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知道要做畫家怎麽才能出頭嗎？”陽明大聲地問我。

我愣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是死亡！隻有死亡才能令畫家出頭！”

四年後，我和魯陽明從藝術學院畢業了。那時我已經22歲，我和魯陽明來了羅馬。羅馬是一座曆史之城，每一片磚頭都有上千年曆史。羅馬雖然沒有佛羅倫薩精致，卻透著大氣和滄桑。它的包容和大氣，它的海納百川，就好比北京，而佛羅倫薩則像上海。

我和魯陽明打算從街頭藝術家做起。他為遊人畫像，價格不等。我畫風景畫，一幅10歐至20歐不等。我們的根據地都是在旅遊地，比如梵蒂岡門外，比如西班牙廣場旁，比如許願池旁，比如聖彼得大教堂門口。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們就像中國傳統的農民一樣。黃昏時分，遊人開始散去，於是我和陽明就收工，兩人去冰淇淋店買冰淇淋，然後牽手去超市買蔬菜去，生意好的時候，我們就趁機去餐廳大快朵頤。意大利餐中，隻有意大利麵我是吃不膩的。

魯陽明知道我喜歡吃意大利麵，他說：“我要帶你吃遍意大利每家餐廳的意大利麵。”這句話，已經是最動人的情話了。我覺得這比“我愛你”要生動多了。由此可見，我也不是那麽不食人間煙火的藝術家，隻是一個愛吃意大利麵的小女子而已。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兩年。

那天，我正在梵蒂岡區當解說，有時候我也去給中國旅行社當解說，雖然是解說，但解說的是藝術，離我的畫並不遠。梵蒂岡裏的寶貝太多了，那是我這等熱愛藝術的人窮其一生都看不夠看不膩的聖殿。

那天，我正在西斯廷小教堂給遊客解說米開朗基羅的名畫《創世紀》。我的手機就一直在響，但出於職業素養，我堅持講完才看手機。

“《創世紀》是米開朗基羅花費4年時間繪製的著名壁畫，以《聖經》中同名篇章的故事為主線，分為9個部分和主題，描繪的人物多達300多個，分布在西斯廷教堂整個長方形大廳的天花板上。整幅畫作長36.54米，寬13.14米，總麵積達480平方米，是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壁畫之一。整個作品氣勢宏偉，場麵波瀾壯闊，人物刻畫極富感染力和藝術表現力，堪稱世界藝術史上一座不朽的豐碑。它和西斯廷教堂中的另一幅大型壁畫《最後的審判》並稱為米開朗基羅一生中最具代表性的兩幅繪畫傑作。”我津津有味地解說著。

終於，我講說完回到家，發現魯陽明臉色難看，門口處，我看見一個旅行箱，我眉頭一皺。

“陽明，你這是要做什麽？”

“這樣的日子我簡直受夠了！”魯陽明一臉的厭倦和不耐煩。

我十分驚訝：“我以為，你也會喜歡這樣的日子，我們現在這樣不很好嗎？我們自由，我們不用上班，我們有藝術，我們有愛情，我們還能靠畫畫賺錢養活我們自己，雖然我們不知道自己的作品何時能進博物館，但至少我們有希望，不是嗎？”

“希望？”陽明冷笑了聲，那表情我突然覺得他好陌生。也許我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他。一切隻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側頭一看，垃圾桶裏是各種顏色顏料和畫筆。

“希望？你知道要做畫家怎麽才能出頭嗎？”陽明大聲地問我。

我愣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是死亡！隻有死亡才能令畫家出頭！”陽明非常激動。

我依然愣著，不知道如何回答。陽明說得其實不無道理。畫家這行是殘酷的職業。成名的概率還不如歌手和小說家。很多畫家的畫都是在他死後才被世人認可，比如梵高。可是那有什麽用？

我試圖辯解，卻找不到反駁的論據。隻有沉默。

片刻，我抬起頭：“我都明白了。如果你覺得這一切不是你要的，我會放你走。”

陽明聽了，愣了片刻。突然，走了過來抱著我：“依依，我想了很久，在畫畫這條路上，我走不下去了，熬不下去了，國內現在形勢一片大好，到處都是黃金，我要回去了，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我搖搖頭：“不，我喜歡這裏，就算一輩子沒名沒利，我也畫下去，畫畫，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陽明看著我，有些失望：“看來，在你眼裏，你最在乎的還是你的繪畫。”

我反駁：“看來在你眼裏，你最在乎的還是你的未來前程。”

“陽明，我們現在不是很好嗎，我們不缺吃不缺穿，我們每天都挺開心的！不要走，好不好？”當我看著魯陽明朝門口走去的時候，我開始央求魯陽明。之前，我從來都沒有央求過他。

不過，魯陽明拎著箱子走了。那麽決絕！

我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

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他追求名利地位，我追求藝術自由，我們終究會分道揚鑣。原以為，我和他是同一路人，可他不是。

魯陽明走了，我沒有哭。

第二天，我隻是一個人去吃意大利麵，吃著吃著，眼淚就流了下來：“陽明，你說過的，你會帶我吃遍意大利每一家餐廳的意大利麵。”

後來，我終於明白，也許，這一切都有了預兆。

我和魯陽明第一次見麵的舊橋，設計者則是喬托的弟子哥第，橋上原本一間間的商店是鐵匠、屠夫和皮革商，後來改為珠寶店及金匠。舊橋的聞名是源於但丁的不幸的初戀。

據說，當時但丁在橋上一端走來，剛好邂逅了從對麵走來的一個8歲的少女，但丁凝視著8歲少女，既驚喜又悵然；而8歲少女卻手持鮮花，雙目直視前方，徑直從但丁身邊走過，仿佛沒有看見但丁。著名畫家亨利·豪裏達在他的油畫《但丁與貝特麗絲邂逅》中描繪了但丁與貝特麗絲相遇並一見鍾情的情景。畫中手持鮮花的少女就是詩人但丁的夢中戀人貝特麗絲。不過，貝特麗絲最終並沒有嫁給但丁，在但丁第二次見到她時，她已被迫嫁給了一位伯爵，不久就夭亡了。

舊橋還帶給大畫家達·芬奇靈感。據說他在創作《最後的晚餐》時，耶穌講出有人出賣了他，眾門徒的神情各異。達·芬奇對所有門徒的神情都有主意，但就是對出賣者猶大的神情沒有主意。有一天，達·芬奇在舊橋上，看見了一個金匠打烊後點自己的銀兩時滿足的神情，達·芬奇突然找到了感覺，他就是猶大。於是，最後的晚餐誕生了。

而魯陽明，他出賣了他的藝術夢想，背叛了他的愛情，他的承諾。

而我源於舊橋的初戀也跟但丁一樣的不幸，不幸地夭折了。所不同的是，但丁的初戀夭折於天意，而我的初戀夭折於人為。

如果，我們的第一次約會，不是在舊橋，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