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貪心不足自挖坑

王衝又幽幽地道:“你是在想,此時低頭沒什麽,待脫了身,就要十倍百倍的找回來,不把我碎屍萬段,也要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鄧孝安眼中本藏著的一絲寒芒壓得更深了,抱著頭縮在椅子裏,擺足了低姿態道:“你說話便是了,要怎的都隨你。”

王衝搖頭:“我沒想著怎的,就隻要帶著你去見許大府,讓他分辨分辨,你到底是不是鄧家人。若你真是,就任你打回來,可不管真假,都要治你強搶民女之罪。”

見鄧孝安臉色一變,王衝再道:“我相信許大府會秉公執法,蜀中的父老鄉親也會維護鄧相公家的清譽,不然我王衝怎麽會在蔡太師要辦的文案裏脫身呢?”

他壓低了聲音道:“提學盧彥達貶了一官,我王衝卻入了府學,好好想想。”

丟下眼瞳收縮,開始思索自己是不是料錯了王衝身份的鄧孝安,王衝負手邁步,逼向那一撥正心神不安的潘家男人。

那些人下意識地退步,當然,一麵是因為王衝這少年竟敢毆打官人,凶狠異常,另一麵則是那壯漢就立在王衝身後,估計發起狠來,比王衝還凶。

王衝冷聲道:“你們潘家的事,我這個外人說不了什麽話,可你們小心了,使這般下作手段逼人,小心惹火燒身。”

一幫潘家男人在王衝的“**威”下默然,潘寡婦湊過來低聲道:“二郎,你怎麽這般……唉!”

她語氣裏滿是惶然,自是被王衝毆打鄧孝安嚇住了。鄧家要報複回來,王衝擋不擋得住不清楚,她是怎麽也擋不住。

“是啊。姨娘,為了你自己,為了香蓮玉蓮,也為了侄兒我,是不是考慮退一步呢?姨娘,你可得救救我啊。”

王衝一點也沒誠意地叫苦,潘寡婦楞了一楞,才明白王衝依舊堅持之前的意見,要她打消守住花圃。守住華陽潘家名號的執念。為此不惜毆打鄧孝安,惹禍上身。

潘寡婦惱意上湧,手捏成拳,就要錘上王衝。可對上王衝那清澈鎮定的眼神,百般怒氣。一時盡散,幽幽道:“你,你這孩子!真不知該如何說你……”

她呆了片刻,苦笑著搖頭道:“既已如此,也罷,就舍了這些個身外之物吧。”

接著緊張地道:“隻是舍了這家業,又要如何消餌禍事?那鄧孝安的確是鄧家人啊。”

王衝微微一笑:“車到山前自有路。再說打那家夥,也不全是為姨娘。”

潘寡婦挑起那好看又挺拔的柳眉,這話怎麽說?

“不打白不打,反正都跟這家夥杠上了。不容他搶走香蓮玉蓮,便已是打了他的臉,索性就往實處打,往狠處打。打夠了本再說。”

王衝悠悠道出心裏話,氣得潘寡婦又想錘人。暗道王彥中你是怎麽教出的兒子!怎麽你就沒這膽子!?

這話是真的,但前一個理由才是王衝發飆抽人的根本原因。潘寡婦要繼續守著這家業,就不止是眼前這點禍事了,誰知道潘家這些眼紅到冒火的潘家男人會幹出什麽事?

潘寡婦既然找了他王衝來幫手,就怪不得他快刀斬亂麻,幹脆利落地了結此事。當然,其中還存著濃濃的私心,這下潘寡婦和他王家就緊緊聯在一起,禍福相倚了,這心思自沒必要吐露。

不過,讓潘寡婦退讓,卻不意味著讓這些潘家人吃香。

王衝與潘寡婦嘀咕時,潘家男人那邊也緩過了神,開始燥亂起來,更有人準備衝出去報官。

“閉嘴!”

王世義一聲怒喝,天花板都淅淅瀝瀝落塵不止,王衝再道:“你們不是請來了鄧將仕作主麽?難道不聽他的話了?待我與他商量好了,再跟你們交代章程。”

鄧孝安不迭道:“你說了便是!與我不相幹!”

王衝搬了椅子,跟鄧孝安麵對麵坐著,拍著他的肩膀道:“你既來了,自與你相幹。”

接著兩人轉入低語狀態,看得眾人眼角直抽。矮小年少的王衝,如年長的上位者一般,鄧孝安縮著頭唯唯諾諾,卻如晚輩下屬似的,氣氛極為怪異。

“早些時日與傅堯閑談時,聽他說過尊父處境很不妙,蔡太師餘怒未消,你叔父都難施以援手,起複已無指望……”

王衝一開口,鄧孝安震驚不已,他父親鄧洵仁在政和三年被罷相,出知亳州,原因正與朝堂權爭有關。

這事還得從蔡京和童貫說起,蔡京與童貫本是盟友,當年蔡京貶至蘇州時,還是通過童貫運作才得以入朝拜相,蔡京也投桃報李,全力支持童貫開邊,兩人合作親密無間。

可童貫靠著邊功節節高升,漸漸把住西軍大權,與蔡京猜忌日增。童貫在朝內扶植自己的黨羽,找到了內侍黃經臣和禦史中丞盧航。

這三人組合威力不小,讓蔡京頓感威脅,打壓下趙挺之、張商英等政敵後,就掉轉頭來對付黃經臣及其黨羽。

鄧洵武和鄧洵仁兄弟本是蔡京的鐵杆死黨,可在這段權爭中,鄧洵仁似乎有了腳踏兩隻船的心思,跟黃經臣交往甚密。這自然惹惱了蔡京,毫不留情地將其罷相遠貶,去年更直接奪了官職。

大宋官員起起落落已是常事,因此很多人,包括鄧孝安也在想著父親還有複出的時候,卻不想王衝不僅一語道破父親遭貶的背景,還斷言再無複出希望。

更重要的是……傅堯!?

鄧孝安瞪大了眼睛看向王衝,正要回京的走馬承受傅堯?王衝什麽時候跟這人有了關係?關係還好得可以閑談童蔡之爭和宰輔前程?

王衝還真沒哄騙鄧孝安,傅堯就是個比黃門高一些的內侍,孤立無依,靠他王衝的書不僅回了京,還抱上了梁師成的大腿,不屬於童蔡哪一派。自然能以局外人的口氣說朝堂事。而鄧洵仁罷相奪官是這幾年來朝堂最大一樁變動,傅堯當然要賣弄見識,說個明明白白。

跟傅堯關係好隻是個鋪墊,在這方麵敏感度很高的鄧孝安瞬間就想明白了很多事,包括王衝為什麽敢抽他。

“之前燒了王相公家牌坊,王家太爺卻還要感謝我,現在抽了你鄧將仕,我覺得,你們鄧家也會感謝我。”

王衝再提起王相公家事。想想華陽王氏不僅沒找王衝麻煩,還上杆子地去談入族,生生又被抽一回臉,卻還是忍氣吞聲。鄧孝安心中隱隱發虛,開始有一種感覺。這次挨抽,似乎真有可能白挨了。

“好了,咱們說正事,潘家的人請動你,出價如何?”

王衝轉開話題,此時鄧孝安不僅麵上恭順,心中也有了變化。挨打的惱羞之意被強自推到一邊,開始琢磨王衝到底想幹什麽。

“香蓮玉蓮姐妹,加一頃田地?”

王衝心說潘家人出的價碼還真公道,說起來也是鄧家近年朝堂遭挫。估計家中收支開始吃力,鄧孝安也不得不屈尊親臨。

“他們既能出價,我也能出價,你且聽聽……”

王衝已說服了潘寡婦。從現在開始,他就是潘家產業的代理人。一番話道出後。鄧孝安兩眼圓瞪,顯然也被震動了,指著自己還流著血的鼻子道:“我!?”

王衝點頭:“培植多年的花圃,現成的上好宅院,換在往常,起碼得兩倍的價錢才能買到,現在你可大占便宜了。”

鄧孝安掙紮了片刻,依舊還有些猶豫:“可本官,呃,我……一時難以籌措現錢。”

王衝朝那些翹首打望的潘家人努努嘴:“賣給你的不僅是花圃和宅院,還有不少產業。那些人手裏掌握著帳目,他們身上有錢。”

鄧孝安兩眼一亮,他明白了。

接著他小意地試探道:“那對姐妹花……”

王衝冷臉道:“那是我的人!”

鄧孝安一滯,再賠笑道:“同好,同好,嗬嗬……”

他壓低了聲音道:“其實早先我是著意潘寡婦的,隻是他們說性子太烈,動不動就要出人命,才轉了心思。你倒是好福氣,這般好機會,羨煞人也。”

王衝差點咳出聲來,你妹的好機會!當別人都跟你一樣荒**無度,連人倫都不顧?

“如何?”

“成交!”

利益當前,丟的臉麵挨的打可以暫時丟在一邊,王衝與鄧孝安舉掌相擊。

“鄧將仕!?你這是……”

潘家那老者顯然是個精明人,即便沒聽到兩人的商議,可見這番作派,也隱隱明白了什麽,下意識地出聲喝道。

“你們很好,都不跟我說清楚還有誰人插手,就把我拐來了,很好……”

鄧孝安冷冷瞪了老者一眼,捂著臉,招呼著兩個幾乎折了腿的家仆,歪歪拐拐地出了門。

“王衝,這筆生意我接下了,其他事,我也記下了。”

走時鄧孝安還丟下一句狠話,讓潘寡婦和潘家人兩邊都憂心不已。

“潘三丈,方才你也聽見了,潘家的事已不是你們潘家人能定的。姨娘已把花圃、田地和產業轉賣給了我,我怎麽處置,是我的事,你們且等著人來交接。”

排行老三,名喚潘承的老者聽到王衝這話,如一柄鐵錘砸中背心,滿眼星星,呼吸頓止。

“你憑甚轉賣!?”

“潘巧巧,你是發昏了麽?”

其他人還沒明白,紛紛朝潘寡婦鼓噪起來。

潘寡婦咬牙道:“恁的不能賣!?我爹故去,不管是《宋刑統》,還是各類律例詔令,都寫得清清楚楚,是我這個女兒接家產,不是你們這些堂親表親!”

這話可沒壓住眾人,王法真的管用,他們還何必逼潘寡婦?就是瞧著她不願鬆手,才百般刁難,現在她竟然賣了,還賣給無親無故的外鄉人,這絕不可接受。

“要賣也是賣給我們這些族親,王法也說了,賣地賣產有三問,問親問鄰問佃,你不問就賣於外人,王法不容!”

還有略懂法文的人高聲叫道,讓王衝嗤笑不已,王法不利你們,你們就不提,有利你們就高叫,還真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呢。

“沒問?那好,現在就問!巧姨娘賣於我,作價三萬貫,你們誰能買下?誰能買下,數下錢來,我當場放手!”

王衝獅子大開口,實際上,三萬貫對十頃花圃加田地來說,也不算貴得離譜。

眾人傻眼,他們逼潘寡婦,不就是為了錢,哪裏有這個錢?

“別說了!”

這些人還要爭,潘承卻高聲喝住,他哆嗦著看向王衝,忽然噗通一聲跪下了:“秀才公,放過我們吧!我們這就立下字據,再不為難侄女,求你放過我們!”

眾人嘩然,潘承又轉向潘寡婦:“侄女,之前事是我們不對,我們是被錢迷了心竅。可我們終究是一家人,都姓潘,你能忍心看著我們被推上絕路嗎?侄女,你就說一句話,求秀才公解了與鄧將仕的約!”

驚呼聲不斷,潘承此言才揭示了答案,事情的關鍵不在潘寡婦把家產轉賣給王衝,而在王衝與鄧孝安有了約定。稍稍一想就知道,潘寡婦把家產轉賣給王衝,不過是樁空頭買賣,真正的買家,除了鄧孝安,還會有誰?

鄧孝安買下這處產業,他們這些潘家人還有什麽好日子過?不僅要被盡數趕出去,原本操持的帳目還要被追索,平日所貪占的錢財,更要被鄧孝安一一追回來,他們敢與鄧孝安作對?

誰能想得到,原本一心把住產業不願放手的潘寡婦,竟在這個王衝來了之後,隻言片語,再加抽了鄧孝安,就變了心思!?寧可把產業丟給外人,也不願給他們這些潘家人。

潘寡婦臉色酡紅,呼吸急促,她怎麽也想不到,退了這一步,不但海闊天空,還將之前要推她和女兒下火坑的罪人也朝火抗裏推去。這一刻,她覺得無比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