雨,一輩子。”
趙清懿可不想跟他玩曖昧,給他一種還有機會跟她相愛的錯覺,便直言道:“你為人博愛,倒是肯不分種族不分國界地為人擋風遮雨,可我無此需要,今生雖作女兒身,卻活成了男人樣兒。我幫別人行,讓別人幫我,不妥。”
“知道你自立,不想仰仗男人生活,沒關係,我會給你足夠的空間。”艾德如是道。
趙清懿怔住了。
為了照顧兩人的友情,她並沒有把話說得太過殘酷,但話裏話外的意思也到位了,艾德是個聰明人,應該懂得給彼此留點餘地,而不是得寸進尺。
怎麽好端端地一個拒絕,被他那話一接,倒變成了二人好像就此話題商量過似的?
就好像……他們已經是情侶關係,開始操心未來了。
趙清懿鬱悶無比,正打算把話給說絕了,下麵突然傳來李溪莛的大喊:“喂!聊完了沒?還救不救人?!”
她低頭一看,才發現李溪莛已經用皮帶扣將那孩子吊在了纜繩上,正等著他們操作滑輪呢。
方才細雨斜落,她仰頭回答艾德的問題,沒注意到李溪莛已經操作完畢,可艾德一直在注意下麵的情況啊!
趙清懿在心裏幽幽一歎,開始搖動扳手,使滑輪轉動,把那個小孩子升上來。
經過了方才的那一幕,艾德好似學乖了,不再多言。可趙清懿心裏卻亂糟糟的,感覺這男的是不是有什麽計謀啊,再看李溪莛在下麵不為所動,連行走的節奏都未曾改變,似乎根本就沒打算上來“挽救”她的樣子……她的心裏就更亂了。
隻是,當下一個成年男子被皮帶扣固定好後,李溪莛沒有離去,而是在下麵靜靜站著。
怕那男人太重摔下去?
趙清懿默默地搖動著扳手,被水淋過的滑輪咿呀作響,怕是繩纜磨損過度,軸承進水出了狀況,堅持不了多久了。
那麽,他站在下麵,是算定了會有這種情況?
一百五六十斤重的東西從二十米高處摔下去,胳膊骨折了也未必接得住吧……
呆子。
趙清懿輕咬嘴唇,隻能祈禱滑輪和纜繩還能堅持一陣子。
後麵的三個人,都享受了李溪莛的“守望”優待。
最後,當李溪莛用皮帶扣給自己固定住,坐著纜繩升上來時,趙清懿更加緊張了。
滑輪時不時地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總是讓她有一種纜繩倏然斷折,一切無法挽回的可怕錯覺。
十米……七米……三米……
李溪莛已越來越近。
如刀削斧鑿般的立體五官愈發清晰。
同艾德相比,他的麵貌缺乏一種男人該有的野性,但濃眉星目卻更凸顯出身為東方人的俊朗特點——柔和中又帶著一點剛。
這也正是趙清懿最喜歡他的地方。
男人嘛,長相太過豪邁會顯得粗獷,太過細嫩會像個娘炮,太過冷酷又讓人不便接近,像他這種將一切平衡又帶著幾分古拙感的,才是長福帝姬所能欣賞的麵相。
許是注視得久了些。
她竟又一次怦然心動。
隻是……
當他已升到最高處,卻避開了艾德和趙清懿的幫扶,抓著纜繩一**,雙手勾住天棚龍骨,再一個倒翻就站上了屋頂。
然後,從容不迫地把皮帶扣從身上拆下來,沉默無聲地走了……走了……
趙清懿呆鄂半晌,不是吧?要不要這麽冷酷?
打從他出現的那一刻開始,除了沒有主動去見他,還有哪裏得罪他了嗎?
艾德那幾句話讓他產生了誤會?
若真是如此,那他還是之前那個敢把蒼穹星空握於掌中的李溪莛嗎!?
也變得太小氣了吧!
趙清懿用一種充滿怨念的眼神兒目送他在濕滑的屋頂上滑了下去……
還別說,他那瀟灑利落的動作裏,確實帶著幾分能讓小女孩們眼冒紅心嘶聲尖叫的帥氣。
呼。
趙清懿又長出了一口氣,得,沒準人家早在一年多以前就恨上她了,這次是來耀武揚威的!
冷酷就冷酷,看誰先理誰!
趙清懿暗暗發狠,殊不知艾德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神色愈加複雜。
他們在雨中站了太久,也該早點回去了。
否則生一場大病,從救助者變成躺在**的病人,可就得不償失了。
“嘿,那小子有兩下子啊,”喬一直在下麵等著他們,衣服早被雨淋透了,幹脆脫下去搭在肩膀上當毛巾使,**滿身如石頭般隆起的肌肉,語氣略顯揶揄:“我剛才跟他打了個‘招呼’,他應對得不錯。”
趙清懿在遊曆期間也算是見多識廣了,三教九流大多接觸過,自然明白這漢子所說的“招呼”是什麽。
她冰著一張臉從他身旁經過,“喬,別再跟他做對。答應我,還是朋友。”
這次,她用的是西班牙語。
喬露出兩排大白牙,“我唯你馬首是瞻。”
他說的是漢語,而且就是跟方才幫忙的日籍救助者那裏學會的。
三人結伴回返,滑輪、纜繩等救助設備就放在屋頂了,等明天雨停了再回來取。
早就爬下屋頂的李溪莛卻並未走遠,在前方的黑暗轉角處雙手插兜也不知道在等什麽。待他們靠近了便開始東張西望,然後也轉身向急救帳篷那裏走去。
喬嘿笑道:“我猜,如果我們換一條路走,這小子也會換。”
艾德抱有相同看法:“是。盯著我們呢。”
“要不怎麽說他有心機呢,想趁著我們不在時,對趙下手!”喬將拳頭掰出聲音來,“真是齷齪不堪的混蛋啊!”
艾德:“……”
趙清懿:“……”
瞎子都能看得出來,他在防著你啊笨蛋!不過這句話隻是在趙清懿心裏轉了轉,沒有說出口來。
已經因汽車爆炸那件事欠下了一份恩情,心高氣傲如她,隻能在還了那份恩情之後,再與這個做事不著調的男人保持距離……
距離橡膠球場越來越近,在熹微的燈光映照下,隱約可見那邊站滿了人,嘈雜聲遙遙傳來,聽不真切。
但可以想象得出,那邊一定又大事發生,
三人立刻加快腳步。
待走得近了,又發現一堆人圍著李溪莛問東問西,也不知誰先喊了句,“是她!”馬上便有另外一堆人湊了過來,將趙清懿三人團團圍住。
“真的是她誒。”
“看起來很瘦小的樣子,卻能為岸度拉市付出這麽多。”
“臉上洗過之後漂亮多了,天知道她在白天都經曆了什麽!”
“以後我隻吃中餐!”
緊接著,一位年紀頗大的老人走上前來,“謝謝你為岸度拉所做的一切。”
另一位手臂纏著繃帶的女人走過來,“謝謝你為岸度拉所做的一切。”
這句話好似一滴水砸進湖麵,翻起陣陣漣漪,以趙清懿為核心,不斷向外擴散。
原來,他們是為了感謝啊……
雖然在場有無數個來自世界各地的救助者,但女人並不多,像趙清懿這樣“廝殺在前線”的女人更是絕無僅有。
岸度拉市民特意趕過來向她道謝,也無可厚非。
畢竟,她可是美洲人民眼中那種十分嬌小的女人啊,用纖細的雙手從廢墟中救出了近三十人,用削瘦的肩頭為岸度拉市扛起了生的希望,用每一滴汗每一道傷口去換回一條條在死亡線上掙紮的脆弱生命……
如此付出,當受尊重。
李溪莛站在無人問津的角落,默默地注視著她,眼眸中時有異光閃過,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深夜。
當諸人散去,趙清懿終於可以擁有一張床舒舒服服地睡一覺時,身後再度響起那記闊別已久的嘶沉嗓音:
“你在這裏,活得挺滋潤啊。”
這話說得很是傷人,仿佛已做好了跟她吵架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