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秋風乍起的時候,朱以放和鄭柳的兒子出生了。

可不,又一年過去了。朱以放抱著那個小肉團,臉笑成一朵**。他沒想到,自己還能感受一回老來得子的喜悅。

給兒子取個什麽名字好呢?他列了幾個,鄭柳都覺得不好。他們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讓朱顏給這個弟弟取名。

朱顏接到電話時,正是早晨8點,她收拾妥當,準備上班,窗外陽光滿天,綠蔭滿地。

她想了一下,說:“弟弟就叫朱熙,怎麽樣?”

“哪個xi?”電話裏傳來鄭柳的聲音,她應該就站在朱以放身邊。

“康熙的熙。”

“熙,光明興盛,吉祥歡喜的意思,挺好,就這個吧。”朱以放說。

小朱熙滿月那天,朱以放在酒店大宴賓客,朱顏請假飛去了北京,梅朵和秦小明也在場。

宴席結束,朱以放因為喝了酒,不能開車,朱顏送他們回的家。

朱顏捏捏鄭柳懷裏那個還在甜睡的小人兒,從包裏掏出一把車鑰匙,遞給朱以放:“給我弟弟的禮物。”

她送了朱以放一輛威風凜凜的黑色牧馬人。她知道他喜歡自駕,喜歡自由浪**的感覺,尤其喜歡在蒼茫遼闊的原野開車奔騰,肆意撒野。

朱以放眼睛亮了一下,又黯淡下來,他想了一想,把車鑰匙塞回朱顏手裏。

“這禮物太重,我不能收。”他說。

“那不給弟弟,給你。”朱顏把鑰匙又塞回去,笑了笑,“女兒孝敬老爸的禮物,多重都不算重。你那輛車開了多少年了,早該換啦。”

朱以放的眼睛又發出光亮。他收了鑰匙,走上前,重重擁抱了朱顏。

朱顏遲疑了一下,僵著的雙手無所適從,最後攀上了朱以放的背,在那上麵輕輕拍了拍,笑著說:“哎呀,太煽情啦。”

這次近距離擁抱,朱顏發現,朱以放老了,眼角皺紋多了,鬢邊也生了白發。他身材依然高大,但是腰背不如以前挺拔了。過了50歲,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老去了。

午後,朱以放在臥室哄小朱熙,給他唱搖籃曲,朱顏和鄭柳在客廳喝茶。

茶是茉莉花茶,很香,那個味道是朱顏熟悉的,她從小喝到大。這讓她很安心,感覺到一種溫柔,空氣很溫柔,對麵的鄭柳很溫柔。另一個房間的朱以放也很溫柔。

朱顏聽到他在那兒溫柔的唱曲兒,聲音輕輕的,暖暖的。她想起自己小時候。那時候,朱以放也是這樣哄她睡覺的吧?應該是吧,那時候太小,很多事她記不得了。

她能記得的是,幼兒園的時候,他接她放學,把她架在肩膀上,騎大馬。

她還記得,上小學的時候,她被班裏一個小男孩欺負,他扯她的辮子,在她書包上畫小烏龜,有時候還揪她臉蛋,她不敢還手,回家哭鼻子。

朱以放說,哭什麽?人家欺負你,你不要怕,他罵你,你就罵回去,他打你,你就打回去,總之,不能被人隨便欺負。

再後來,就是和王天領證那次,他除了打錢,好幾天後發來一條信息說,告兒那小子一聲,他要敢欺負你,我找人打斷他的腿!那時候朱顏看著信息,鼻子一酸。

父愛是不是真的如山,她不確定,但朱以放愛她,她是確定的。

現在,小朱熙出生了,他卻老了。

是不是所有孩子,都像吸人精氣的妖精,會吸走父母的元氣?孩子一路長大,父母一路衰老。等小朱熙長大,朱以放就會變成一個真正的老頭子了。

想到這裏,朱顏有點難過。她慢慢喝著茶,問鄭柳:“你怎麽就被這個小老頭套牢了呢?”

鄭柳笑著說:“誰套牢誰還不一定呢。”

朱顏問:“你喜歡他什麽?”

鄭柳端著茶杯,輕輕吹著,小口小口呡著,說:“他像個男人。”

五年前,鄭柳大學畢業,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經人推薦做了朱以放助理。作為老板,他看著嚴肅,待她卻親和。

有一次她定錯了機票,導致朱以放錯過了時間,快談成的項目黃了,公司損失了一筆錢。

她內疚得掉眼淚,甚至做好了準備被辭退。誰知朱以放沒有辭退她,也沒有責罵她,反而安慰她,說了一堆話,鼓勵她。

還有一次,她跟著朱以放應酬,在酒桌上被客戶摸了大腿,委屈得在洗手間偷偷掉眼淚。後麵被朱以放發現了,他把客戶訓了一頓,取消了合作,公司又損失了一筆錢。

這些年朱以放的生意越做越差,但在鄭柳心裏,朱以放的形象由模糊到清晰,分量越來越重。除了年紀大點,他展現的,就是一個男人該有的樣子啊。

後來故事就走向了俗套,年輕的姑娘愛上了如兄如父的男人,水到渠成地組建家庭。

鄭柳喜歡這樣的俗套,誰的人生不俗套呢,呱呱墜地,升學考試,升職加薪,結婚生子,一日三餐,一年四季,任何一種人生,最後都會落入俗套。

現在的生活,鄭柳很滿足。她臉上帶著滿足的笑,邀請朱顏留下來吃晚飯。

朱顏謝絕了。晚上她還得趕回浦江,機票已經訂好了。

喝了幾杯茉莉花茶,親了親小朱熙粉妝玉琢的臉蛋,她告別朱以放和鄭柳,打了張車,直奔梅朵家,拿了行李匆匆趕往機場。

還是梅朵開車,朱顏坐副駕。車子一路走,她一路哼歌。

“心情這麽好啊?” 梅朵說。

“秋天真是個美麗的季節啊,我愛秋天。” 朱顏答非所問。

“葛青如果知道你用他的錢,給朱以放買車,你猜他會不會生氣?”

“錢給了我,就是我的,怎麽花也是我的事,他管不著。”那天見麵後,葛青很快轉了一筆錢,這事兒朱顏沒有隱瞞小姨。

“你就不怕葛青把給你的錢,都要回去?”

“說真的,我一點都不怕。我有喜歡的工作,吃得起想吃的,買得起想買的,養得起自己,可以對自己負責。所以,有什麽可怕的呢?”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王天和李宜簡分手了,馬帝浣和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結婚了,林川移民意大利,次仁巴珠又開了一家客棧,沈鵬飛評上了飛行標兵,阮子柒升職做了首席文案。

朱顏自己,工作進入佳境,贏得了幾個大客戶的讚譽。如果不是出了幾個不愉快的小插曲,她的職場之路可謂順風順水。

“小姨,問你個問題。”說起工作,朱顏想起一件事。

“嗯,你說。”

“我組下有個女同事,隻想著談戀愛,天天到點下班,無心工作,做的賬一塌糊塗。”

“然後你給她擦屁股?”

“是啊。她還說不得,說她幾句,她就哭,還不是一般的流眼淚,是很大聲的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怎麽刻薄她了。”

“那她當初是怎麽進來的,你們不是麵試挺嚴格的嗎?”

“她業務能力算是基本達標,就是心思不在工作上。有人說,她是某個領導的親戚。”

“你先別管她是不是領導的親戚,工作的歸工作,該嚴格還是要嚴格,尤其你們做審計工作的,更是要細心謹慎,一點小小的紕漏,就能弄出大問題。”

“我應該怎麽處理比較好呢?”

“辦公室是工作的地方,不是講人情的地方。她談戀愛你管不著,但是工作必須要保質保量。不過呢,你也不要太上綱上線,至少明麵上,不要讓人覺得你小題大做,你的嚴格要求,隻是針對工作,不是針對個人,懂吧?就是那個度,你要把握好。我這麽說,你明白嗎?”

“我明白。”朱顏笑了笑,她心裏也是這麽想的,“還有個男同事老是跟我作對,唱反調,挺頭疼的。”

“他為什麽要那樣?”梅朵問。

“可能因為我搶了他的組長頭銜吧,他一直以為他能當組長。”

“那你要小心他。”

“我發現他手腳不幹淨,跟客戶索要回扣,公司是禁止這樣做的。”

“這事你得多留心,你是他組長,出了事,那你也要負責任。”

“我知道該怎麽做了。”朱顏說。

“辦公室就是個小社會,各種人情世故,都不簡單。”梅朵穩穩把著方向盤,“我看你最近都不怎麽發朋友圈了,忙得沒時間發?”

朱顏說:“確實忙,不過我也不太想發。”

她告訴梅朵,公司的嚴主管因為一條朋友圈,被領導批評了,還扣了獎金。

“我聽你說,她是個性情中人,但辦公室可不是講性情的地方。該說話的時候說話,不該說話的時候就得學會閉嘴。”

“我懂。辦公室看著風平浪靜,其實水挺深的。”

“所以啊,雖然我不喜歡這樣,但是我還是要說,在職場混,你得學會帶麵具,保護好自己。”

朱顏聽著,就笑了。差不多的話,瘋子大叔也說過。他說混職場就像玩塔羅牌,誰都有幾張底牌,但是你不能先亮出自己的底牌。

她想,果然還是薑還是老的辣,他們處理起人際關係,更老道,也更遊刃有餘。

是的,除了工作進入佳境,朱顏還和瘋子大叔發展出了一段純潔的友誼。她喜歡和瘋子大叔聊天,總是有收獲。

車子向前疾馳,朱顏目視前方,精致的眼妝讓她看起來溫柔而有力量。

梅朵看著朱顏,發覺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姑娘,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硬氣的光芒。那個慵懶散漫的朱顏不見了。她長大了,成熟了。

想到這裏,梅朵幾乎流下淚來。

朱顏的確變了,現在她眼裏,工作和賺錢最重要。

人生中第一次,她不是女兒朱顏,不是外甥女朱顏,不是女朋友朱顏,不是妻子朱顏,不是關係戶朱顏,她不是別人,她是朱顏自己。

這很重要。曾經她幾乎認同一種觀點,幹得好不如嫁得好,女孩子那麽辛苦幹什麽?

有份穩定清閑的工作,有個帥氣能幹的老公,再生個可愛的孩子,上班不用費腦,下班可以自由地去美容,去購物,去喝咖啡,去見朋友,多麽完美。

人生那麽難,賺錢那麽苦,有什麽比不辛苦而舒適的生活更重要呢?

經曆過一些事後,朱顏的想法改變了。她記得堂姐朱鈺對她說過的話——想要某樣東西,最可靠的辦法,是讓自己配得上它。

嗯,那就讓自己變得更強大,更有錢,更硬氣。

硬氣,一方麵跟葛青有關。

不管朱顏表現出來對這個父親多麽不認可,內心有個隱秘的角落,她覺得他很厲害,不管男人女人,會賺錢,就是一種能力。

她終究還是感謝葛青,有他的金錢托底,她才更加篤定。

一方麵跟工作有關。她感謝工作,是工作給了她獨立、自由和勇氣,為她贏得話語權和尊重,讓她可以好好愛自己,也可以愛她想愛的人。

所以她不顧朱以放和梅朵的挽留,匆匆趕回浦江。

公司一堆工作等著她,嚴主管也在等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