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外表從來都不是徒有其表,朱顏很久以前就懂得。
美麗的皮囊有多大殺傷力,這一點男人最懂。沈鵬飛自然也是懂的,他願意為朱顏的美麗工程花錢,支持一切她想做的事。所以當朱顏跟他說,她想去健身的時候,他沒有猶豫地說:“去吧,買裝備和辦卡的錢,我報銷。”
朱顏不是熱衷運動的人。忽然愛上健身,起因是她接待了一個客戶,40多歲的女人,穿著考究,臉部也保養得宜,一看就沒少往美容院砸錢。
可當她起身離開的時候,朱顏看到她被緊身裙子包裹的身體,已顯出皮肉的鬆塌感,粗腰、方胯、尖臀,美感全無。
這讓朱顏驚了一下,她不想自己40歲的時候,也變成這樣。所以她決定好好供養肉體這尊神殿,讓它保持強韌、美麗和清潔。健身就這樣提上了日程。
沈鵬飛不在乎為朱顏花錢,朱顏卻總感覺有一種虧欠。
和沈鵬飛在一起越久,這種虧欠感就越強。在一起後,每次見麵,這個男人都給她的錢包塞滿零花錢,信用卡更是隨便刷。
這樣的寵愛,對朱顏來說,是甜蜜,也是負擔。長這麽大,能讓朱顏肆無忌憚花他的錢,並且花得心安理的,這世上隻有一個男人,那就是朱以放。
想起來,朱顏有點愧疚。她已經有些時日沒跟朱以放聯係了。最近一次和他聯係,還是幾個月前的父親節,也不知道這個倔老頭現在怎麽樣了。
從健身房出來,朱顏在路邊等車,她盯著路邊一對父女看了很久,他們在玩騎大馬的遊戲,父女倆嘻嘻哈哈笑作一團。
她想起小時候,她也是這樣騎在朱以放肩頭,笑著喊:“駕,駕!”唉,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呢。
她想了想,從手機通訊錄裏找到鄭柳的電話,撥了過去。
比起和朱以放沒話找話的尬聊,朱顏和鄭柳的共同話題似乎還更多一些,交流起來也更輕鬆。所以偶爾聯係,她都是直接找鄭柳,有什麽話也是讓她轉達給朱以放。
鄭柳的電話無人接聽。
朱顏隻得撥打朱以放的電話,接通後是嘟嘟的忙音,無人應答。
怎麽兩人電話一下都打不通了?發生什麽事了嗎?朱顏心下疑惑,下意識地撥了小姨的電話。剛撥出去,她想了想,又掛掉了。
內心裏,朱顏並不希望小姨和朱以放有過多的瓜葛。所以她也不希望從小姨那裏探聽朱以放的消息。
梅朵卻很快回撥過來,第一句話就是問朱顏:“方便說話不?”
“方便呀。”朱顏說。
“唉……”她歎了口氣。
“發生什麽事了?”
“你爸住院了……”
“他怎麽了?”
梅朵沒說朱以放因為什麽住院,隻說:“你要是方便,不如回來一趟。”
朱顏請了一周假,訂了機票,直奔北京。
這一次,又是梅朵到機場接的她。
盡管朱顏心裏不想勞煩小姨,可是在這偌大的北京城,隻有小姨是她最親近的人了,遇到什麽事,她能找的,也隻有她。
朱顏放下行李,稍作停留,然後和梅朵一起驅車前往醫院。
“這才四點半,怎麽就堵上了?”朱顏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前麵一動不動的車隊,心裏湧出一股無處安放的焦躁。
對這座城,她始終愛不起來。如果不是因為這裏還有牽掛的人,她是無論如何不願意回來的。
梅朵似乎早已經習慣了堵城的節奏,她目視前方,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臉上是看淡一切的神色。
趕到醫院,正是晚飯時間,住院部電梯裏,家屬們上上下下,手裏拿著各種餐盒。
朱顏和梅朵進到病房,輕輕敲了敲門,鄭柳正拿著濕毛巾給朱以放擦臉,地上一個不鏽鋼臉盆,裝著半盆溫水。
看到她們進來,她擠出一絲笑,略點了點頭,說:“你們來啦。”
朱顏走上前,看著病**安靜躺著的朱以放,鼻子一陣發酸。
“怎麽就受傷了呢?”
鄭柳告訴朱顏,朱以放是意外受傷。
半夜他去衛生間,沒開燈,黑暗中碰倒了香皂盒,俯身去撿,又碰倒了口杯,他想去開燈,偏又一腳踩在香皂上,就摔倒了。
鄭柳聽到動靜,開燈一看,衛生間一片狼藉,朱以放躺在地上,麵色慘白,身下是一灘殷紅的血。他右邊大腿被口杯碎片割破了,血流不止。
鄭柳嚇得趕緊呼叫120,然後找藥箱幫他止血。
因為送醫及時,經過手術,血止住了,朱以放算是有驚無險。但因為失血過多,他昏迷了一天一夜,中午清醒了一會兒,輸了液,吃了藥後,又沉沉睡過去了。
穿著病號服的他,眼睛緊閉,麵色晦暗,兩鬢有了些許白發,看著明顯蒼老了許多。因為鄭柳剛給他擦過臉,他的頭發被捋向後麵,額頭**著。
朱顏第一次看清楚了,他額頭左上角,果然有道疤,突兀地趴在那裏,像條大蟲子。
“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這麽不小心呢?”朱顏心裏一酸。
一旁的梅朵,沉默著,一雙眼睛在朱以放臉上停留了很久。
鄭柳給朱以放擦了臉,接著又給他擦手,手背、手心、五指,她都仔細地擦拭。擦完後,她洗了洗毛巾,端起臉盆準備去倒水。
朱顏上去把盆搶過來,拿去倒了。
“你還沒吃飯吧?”梅朵問。
鄭柳看了一眼時間,說:“呀,都這個點了。”她抱歉地笑笑,從包裏拿出一疊材料,“老朱一出事,我整個人都慌了,真是沒用。”
這兩天她累壞了,送朱以放到醫院,聯係手術,手術結束後,又一直守著他。一會兒呼叫護士過來量血壓,一會兒幫忙換輸液瓶,困了就靠在床邊休息一會兒,整個人都憔悴了一圈。
朱顏看著鄭柳紅腫的雙眼,說:“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還是我去吧,我在醫院跑了一天了,比你熟悉。”鄭柳把手上的資料疊整齊,交給朱顏,“你幫我拿一下,我一會兒回來還要去交費。”
她說完,蹬蹬蹬下樓了。
朱以放住的是單人病房,還算安靜。梅朵放下小挎包,從櫃子裏找出一個花瓶,把帶來的鮮花插好,又把果品和營養品歸置好。做完這些後,她搬一把小凳子,在病床邊坐下。
“晚上你是跟我回家,還是想在這裏陪護?”她問朱顏。
朱顏說:“我來陪護吧,鄭柳已經守了兩天,晚上讓她回去好好休息。”
說著,她隨手翻開朱以放的病例資料,翻到第二頁的時候,她眼睛一閃,像被電擊了一般,整個人都僵住了。
盡管醫生龍飛鳳舞的草書讓她幾乎看不清楚病例上到底都寫了些什麽,但是血型那欄,她看得清清楚楚,那上麵寫著:O型。
朱顏在微信群裏飛快地敲下一行字:0型血的爸爸和A型血的媽媽,能生出AB型血的孩子嗎?
一個網友跳出來說:這怎麽可能?初中生物沒好好學吧,O型血的爸爸和A型血的媽媽結合,生出來的孩子,隻可能是O型或者A型,不可能是AB型。
朱顏手指顫抖著打出四個字:是這樣嗎?
那人回複:必須是這樣啊。
朱顏退出群聊,眼淚啪塔一聲掉下來。上大學的時候,她獻過兩次血。有一次獻完血手腳酸軟,走不動路,在阮子柒的攙扶下回到宿舍,喝了牛奶,吃了麵包,睡了一下午才恢複過來。那次之後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AB型血。
以前經常陪媽媽去醫院,所以她也很清楚地知道,媽媽是A型血。至於朱以放是什麽血型,她不知道,也從不關心。今天她知道了,朱以放是O型血。
一個O型血男人和一個A型血女人,能生出一個AB型血的孩子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朱顏不是不知道答案,她隻是突然間接受不了這個答案。
她依在窗邊,一個人怔怔地站著,她的腦子像放電影般,把過去的歲月翻來覆去地回放了又回放,試圖找出一些不合邏輯的bug。
最後她把梅朵叫到過道,盯著她的眼睛,壓低聲音問:“你什麽都知道是不是?”
“知道什麽?”梅朵有點慌張。
朱顏揚著手裏的病曆本,眼神緊緊地盯著小姨,一字一頓地說:“你一直都知道的,是不是?”
“你這孩子,你在說什麽?”梅朵抓住她的手,試圖安撫她。
這時鄭柳買了飯回來,看到兩人在病房外麵站著,招手說:“一起來吃飯吧,我給你們也打包了一份。”
朱顏還想繼續探尋問題的答案,梅朵卻指了指鄭柳的背影,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鄭柳什麽都不知道,她們也不想讓她知道。
房間有個小方桌,鄭柳把餐盒一一擺上去。三人就著小桌子吃飯。
朱顏胃口全無,腦子一片空白,她拿著筷子,手卻抖得厲害,一片青菜夾了三次都沒夾到碗裏。
她心裏有個聲音在呐喊:我不是朱以放的女兒,朱以放不是我爸爸!我的爸爸是誰?我又是誰?
鄭柳見朱顏紅著眼睛,食神落魄的樣子,以為她是擔心朱以放的身體,便遞過去一片紙巾,安慰道:“不用擔心,醫生說你爸是失血過多,休克性昏迷,已經沒有大礙了。”
梅朵看了朱顏一眼,然後目光移到鄭柳臉上,問道:“醫生怎麽說,他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鄭柳說:“還要輸液幾天,醫生說等體征都恢複正常,就可以回家修養了。” 她詢問朱顏,晚上是否要留下來陪護,朱顏呆呆地撥弄著碗裏的飯粒,沒回話。
梅朵捅了朱顏一下:“丫頭,問你話呢。”
朱顏低著頭,還是沒回話。
鄭柳見狀,說道:“還是我自己來吧,我照顧他習慣了,護工晚上也會來幫忙,顏顏的話,我還怕她不方便。”
朱顏忽然抬起頭,問道:“我有什麽不方便的?”
梅朵急了,給朱顏使了個眼色,說:“顏顏晚上還是跟我回去吧,明天一早再來。”然後不由分說,架住朱顏的胳膊,把她拽出了醫院。
梅朵不想讓朱顏留在醫院,她猜到朱顏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害怕朱顏腦子一軸,鬧出什麽事來,所以趕緊把她拖走。
朱顏倒冷靜下來,在車上坐定後,她問:“我爸爸到底是誰?”
梅朵歎了口氣,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