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是北京最好的季節。
天氣逐漸平和,秋風撫平了夏日的焦躁,天空開始泛藍,道路被金黃色包裹,每一抹色彩都散發著秋高氣爽的味道。
朱以放的婚禮,選在朝陽公園舉辦。這次他要迎娶的女孩子叫鄭柳,剛滿25歲,之前的身份是朱以放助理,幫他處理各種工作瑣事,順便照顧他的飲食起居,最後就照顧到了**。
婚禮布置是梅朵的婚慶公司一手操辦的,現場主打白綠色,一片素淨的白,配一抹清新的綠,清新淡雅。
朱以放一身白西裝,頭發梳得油光水滑,眼角的笑紋道道綻開。鄭柳一手握著捧花,一手提著抹胸婚紗裙擺,站在朱以放身邊,笑得比手上的海芋花還要甜蜜。
梅朵選了一件奶黃色小洋裝,雖年近五旬,腰身窈窕不輸身邊的朱顏。兩人都粉麵紅唇,妝容精致,攜手走在人群中,非常惹眼。
朱顏走上前,擁抱了朱以放和他的小妻子。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場和解。
過去的很多年,朱顏對朱以放始終親近不起來。
小時候,朱以放和媽媽總是吵架,吵完又和好,和好後接著吵,沒完沒了。
10歲那年他們離婚,從那時起,少女朱顏的青春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
朱以放忙著出差,和新女友約會,無暇管她。媽媽病懨懨的,成日悲春傷秋,也沒心思管她。
朱顏覺得自己就像一朵開在路邊的野花,黯然生長,兀自凋零。雖父母雙全,卻活得像個孤兒。
媽媽去世,她心裏是有恨的。她恨朱以放,她覺得是這個男人毀了媽媽一生。如果不是他爛桃花不斷,媽媽又怎麽會變成怨婦,終日抑鬱,最後患上乳腺癌呢?
高考過後,她決然離開北京,遠赴濱海之南的鷺城讀大學。
平時她和朱以放很少聯係。她不關心他的生活,不關心他又跟誰談戀愛了,又把哪個女朋友肚子搞大了。
朱以放也不過問朱顏的生活。朱顏的學習怎麽樣,寒暑假回不回家,交了幾個男朋友,他都不過問。
隻在每個月1號,固定打去5000元生活費,伴著一條短信:“已轉賬。”
書裏和電影裏都說父愛如山,朱顏卻覺得朱以放充其量就是座公園裏的假山,看起來錦繡華麗,卻空有個名頭,名不副實。
同樣,朱顏也不覺得自己是什麽小棉襖,她連朱以放穿多大碼鞋,愛吃什麽菜都不知道。
有一次放假回家,她破天荒下廚給朱以放做了幾個下酒菜,卻不知道他對花生過敏,害他連夜進了醫院。
每個月轉賬,收錢,似乎金錢才是他們之間的紐帶。
事實也是這樣,除了每個月轉生活費,他們並沒有其它的交流。畢業後,朱顏到哪個城市發展,做什麽工作,朱以放不聞不問。
但無論如何,朱顏心底依然感激這個男人。
至少在錢的問題上,他從來不會虧待她。他對她的放養,也不是壞事,在精神上,她完全自由。朱以放從來不幹涉她做任何選擇。所以她可以憑著心性野蠻生長。
朱顏記得領證前一晚,她給朱以放打電話,跟他說這事。他聽完,問你確定嗎?
朱顏說是的。
他有點惱怒,說你都想好了,還問我幹什麽?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朱顏說,我就是通知你一聲。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問,錢夠用嗎?
朱顏說,夠了。
幾天後,朱顏銀行卡上多了30萬,朱以放轉的賬。
看在30萬的份上,朱顏給他發了條信息:“謝謝老爸。”
這事兒被王天嘲笑半天,說她簡直是財迷心竅。朱顏哼了一聲,不以為意。她愛錢,愛得明目張膽,理直氣壯。如果王天是個窮光蛋,她肯定也不會看上他。
所以盡管嘴裏說過無數刻薄的話,也譏諷過朱以放老牛吃嫩草,但他發出邀請,朱顏就一定會去。
婚禮儀式簡單,沒有繁文縟節和故弄玄虛,也沒有煽情的愛情故事講述,更沒有把新人當猴耍的司儀。
一名證婚人,一名主婚人,一群帶著祝福來的朋友,藍天,白雲,草地,鮮花,一切簡簡單單,卻叫人從心底生出歡喜。
朱以放和鄭柳宣誓的時候,朱顏聽得入神。
她想起她和王天,當初那麽快答應王天求婚,就是因為她想有一個家。她想要一副肩膀,在夢醒的時候,可以依靠。想有個人,像一縷光,穿透層層烏雲,照亮她的生活。
看著朱以放把戒指緩緩套上新娘子的無名指,朱顏鼻子一酸。她從小挎包裏拿出粉餅補妝的時候,發現旁邊的小姨淚光閃閃。
婚禮儀式結束,趁朱以放挽著鄭柳和朋友們拍照合影的空檔,朱顏溜了出來,跑到小食自助區。
為了穿裙子好看,她沒吃早餐,這會兒餓了。她端起一碟紅絲絨蛋糕,挖了一小勺送進嘴裏,蛋糕的甜美讓她暫時忘卻了心事。
她覺得自己真是個容易滿足的女人,給一點甜,就覺得人生充滿了希望。
蛋糕吃到一半,她眼睛火辣辣的一閃,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穿一身正裝,正側著臉和身邊的人說話。
林川?朱顏的腦子一陣轟鳴。
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認識朱以放?她心裏轉過無數種想法。
她掏出小鏡子照了照,剛要過去,發現那人轉過臉來,他不是林川!他們隻是長得像而已。
這個側臉神似林川的男人,溫柔地幫女伴整理頭發,還拿起一顆草莓,喂進女伴嘴裏。
朱顏的腳就被釘在地上,再也邁不動。她和林川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可為什麽那麽委屈和難過呢?朱顏四處觀望,小姨呢,她去了哪裏?
穿過美麗的白綠色花道,朱顏去找小姨。找了一圈,她看到小姨坐在一片人工山石後麵,安靜地發呆。
朱顏走過去,一陣恍惚。小姨清瘦的背影,讓她依稀像是看到了媽媽梅雲。
“小姨。”
梅朵抬起頭,眼裏盈滿淚水。
朱顏遞過去一片紙巾,梅朵接了,拭了拭眼睛。她站起來,把手搭在額前,笑著說:“陽光真好啊,你看,晃得我都睜不開眼了。”
“是啊,我也睜不開眼。”朱顏笑著附和。她朝草坪那邊看了一眼,那個神似林川的男人,在人群裏模糊成一團,已經看不見了。
林川是阮子柒介紹給朱顏的。
那時候朱顏和馬帝浣分手不久,百無聊賴。拿朱顏自己的話說,人啊,一旦空虛寂寞冷,就會矯情屁事多。那時候,她成天纏著阮子柒陪她逛街,看電影,喝咖啡。
阮子柒工作忙,加班多,難得的休息時間,隻想窩在家裏補覺,朱顏天天拉著她,她吃不消。她想到給朱顏介紹一個男朋友。
朱顏需要戀愛,需要男人,需要新鮮的情感刺激,這樣她才會像一株喝飽了水的綠植,滿盤複活,生意盎然。
遠在北京的林川,就這樣進入了朱顏的生活。
一開始朱顏和他隻是聊微信。卻沒料,年齡相差一輪的兩個人,一交鋒,就擦出劈劈啪啪的火花。朱顏每天抱著手機,從早安聊到晚安,一聊就是一千多條。
她不忘盤問阮子柒,以確認林川是自由身,這樣她才能放心地和他談情說愛。
“你跟林川是怎麽認識的?”
“一次公益活動。”
“你對他了解嗎?”
“當然。”
“他單身嗎?”
“兩年前離婚了,現在單身。”
“他有孩子嗎?”
“他就是不想生孩子,前妻才跟他離婚的。”
“很好,我也不喜歡小孩。”
朱顏想,她和林川真是天生一對。棋逢對手的兩個人,談起戀愛,就像高手過招,除了熱烈,還是熱烈。
日子變得很甜。朱顏對每一天都充滿期待。
懶散慣了的她,甚至跑去接了一個兼職——做槍手替人寫論文。熬了一個多星期交稿,得了1000元辛苦費。錢到手的第二天,她去商場專櫃,花了900多元買了一瓶香奈兒男士香水,快遞給林川。聊天中她了解到,林川習慣用香水,他喜歡,她就送了。
捱不住相思,兩人約著見麵。一個周五晚上,林川飛到鷺城陪朱顏度周末。見麵的感覺比聊天更好,在機場兩人就來了個熱吻。
親吻的時候,朱顏被林川攬在懷裏,她聞到他身上雪鬆與檀香木醇厚深邃的氣息,心裏一陣得意,他用的,正是她送他的男士香水。
林川沒有訂酒店,自然而然的摟住朱顏的肩,打了一輛車,由朱顏領著,一路疾馳,去向朱顏租住的公寓。
20分鍾後,到家。林川收拾行李的時候,朱顏看到,他行李箱的角落,一盒紅色的杜蕾斯探頭探腦。
那一夜,朱顏和林川都沒有喝酒,卻醉了半宿。
極盡纏綿的兩天之後,林川回北京了。他留給朱顏的,除了相思,還有9000元錢。錢是通過微信轉賬的,夠朱顏交三個月房租。
朱顏原是不想要這些錢的,男女交往,如果一開始就涉及到金錢,那這段關係就變味了。
可她剛買了個包,股票又虧得一塌糊塗,手頭比較緊張。這些她都沒跟林川說。可林川卻知道,他懂她所需,所急。
朱顏猜林川是無意中看到了她手機上房東催繳房租的短信。這讓她又感動又慚愧。
半個月後,朱顏去上班了。
梅朵一個朋友分公司開到鷺城,急需一名財務。梅朵打了個電話,朱顏第二天就去麵試了。
朱顏是自己決定要重返職場的。
她一直記得那天機場送別林川時,讓她又震動又羞愧的一幕。
那天,朱顏一直拉著林川的手,不舍得送他去安檢。林川用眼神鎖定不遠處一個拄著拐杖的人,問朱顏:“看到了嗎?”
“什麽?”
“看到那個人和他的拐杖了嗎?”
“怎麽了?”
“你覺不覺得,你現在的狀態跟他很像?沒辦法自己獨立行走,要借助拐杖的力量才能前行。”
朱顏的臉瞬間紅了。她懂得林川的意思。林川知道她沒有上班,也知道朱以放每個月還在給她打生活費。
她低著頭,愧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應該有份工作,無關乎錢多錢少,至少能夠讓你獨立。你可以買自己喜歡的東西,不用跟任何人要錢,不用看別人的臉色,不用圍著一個男人轉,也不用擔心會被房東掃地出門……你得學會扔掉拐杖,自己行走。”林川說。
那一刻,朱顏有一種類似醍醐灌頂的感覺。
類似的話,之前也不是沒人跟她說過,但不管小姨也好,阮子柒也好,她們的話,她都沒放在心上。女孩子嘛,那麽拚幹什麽?她是朱以放的女兒,花他的錢,理直氣壯。
林川一番關於拐杖的言論,卻令她仿佛幡然醒悟。
一直以來,她把現在擁有的一切視為理所當然。她卻沒想過,她早已成年,朱以放沒有義務再養著她。
任何人都沒有義務養她。她青春正好,身體康健,卻虛度光陰,遊手好閑,這跟寄生蟲和一心依附攀爬的菟絲草有什麽區別?
不能再這樣了,不能再依靠“拐杖”了。以後的路,她要自己走。
朱顏狠狠地擁抱了林川,抱得很緊很久。她打心裏感激林川,他的出現像一道光,將她渾渾噩噩的生活,一寸一寸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