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一周沒有搭理周屏風。

一方麵是因為忙,另一方麵她想晾一晾周屏風。

這個刺蝟一樣不好惹的姑娘,有天鵝的高傲,牛犢子的倔強,還有小狐狸的狡猾。

周屏風很執著,朱顏不接電話,不回信息,他就去朱顏樓下等。樓下等不到,他就去朱顏公司等。他布下天羅地網,追圍截堵,朱顏怎麽也躲不開。

朱顏其實並不是真的想躲周屏風,也並不是真的生他的氣。她隻是需要一個過程去消化一些事情。硬扛了幾天,最後終於扛不住了,看到周屏風執著如此,她心軟了。

下班後,她對等在公司樓下的周屏風說:“你請我吃飯,再送束花給我,我就原諒你。”

這些天經曆的事,讓她像剛跑完了一場山地馬拉鬆,全身每個毛孔都透著疲累。她需要一些美好的事物來慰藉一下自己。比如陽光,美食,還有一些花朵。

周屏風二話不說,帶朱顏去大吃了一頓,吃完飯又拉她去了附近最大的花仙居。

雖是冬天,花仙居裏卻是一派春意盎然,各色花朵嬌美可人,紅的玫瑰、橙的非洲菊、粉的百合、藍的繡球、白的馬蒂蓮,各領**,爭奇鬥豔。

朱顏選了一捧綠色的桔梗,周屏風愉快地買了單。

兩人準備出門,周屏風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摁掉。走到門口,手機又響起來。他把花遞給朱顏,說:“外麵風大,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說完推開門,出去接電話。

朱顏在花店逛了一圈,見周屏風還沒有回來,便出門尋他。找了一圈,看到周屏風站在花仙居旁邊的巷子裏,背對她講電話。風吹來一些語音片段。“……我就是喜歡朱顏,她如果跟我分手,我怎麽辦?……我不在乎……”

朱顏有點驚訝,聽起來周屏風像在說她的事。她想上前問問,邁出腳,又停住了。這是周屏風的隱私,他跑到這裏講電話,應該就是不想讓她聽到。

朱顏站在巷口,懷裏抱著大捧桔梗,低頭發呆。一會兒,周屏風回來了,接過朱顏手裏的花束,笑著說:“走吧。”就像剛才什麽也沒發生。

見朱顏還在發怔,他把她摟進懷裏,說:“不是叫你在裏麵等我嗎,怎麽出來了,現在冷了吧?”

朱顏被周屏風緊緊抱著,快喘不過氣了。她笑著捶打他,叫他不要那麽用力。正打鬧著,聽到一陣腳步聲,朱顏抬頭,遠遠看到一個修長的背影,進了花仙居。她掙脫周屏風的懷抱,問:“看到剛剛那個人了嗎?”

周屏風環顧四周,說:“誰啊?”

朱顏朝著花店門口看了幾眼,說:“走吧,可能我眼花了,以為看到了熟人。”那個背影,她以為是葛素衣。

朱顏抱著花,周屏風摟著她肩,兩人向地鐵站走去。

嬌豔的人和嬌豔的花,吸引了地鐵裏許多目光。這讓朱顏暗自得意。她摟著周屏風的胳膊,仰著臉問:“周末要出去走走嗎?”

周屏風說:“好啊,你想去哪裏?”

朱顏說:“帶我去你爸爸的畫廊逛逛吧,我也接受接受藝術的熏陶。”

“我不想去。”周屏風垂下眼睛,眉頭蹙起來,“我去了,我爸就會長篇大論,想要說服我幫他打理畫廊。那裏也沒什麽好看的,我們還不如去看電影。”

“好。”朱顏擠出一個微笑。

爸爸們的想法,朱顏實在搞不明白。

她搞不明白,周屏風的爸爸為什麽執著說服兒子,一定要讓他從事他不喜歡的工作。就像她搞不明白,葛青為什麽總喜歡在不設防的時候,突然來個電話。

這一次葛青打電話來,是因為周屏風。他打電話來,就是告訴朱顏,他不同意她和周屏風交往。

“你怎麽知道的?”葛青知道周屏風,這讓朱顏很驚訝。

“你別管我怎麽知道的,這個男孩子不行。”

“為什麽不行?你認識他?”

“我……我就是覺得,你們不合適。”

“我覺得我們特別合適。”

“你不要任性。”葛青說,“你看上他什麽?如果是錢,那大可不必,你要多少錢,我給你。”

朱顏雖然愛錢,卻反感別人張口閉口拿錢說事。尤其當她覺得自己和周屏風美好純潔的關係,被如此惡意揣度,她忍不了。

她說:“是不是在你心裏,錢就是一切?你以為,這世上所有的事,都能用錢解決嗎?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嗎?我告訴你,愛都有做不到的事情,何況是錢?”

“等你活到我這個歲數,你就會明白,錢很重要,愛做不到的事情,錢可以。”葛青笑著,覺得朱顏還是太年輕。

朱顏知道錢很重要,但被葛青這麽說教,她不開心,逆反起來,隻想著對抗。“窮人就不配談戀愛嗎?你不要什麽都扯到錢,我談戀愛,跟錢無關!”

“丫頭,你隻要記住一句話,當**足夠強大的時候,人就會忘記愛情。”

“所以,當年你親自證明了這句話的正確性嗎?”朱顏話裏帶刺,她不擔心葛青聽不懂。

葛青咳了兩聲,說:“那你把他帶來給我瞧瞧,我審審他。”

“憑什麽?我不會帶他見你的。”

像犯人一樣被長輩審問,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朱顏在羅蘭那裏已經領教過了。所以她不想周屏風跟她一樣,像個孫子似的,接受葛青的審問。她心疼他,不想他受這種委屈。

“你都不敢帶他見我,一段不敢見家長的關係,還能走得遠嗎?”葛青自有他的道理。

朱顏並不認同葛青的道理。她覺得好笑,一個20多年來對她不管不顧的人,突然跑出來幹涉她交男朋友,真是滑稽。

“你管得太寬了,談戀愛是我自己的事。”她說。

葛青歎了口氣:“小雲可比你聽話多了,小雲……”

“你不要再說了。” 朱顏打斷他。

“長輩講話,你就好好聽著,不要隨便打斷,沒有家教……”

“是啊,我家教不好,我本來就是沒爹沒媽的孩子。”朱顏強起來。她的委屈都化作怨氣,情緒上來,說話更加口無遮攔,“以後不要再跟我說小雲小雲,提到這兩個字,你的心不會痛嗎?”

“好,不說小雲。”葛青妥協了,對這個倔驢一般的女兒,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想表達關心,話說出來卻變成了埋怨,“素衣對待感情就很慎重,你怎麽就不能慎重一點呢?”

朱顏不喜歡被對比,尤其是拿她和葛素衣對比。“我就是慎重考慮過了,我就是喜歡他!”

“喜歡能當飯吃嗎?”

“跟他在一起,我開心!”

“喜歡是一回事,在一起是另外一回事。”

朱顏冷笑:“是你覺得他跟你很像,還是你見不得別人幸福?你過得不幸福,所以希望我也跟你一樣嗎?”

葛青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然後電話就斷了。

朱顏沒想到,一個人可以自私到這種地步。

葛青自己無能,阻止不了她,竟然派了梅朵來做說客,梅朵說不動,他又派了朱以放來勸。

朱顏很詫異,小姨來勸她,她還能理解。可是朱以放這樣做,她想不通,他到底為了什麽?

事實就是,朱以放早就知道葛青,葛青也知道朱以放,他們不但認識,還見過麵。這讓朱顏難以接受,她竟然被蒙在鼓裏這麽久。

朱以放沒有勸朱顏和周屏風分手,他隻是讓朱顏再考慮一下。

“為什麽?”朱顏問。

“我以前從來不幹涉你交男朋友,我覺得,那是你的權利和自由,可是女兒,追求自由,也意味著冒險,我不能看著你冒險,我希望你能找一個有擔當的人……”

“他怎麽就沒有擔當了?”朱顏怒了,她不明白,為什麽他們都覺得,她和周屏風在一起,是在冒險,人還沒見,就先入為主,先給周屏風扣一個帽子。他們就見不得她過好日子嗎?隻有和一個又窮又醜又平庸的人在一起,才是安全穩妥的人生嗎?這讓朱顏很難過。

她不喜歡被任何人看低,尤其是她的親人。

“葛青究竟給了你什麽好處?你要這樣幫他說話?”

“我不是在幫他說話,我是在幫你。我沒有見過小周,不好評價,你們也許真的不合適……”

“你也覺得我配不上他,是嗎?”

“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我的女兒,什麽人配不上?我是希望你好,你再想想,再考慮一下。”

朱顏很難過,“你們倒成了統一陣營的了。他那樣的人……因為他,媽媽才變成那樣的,因為他,你和媽媽的婚姻才變成這樣,你竟然幫他說話?”

“等你活到我這個歲數,你就會明白,愛這個世界比恨這個世界要容易許多。” 朱以放說。

朱顏不喜歡別人張口閉口拿錢說事,也不喜歡別人張口閉口拿年紀說事。年紀大,了不起嗎?有些人頭發胡子都白了,可年紀都活到了狗身上。

“我就是自私,小氣,我就是愛不起來!我隻知道,是他拋棄了媽媽,拋棄了我。他機關算盡,換來今天的一切,他就是隻沒良心的老狐狸……”

“丫頭啊,你可以說他是個不合格的父親,但你沒有資格評價他的人生。”朱以放試圖安撫朱顏,他說,“我不是要你必須理解他,原諒他,我是不希望你一直帶著仇恨。人一生中,總有一些時候,不得不做出選擇,選擇了,就沒有回頭路。你敢說,在你20多年的人生裏,你從來沒有走錯路,沒有做出過違心的選擇嗎?”

朱顏爭辯:“又不是無路可走,他為什麽偏偏選擇錯的那條?”

朱以放說:“人生並不存在唯一正確的路,也不存在唯一正確的選擇,很多時候,選擇沒有對錯,隻有利弊。”

朱顏怔了半晌,類似的話她以前聽人說過,對,小姨跟她說過。

“就算是這樣,又怎樣?他既然很早就知道我,為什麽這些年對我不聞不問?他把一切都給了小女兒,給她最好的,送她去留學。我呢?他又為我做了什麽?”

“這你冤枉他了,他也為你做了不少。”

“他做了什麽?”

“這些年你的學費、生活費、零花錢,還有結婚的30萬,你以為都是哪裏來的?風吹來的?”

“那不是你給我的?”

“是他給的。我這些年生意一直虧損,哪裏顧得上你?”

“那……”朱顏怔了半晌,“我就不明白,他這麽多年為什麽都不來找我?”

“他怕你不接受他,也怕打攪了你原本的生活。”

“那就一直讓我平靜地生活下去呀!為什麽又忽然變身慈父,想要認我這個女兒?”朱顏尖著嗓子叫起來。

“因為他時間不多了。” 朱以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