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王門王對王
【感謝循序漸進1榮升首舵……順帶說,在新書可憐的點擊量麵前,實在需要找點東西平衡,拿著點推比說事也很有成就感。】
劉盛與桃花社退走,王衝握住於保正的手,感謝連連,順帶遞過去一卷錢引。於保正被這沒來由的握手嚇了一跳,可掌心的異感頓時驅散了雜念,一張臉也綻開了真誠的笑容。
“待公堂開審時,還得煩勞保正和各位哥哥做個見證。隻須說真話,便是對王衝的大恩了。”
王衝朗聲說著,於保正也遵他叮囑,給每個保丁散了一張錢引,麵額一貫。眾人笑顏逐開,連聲道二郎放心,絕不會昧了良心。於保正笑得更深沉,回應更堅決,留在他手裏的錢引還有十來貫……
剛剛到手的橫財去了一半,王衝有些心疼,可也不能讓於保正和鄉親們白白幫他。何況後麵還有公堂之爭,這些錢也是預酬於保正和鄉親的良心,確保他們能站出來佐證自己受了何三耳乃至王相公家的威逼。他可不想在對壘公堂的時候,被何三耳抄了後院,成了孤家寡人。
計劃已到最後一步,雖然捅出了大簍子,把王麻子夫婦給搞得家破人亡了,但流程還是回到了正軌上,隻等明日就去縣衙敲鼓申冤。
就為了何三耳劉盛之流,王衝已算了好幾日,還出了不願見到的意外,也著實有些膩煩了。明日之行,就像是決戰之所,他有一種好壞就在明朝的解脫感。
眾人說笑一陣,正要散去,另一人提著個包裹,氣喘籲籲地出現了,鄧五訝異地喚了一聲三叔。
來人正是在十裏渡開質庫的鄧三,抹著汗念叨道:“秀才公呢?我這是來還書的,早知他會沒事,這些書我都好好收著,沒沾一點灰……”
王秀才?
在場人都呆住了,王秀才現身了!?
鄧三也呆呆回望眾人:“怎麽了?秀才公還沒到家?個把時辰前他就過了十裏渡。”
好一陣後,大家才反應過來,虎兒和瓶兒歡呼雀躍,王衝也是驚喜交加。王秀才居然還活著!這就意味著……意味著太多事了,總之他可以輕鬆了。
“哎喲,保正你在這裏啊!不好啦!秀才公出事了!”
一顆心剛喜滋滋地落定,卻被這一聲喊又呼地提到了嗓子眼。
村人提著一個褡褳進了院子,語無倫次地說了半天,大家才大致聽明白。這村人在十裏渡外的路口撿到一個褡褳加一條蓋著八卦戳的麅子腿,喜滋滋地去了十裏渡,想要換點錢,卻被海棠樓的林掌櫃認出了褡褳。聽林掌櫃說這褡褳是王秀才的,一回想,才明白王秀才出了事。
從褡褳裏取出一條已經沾滿灰塵的麅子腿,王衝心頭也蒙上厚厚陰霾。之前劉盛的一番狠話,沒覺得有什麽特別,現在看來,卻是大有深意。劫走王秀才的,很有可能就是劉盛的人!
但王衝又覺得這個可能性很不合邏輯,劉盛劫王秀才作什麽?不過是一處林院的買賣事,至於犯下劫人案嗎?
再想及中午時王麻子夫婦的慘劇,王衝恍然,他還是純以理性來看這事呢。王麻子夫婦能為這事鬧得殺人,劉盛就不能為這事怒而劫人?與王何氏合謀奪林院,該已吞下了不少錢。現在事情鬧大發了,就想著怎麽在何三耳麵前掩蓋自己的首尾。
驅使桃花社直接上門就已是敗筆,再劫王秀才也是想要辦妥林院事,給何三耳一個交代。但劉盛就沒想過,事情鬧得更大了,可不止要給何三耳交代。
不是所有人都能理性行事,不,該是大多數人都難以理性行事,結果一步錯,步步錯。
鄧五沉聲道:“我看還是劉盛幹的!桃花社有明暗兩撥人,孫四這撥人是在明處欺人,他結拜兄弟侯十專幹坑蒙拐騙的下作事,劫人也是幹得出來的!”
王十一怒道:“好膽!那還楞著幹什麽?趕緊打上門去!”
於保正則急道:“得馬上報官!”
王衝心道,在公堂上討個交代的計劃泡湯了,事已至此,就直接找正主討個交代吧。
“報官是要報的,不過還有一件事,勞煩保正一並報了……”
王衝沉沉說著,於保正暗自凜然,隱隱覺得王衝似乎又要搞出什麽大事。
“就說是王相公家劫了我爹,我王衝已去王相公家討人了!”
他緊緊看住於保正,語氣轉為冷冽:“還帶著寶劍和強弓!”
汗水刷地就下來了,於保正瞠目結舌,這是要幹啥?
夜幕深沉,寒風漸起,禹澤莊外那座牌坊下,兩個家丁緊了緊衣領,兩手籠在袖子裏,合抱著短杖,低低罵著莊子裏的管事。
華陽王氏是豪門巨戶,莊院大門自不能輕易讓人摸著,否則那扇朱紅大門時時不得安生。今天多一塊屎斑,明天多一灘狗血,徒招外人笑話,因此在牌坊這裏還有一道關卡,守牌坊自是苦差事,何況還是寒意已重的深秋之夜。
兩人正罵得起勁,夜幕中忽然跳起數朵火光,順著大道漸漸逼近,這兩個家丁心頭頓時一陣亂跳。
“是大老爺回來了嗎?聽說昨日已到城裏了。”
“大老爺怎麽可能趕夜回來啊,許大府肯定要留他的!”
“那會是誰?”
“這麽晚了,難道是……”
家丁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道出了“賊人”二字,驚恐之色也同時來回傳遞。
蜀中安寧了百多年,雖說大小案子不斷,賊人也沒絕過。近些年還因鄉裏荒廢,保甲也鬆馳了,打打鬧鬧之事越演越烈,但成群結隊、明火執仗地行劫,這事在成都府還真是少有。
兩個家丁瞅著那幾朵火光越來越近,心中越來越涼,腿肚子也開始軟了。直到來人近到十來丈外,借著火把的光亮,已能看清輪廓,個個手執長短物事,這兩個家丁一跳而起,高聲喊著賊人,掉頭飛也似地跑了。
咣咣的銅鑼聲打破了寧靜,在偌大的禹澤莊裏回**著。華陽王氏的族長,莊子裏下人晚輩都稱作十三太爺的王仲宣剛剛睡下就被鬧醒了,掙紮著起床時,還覺頭腦暈眩,暗歎自己年事已高,經不起折騰了。
“華陽南灣的王衝來討他爹?王衝……就是那個華陽神童之首王二郎?他這是……別管這個,先把人拿下!明日押到縣衙去說個明白。”
聽了管事的稟報,王仲宣一頭霧水,這王二郎的爹不見了,跑他這華陽王氏的莊院來鬧什麽?接著又怒氣滿懷,華陽王氏什麽時候成了敗落門戶,大半夜的,居然被一幫細民手持棍棒欺上門了?
“十三丈,此事有些蹊蹺,是這樣的……”
帳房的楊書手急急求見,道出了一番原委,聽明白了此事跟何三耳的關係,王仲宣沉默了。
沉吟了片刻,王仲宣吩咐道:“去招何廣林,讓他出麵處置。”
待管事和楊書手都退下了,王仲宣低低感慨道:“這王二郎看來還真是靈醒了,孝子啊……”
當何三耳趕來時,牌坊下已聚了幾十號家丁,個個手持哨棒,更有一隊樸刀家丁正出了莊門,往這裏趕來。
分開人群,看向前方那十來人,一個瘦弱矮小,身穿長襖,大袖綁在腋下的少年被其他人如眾星拱月般護在中間,不必問就知是王二郎王衝。何三耳怒往膽旁生,怒火分作兩股,一股是對跟著他急急趕來的劉盛,辦事不力也就罷了,居然還惹得事主鬧到了王相公家門前,一股則是對這王二郎,今日之事,不管怎麽處置,他在十三太爺麵前已失了分,這小小措大敢跑來王相公家門前鬧事,簡直是豬油蒙了心眼!
“膽敢夜闖官人宅第,活得不耐煩了嗎?拿下!”
是非先不論,何三耳招呼著家丁動手。
“誰敢!?”
怒吼聲中,一個壯漢將手中粗長哨棒一橫,正要上前的幾個家丁都停步了,見地上還有幾根斷裂的哨棒,該是已有家丁吃過這壯漢的虧。
夜風中火光搖曳,人影也變幻不定,但少年的嗓音卻如磐石一般沉毅堅定:“何幹人……我來此不是鬧事,而是找人的。你的夥計劉盛劫了我爹王彥中,還說是受了相公家的吩咐。既然你來了,就給個交代吧。”
何三耳心頭咯噔連著兩個大跳,王秀才還活著!?劉盛又劫了王秀才!?
劉盛的聲音陰陰響起,夾雜著濃烈的恨意:“王二郎,你休要血口噴人!你哪隻眼睛看著我綁你爹了?”
何三耳瞪住跟著他急急趕來的劉盛,王家林院事在腦子裏瞬間掃過,眼色漸漸變得猙獰了。這劉盛也是夜裏才趕回來,心神不定的,不知遮掩了什麽,不定他是真幹出了這等昏事!
這一刻,何三耳深深懊惱,之前就不該在重責了劉盛之後,還讓他繼續辦事。若是直接去找王二郎,未必不是一樁你情我願的買賣,怎會搞成現在這幅模樣。
劉盛被何三耳的目光嚇住,擺出一副無辜狀連連搖頭。何三耳的目光再轉向王衝,已變得深沉冷厲。
如果真是劉盛幹的,他何三耳也脫不了幹係,與其如此,不如……
“交代!?相公家什麽時候要給你們這幫賤民交代?今日你夜闖相公家,就是一夥賊子!”
何三耳提高了聲調,招呼著家丁:“還不動手,將這幫賊子打殺了!?”
手持哨棒的家丁還在麵麵相覷,後麵那隊樸刀家丁卻轟然應喏,就要揮刀上前。其他家丁都是辦雜事的,這些家丁才是正牌護院。
“欺壓鄉民,橫行無忌,王相公家就是如此行事嗎!?”
就聽少年清朗呼喝,讓護院家丁都是一愣。對啊,相公家尋常行事都是很注意顏麵的,王二郎是來討人,還沒過牌坊,更沒摸到莊院大門,要說夜闖宅第也著實勉強。就這般打殺起來……若是十三太爺在此,怕不會下這種令吧?
眼見家丁發愣,王衝也在猶豫,他既想鬧出大動靜,又不能真打殺起來。抬頭看見高大的牌坊,頂端隱沒在夜色中,心中一動。
扯下一截衣擺,裹在羽箭前端,湊在火把上點亮了。就在眾人矚目之中,王衝搭箭張弓。
“若是如此,王相公在天之靈,也羞於讓自己的字諡掛在上麵!”
王衝的呼喊像是卷起了一股罡風,帶著那一箭,劃出一道明亮的橘黃焰跡,直直射上了牌坊上的匾額。焰光飄搖,將那匾額上的“文玉恭禹”四個大字映得清清楚楚。
王珪字禹玉,諡文恭,這牌坊就是向外人昭示王珪的名聲。王衝這一枝火箭正中牌匾,驚得何三耳和家丁們瞠目結舌。直到火光舔著了牌匾,不過拳頭大的火芒急速蔓延,大半匾額都被吞噬,驚呼聲才擠出了眾人的咽喉。
“好、好大的膽子……還不把這賊子拿下!”
何三耳就覺腦子嗡嗡作響,這王衝真是潑天的膽子啊,竟然敢用火箭射寫著王相公字諡的匾額!那是當今知樞密事,官拜特進的鄭居中的親筆!
這事大了……就算王衝因此獲罪,跟林院和劉盛的相關事也要全部挖出來,他何三耳還能落得了好?
“賊子都放火了!?還不動手!”
見家丁還在楞著,何三耳跺腳叫喚著。
樸刀長杖高舉,家丁們正要湧上來,卻聽得遠處又是一陣當當銅鑼響聲,大叢火光亮起,依稀還有叫喊聲由夜風傳了過來,“休要動手!華陽知縣在此!”
一箭中的,王衝正要招呼王十一等人跑路,聽到鄧五的喊聲,欣慰地笑了,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風暴在何三耳腦子裏轉著,不過轉瞬之間,何三耳那驚懼臉色就又轉為狠厲,轉身看去,劉盛正攝手攝腳地退開,他猛然喝道:“拿下劉盛!”
夜風變得暖了,匾額,不,幾乎整個牌坊的上半部分,都已淹沒在火光中,四周被火光映得通亮。
一張肅正的麵容上,深沉的眼瞳悠悠端詳著翻騰的火光,這個穿著官服,高居馬上的中年人發出了意味不明的感歎:“怎會鬧成這樣……”
接著嘴角又微微翹起,泄露了心頭一絲快意:“三旨相公……你也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