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後, 宮中仿佛當作什麽都未曾發生一般,依舊曆行大朝會、接見臣使,受八方朝拜, 衛琅心知, 皇帝是想等十五元宵之後再一同清算。

安王府門緊鎖,幾家逆臣年節時也閉門不出,門戶前皆有郎將看守,想逃也無從逃脫。

坊市中稍顯落寞, 基本都關了鋪子回家過年去了, 約莫初七之後才漸漸開門經營起來。

紓意午後回到府中,教徐氏好一番查看傷處, 再謝過衛琅, 留他一同用了一頓小宴,這才依依不舍地分別。

“這珠子便戴在你腕上, 能保平安。”衛琅執了她一雙手,再與她在燈火闌珊的簷下額頭相抵。

她還不曾發覺,直到他伸指撥了撥才知曉這串檀木佛珠。

它顆顆圓潤光潔,細細嗅來還有清淡的沉檀香氣,佩戴久了香氣更浸入肌理,十分養人,也與從前在衛琅周身嗅得的香氣相同。

紓意垂眸看著它又點點頭, 既收了這個禮, 她更要想想用什麽係住衛琅才好。

“年前五妹妹曾到府中來,說我伯父院中的嫣小娘深得他喜愛, 能常常出入書房伺候, 她有次進書房翻找, 竟尋得了與我父親信中附來一模一樣的印痕。”

她抿著唇:“這次定要將二房的嘴臉盡露人前, 向我父親請罪。”

衛琅隻覺她發起狠來也不甚凶惡,隻想著罪有應得,也沒有什麽些報複的心思。

他卻是不同的,安王雖計劃敗露不過一死,比起前世衛琅的遭遇已是十分便宜他了,衛琅想著還不能讓他輕易償還一條命,還得讓他在困苦中潦倒一生,看他最痛恨厭惡的賢王登基。

二人不日都要忙活起來,衛琅清清思緒,暫且不去想那些煩心事,又和紓意說:

“過幾日坊市裏開了門,咱們便出去逛逛如何?正值年節又近元宵,定是有許多熱鬧可瞧。”

她笑著點頭連忙道好:“我正好想去買些漂亮彩燈裝點門庭,正好也為你府中買些,平日裏也不拾掇,哪裏能好看起來?”

從前去過幾次定遠候府,都是高門深戶的冷清,規規矩矩的,沒有什麽熱鬧氣。

衛琅隻覺得頗有些二人婚後的意味,不由地翹起唇角,一顆心也晃**著向她解釋:“我從前少在府中,也忘了收拾門庭,今後不像從前那般忙亂,定然能更用心些。”

他心尖也熱乎起來,恨不得日子再快一些,直直飛到二人把臂同遊那日才好。

不,還是到萬事齊備,他向紓意的父母提親那日才是。

衛琅胸中陡然湧出了一股幹勁,想要立時將林柏風收拾了、好過他今後的好日子。

他俯身朝紓意討了個吻,剛想戀戀不舍地告別,卻又被她拉住袖擺。

“你是不是還有句話要對我說?”她一雙眼緊緊看著他,分明是一雙靈動可愛的杏眼,倒教衛琅心下緊張起來。

可是答應了什麽還未曾做嗎?

他腦中轉得飛快,忽見簷角的喜慶燈籠被風吹入他的視線,這才一並想了起來。

出征前曾答應紓意,要當麵對她道一句新禧。

衛琅立時叉手,像位拘謹的少年郎:“娘子,恭賀新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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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之後的幾日便忙了起來,先是祭祖,再是紓意與母親打點好給各家準備的年禮,先去向兩位老夫人拜年,還有京中的親眷、平日裏交好的人家,一並賀過。

整日不是赴宴便是備宴,一連幾日足足吃得肚皮滾圓起來,過一個年,竟也能如此疲累。

她懶洋洋地歪在矮榻上,隻想一直躺著再也不動彈,小貓兒也翹著尾巴鑽進她懷中犯困,綴玉笑著為她蓋上絨毯,又道:“小娘子今日好好歇息罷,再沒什麽宴席了,隻是明日還有侯爺的約要赴,莫要忘了才是。”

紓意迷糊著掀了掀眼皮哼了一聲,隻示意知道了,讓綴玉晚飯時再喚她起身,她可要好好歇一會兒才好。

翌日巳時,衛琅知曉她這幾日累得不輕,便特意著人過府傳話讓她多歇息一會,二人晚些出門也不遲。

她便從善如流地多睡了兩刻,這才心滿意足地起身收拾。

聯珠為她早早地備好了衣裙,再十分利落為她穿戴,紓意轉眼便成了一隻鵝黃帶著朱紅滾邊的絨團子。

她起身照照銅鏡:“今日外頭有這麽冷嗎?”

“那是當然,外頭下雪了呢!”聯珠十分開心,連忙拽了自家娘子來看。

“真的!”紓意眼睛都亮了,連忙跑到窗邊,一股清涼冷冽的雪息撲麵而來,院裏已然裹上一層雪,“哎呀!果真下雪了,我還想著今日外頭怎麽如此安靜,也沒個聲響,原已下得這麽厚了!”

“是呀,這雪來得也巧,娘子今日正好可與侯爺一同賞雪。”她也可好好玩樂一番,聯珠憋著後半句未說出口,眼中卻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娘子快些罷,披風暖爐都已備好了。”

紓意連忙穿上衛琅之前送來的鹿皮小靴,主仆倆再高高興興地出門去。

二府相隔不遠,衛琅已登車在徐府門前相候了,他今日穿了一身絳紅暗紋的精致絨袍,再披上一身雪白絨邊的大氅,滿身盡是矜貴之氣。

他見了紓意今日穿得十分厚重,又戴著絨邊兜帽提著裙角而來,走路都有些不便似的,隻覺綿軟可愛,忍不住翹著唇角笑過,又壓抑著笑意招呼她登車。

陸誠請聯珠與他同乘後頭那輛車,便將車內空間獨獨留給了二人。

“今日可覺得冷?”衛琅將她扶上車來安坐,又撫過她一雙手,“手上倒是不冷,我這兒備足了暖爐,若是一會兒玩雪冷了也不怕。”

“我今日穿得厚,自然不冷,”紓意眨著一雙眼問他:“當真?咱們一會兒還去玩雪嗎?”

“自然,你不想去嗎?”衛琅故作嚴肅,十分想看她撒嬌歪纏。

“想,快些走罷,咱們用完了飯便去。”她急忙吩咐著,生怕他不想去。

“那咱們不去買燈了?”他失笑著問。

紓意十分為難地沉吟片刻,隻好說到:“去,隻是快些買燈,也好多玩一會兒。”

“走罷,咱們今日吃暖鍋。”

車架一路直向王樓駛去,二人再進了衛琅定好的雅間。

昨日王樓剛開門營業,來此處宴請賓朋的人也不少,樓上下中十分熱鬧,進門便是各類美食的濃烈暖香,讓人肚腹饑鳴起來。

今日暖鍋的鍋底乃是羊骨燉出的湯,裏頭加了茱萸花椒等辛辣之物佐味,另有些罕見的牛肉,無論是牛羊肉還是時蔬餑飥,煮於其中都是鮮香無比,兩人吃得滿額熱汗,十分愜意。

另有梅子香飲解膩,酸甜開胃,搭配起來更是兩相得宜。

用完暖鍋後還有甜軟的柿餅,存到現下已是不易,一頓暖鍋教紓意吃得心滿意足,這才與衛琅步行轉而去買燈,也好消消食。

坊市裏已有許多樣子漂亮、正合元宵時懸掛的彩燈,不少孩童都看直了眼不願離開。

紓意拉著衛琅仔細斟酌,總算為二府都選出了合適的燈籠,再一齊收拾齊整,裝車回府中布置。

“這雙層的彩燈還有墜腳,樣子精致,尺寸也夠大,掛在正門前最好,”她又隻隻旁邊一疊樣子簡單有著圖樣的燈,“這些適合掛在院門遊廊中,好看且不會太過花哨、喧賓奪主。”

她又點了點另一樣精致的花燈:“這些掛在院裏最好,你可喜歡嗎?”

衛琅隻在一旁聽著,也不知是否聽了進去,滿心都是歡喜:“自然喜歡。”

“還有這盞琉璃燈,這盞擺放進寢屋才好。”她再於其中添了一盞燈,“燈罩燎不得,且更為明亮,點燃時還有花樣可以映在牆麵,好看極了。”

“絮絮,多謝你,我當真十分歡喜。”多謝紓意願對他傾心,願意暖他一顆孤寂的心。

二人打點好一應物事,這才登車往城中慈恩寺的後院去。

此處有一大片梅林,此時正是盛開的時候,雪落紅梅,別有一番美態。

紓意忍不住仰頭看漫天雪花紛揚而落,在她手心留下一抹涼意便化作水痕,天空遼闊,又因飛雪變得朦朧起來,四下靜謐,讓她有些愣住了。

衛琅卻起了壞心思,她往樹下看花,他便去伸了手撥弄梅枝,將雪撣了紓意滿頭。

她瞪著衛琅,像狸狸那般晃動腦袋,又伸出一雙手拂去碎雪,看得他心尖癢癢。

一連幾次,她也惱了起來,捧起雪便去潑衛琅,二人你來我往,像幾歲的孩童那般追逐,直累的氣喘籲籲。

紓意佯裝崴了腳踝,賴在雪地中歪纏,總算引衛琅前來查看,這才逮住了他。她咬著牙將一雙冰冷的手塞進衛琅後領,直讓他笑著扭動起來求饒才作罷。

雪厚如此,倒也不怕聲響大起來吵鬧旁人,玩鬧夠了,便移去一旁的風亭中歇息,再慢慢烹上一甕好茶湯。

她一雙手教雪凍得通紅,仿佛方才捉了胭脂那般,現下卻麻癢著發熱,又被衛琅攏在掌中揉按,說是活了手上血脈才不會生凍瘡。

可他按著按著便不願放開,紓意雙手柔嫩溫熱,握在掌中舒服得緊,忍不住從指間捏至腕間,再翻來覆去地看,還想捧至唇間親吻。

茶甕中泛起綿密的水汽,爭先恐後地從蓋下鑽了出來,碰撞出清脆的聲響。除去偶爾的雪落,再無旁的聲響,兩人的呼吸都能在耳旁清晰無比。

“茶湯沸了。”她垂著眼睫連麵頰也是紅的,隻小聲提醒他,再將一雙手抽了回來。

作者有話說:

昨晚太困,今天補齊啦!收拾完伯府就成婚!

今天請一天假嘿嘿(扭捏

謝謝寶子們的支持quq超感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