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的中午,豔陽高照,朱顏告別林川,紅著眼圈前往車站。這座處於革命性的複興潮流之中的城市,終究留不住她。
浦江的晚上,夜色深沉,周屏風穿上薄外套,帶上門,出去見皓皓。
周屏風約了皓皓吃夜宵。兄弟倆輕車熟路,走進常去的那家燒烤店。
店長老陸迎上來,笑眯眯地:“來啦?”
老陸戴著眼鏡,頭發半長不短,梳到腦後紮個小辮,看誰都笑眯眯的。周屏風隻知道他姓陸,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就自作主張叫他老陸。
皓皓說:“老規矩,羊肉30串,生蠔一打,炸豬排兩份,冰豆漿和油條兩份,啤酒一打。”
老陸是內蒙人,烤得一手好燒烤,尤其烤羊肉串一絕,因此他們每次來,羊肉串必點。炸豬排是皓皓從小吃到大的,豆漿和油條原本是早餐標配,如今成了宵夜新寵,也是周屏風的心頭好。
老陸笑眯眯地說:“好咧。”
“今天到幾點?”周屏風坐下,扭頭問。去得多了,他和老陸熟絡起來,時常也會閑聊幾句。
老陸這個人開店很隨意,營業時間不定,有時候通宵,有時候到點就關店走人。周屏風和皓皓都是知道的。
老陸說:“今天你們抓緊,我得早點回家,老婆明天生日,我要準備準備,給她點驚喜。”
老陸來浦江,是因為愛情,周屏風和皓皓也是知道的。這個內蒙漢子六年前追隨女朋友,從家鄉來到浦江,一開始很難,沒車沒房,工作沒起色,落戶沒指望,女朋友家裏不同意兩人在一起。
一切似乎都看不到希望,但是老陸很執著,也很努力,辭了工作,開了這家店,後來生意越來越好,買了車,又按揭買了房。兩年前他結了婚,如今兒子快滿周歲了。
周屏風敬佩的人不多,老陸是其中一位。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拋下家鄉一切,隻為了追隨愛情。但老陸有這個魄力,所愛隔山海,山海亦可平,他做到了。
吃食和酒陸續上來,周屏風和皓皓顧不上吃,先碰了一杯,一飲而盡。兩人心裏都堆著很多話,無人可訴,迫切需要酒精的麻醉。
“哥,婚禮日子定了沒?”皓皓問。
周屏風說:“下個月吧。具體時間等朱顏回來定。”
“我沒想到,她還挺勇敢的。”皓皓說。
“她可不是一般姑娘。”
“姑姑調查她,你事先不知情嗎?”
“我真不知道。”
“那……她離過婚,你真的不介意嗎?”
皓皓弄不懂朱顏,也弄不懂周屏風。他如果是個女子,肯定不會和周屏風領證。而作為男人,他也接受不了自己的伴侶離過婚。
“我媽比較介意,我還好。”周屏風說,“剛知道的時候是有點情緒,但是想一想,也沒什麽。”
“舅媽介意又能怎樣?她還能怎麽樣。”皓皓說著,吞下一塊炸豬排,又喝掉一杯酒,“反正我不想結婚,我現在連戀愛都不想談。”
“也許過幾年,你就會改變想法了。”周屏風說。
“談戀愛是挺好的,可是一想到結婚,我頭都大了。”
“愛情是印象派,婚姻是寫實派。”
羊肉串上來,皓皓給周屏風拿了一串,又給自己拿了一串,大嚼起來。
“之前舅媽給你介紹的那個哥大畢業的,你怎麽給拒絕了呢?和這樣的姑娘結婚,可以少奮鬥很多年啊。”
“哥大?”周屏風苦笑。
“我從我媽那兒聽說,不是這樣嗎?”
周屏風懶得解釋,慢慢吃著肉串,“我不喜歡那樣,不想過那樣的生活。就算婚姻是一場交換,那我也不想被逼著交換,我喜歡自願交換。”
“所以我不想結婚。”皓皓說。
周屏風沉思著,沒說話。
“婚姻就像一場豪賭,你不知道會不會贏,但是你要心甘情願地下注。”老陸上菜的時候,忽然笑眯眯地說。
周屏風和皓皓嚇一跳。但老陸說完,若無其事的走開了,那句話就好像他的自言自語。
老陸端上來的是烤生蠔,壓軸菜,一大盤,滋滋冒著熱氣。
皓皓就著啤酒,一口幹掉一個。
“你想好了嗎?真的要跟家裏鬧翻嗎?”他問。
周屏風那次從家裏搬出來後,就再也沒回去過。羅蘭和周明軒找他,他不見。親戚出麵勸說,他不為所動,鐵了心地要獨立出來。
“不是鬧翻,我隻是想過自己的生活,不想那麽累。”
“那……”皓皓想了想,“家裏的情況,朱顏都知道嗎?還有笙笛哥的事,你跟她說了嗎?”
“她還不知道。”
“那你準備什麽時候跟她說?”
“等她回來,找個時間,我會把一切都告訴她。”
“她介意怎麽辦?會不會不想和你結婚了?”
“不會的,她需要我。”
“你這麽確定?”
“她現在真的需要我,我也需要她。”
周屏風很篤定,兩個人彼此需要,這種關係最為牢靠。
他問:“你呢,你為什麽要和曉雪分手?我感覺你心裏是舍不得她的。”
皓皓一口氣喝掉一杯啤酒,把杯子往桌上一撂,哭喪著臉說:“我最近失眠,老是想她。”
“那你還分手?找她去啊,找她複合。”
“我也不想,可是我沒辦法。”
“什麽意思?”周屏風問。
皓皓說:“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曉雪……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騙她,這下好了,說了一個謊,就要用一百個謊去彌補。可是呢,謊言終歸是謊言,一旦被揭穿,是很殘忍的,傷別人,也傷自己。”
“你騙她什麽?”
“我沒跟曉雪說實話。”皓皓說,“我家是什麽情況,你也清楚。除了那棟房子,其他都是空架子。但曉雪不知道,她一直以為我家壕著呢,她要是知道實際情況,會怎麽看我?你知道的,我是個要麵子的人,我不想被曉雪看低,我寧可和她分手,讓她恨我。”
周屏風慢慢喝完一杯酒,說:“我跟你相反,我喜歡一個人,就會想要和她在一起,至於誤會,總能解釋清楚的……”
“對囉!人是最重要的。兩個人在一起,就會有希望。”老陸遞過來一包紙巾,說完這句話又若無其事的走開。
周屏風和浩浩又被嚇到,他們笑著搖頭,這個老陸,老是神出鬼沒。
“我和曉雪分手……”皓皓吞吞吐吐地說,“其實,還有個原因……”
“什麽原因?”周屏風問。
“我媽給我介紹了個本地女孩,家裏是拆遷戶。”
“你喜歡嗎?”周屏風又問。
“這都不重要,反正,先處著吧。”皓皓說。
燒烤店要打烊了,這場男人的夜會也要結束了。周屏風買單,老陸一邊收拾一邊說:“下次再來啊。”
回到家,周屏風抱著靠枕,倚在沙發上。他想起老陸的話,兩個人在一起,就會有希望。醉意襲來,他頭暈腦脹。
房間很安靜,夜也很安靜,在這安靜裏,他很想念朱顏。他打開手機,想表達點什麽。
收到周屏風信息的時候,朱顏正在乘車前往羅馬。她看到,那是一張空白圖片。她想,這是什麽意思呢?
在羅馬稍作休整,第二天朱顏坐上了回程的航班。
飛機起飛前,她翻看著和周屏風的微信對話,看到那張空白圖片,就笑了。美的最高境界是留白,就像畫畫,留一段空白,畫的時候才能花團錦簇呢。
飛機起飛了,朱顏幻想著那些花團錦簇,在飛機平穩的飛行中,睡去了。中間她醒了幾次,吃了東西,去了幾次洗手間,又接著睡。
抵達浦江的時候已是傍晚。
朱顏不知道是心存愧疚,還是想給周屏風一個驚喜,沒有讓周屏風來接她,一個人打車回了家。
開了門,朱顏看到周屏風洗好了澡,躺在**看書。
“飯在鍋裏,我在**。”他笑嘻嘻地說。
朱顏很驚訝:“你今麽知道我今天回來?”出發之前,她隻定了去程的機票,周屏風問她,要去多少天,她說多則10天,少則一周。事實上,周屏風並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回來。
周屏風把書扔到一邊,跳下床,半是委屈半是撒嬌地說:“我天天都是這麽等你的,我知道你肯定就在這幾天回來……”
看他楚楚可憐的模樣,朱顏心下不忍,走上前,摟住他脖子,在他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兩人依偎在一塊兒,說了會兒話。
周屏風問朱顏餓不餓,朱顏搖頭。她聞到自己身上有一股味兒,旅途勞頓的味兒。她皺了下眉頭,拿開攬在肩上的周屏風的手臂,起身去洗澡。
13個小時的飛行,她覺得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一種汗液、香水、食物還有風塵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她受不了這樣的味道,於是脫了衣服,進到洗澡間,把花灑開到最大,認真地清洗自己,洗了快一個小時才出來。
她邊擦頭發邊想,一會兒如果周屏風求歡,她要怎麽應付。她不是不喜歡周屏風的身體,相反她喜歡極了。
領證那晚,他們上床了。第一次**相對,兩個人互相看著,卻都嘻嘻地笑起來,差點繼續不下去。
周屏風笑著說,嚴肅一點。
朱顏也笑著說,對,這是一件嚴肅的事。
然後他們嚴肅地摟在一起,甜甜蜜蜜地接吻了。
周屏風在**也是個紳士,他很懂得照顧朱顏的感受,也很懂得撩撥朱顏,他的手指靈活溫柔,摸到哪兒,哪兒就開出花,他的舌頭潤滑甜蜜,吻到哪兒,哪兒就發出芽。
朱顏渴望周屏風的愛撫,可是今天,她太累了,7個多小時的時差,她的身體還未蘇醒。身體倦怠,人是會無欲無求的,別說歡欲,連吃東西的欲望都不會有。
她躊躇著走進臥室,發現周屏風正幫她收拾行李,他知道她不習慣留髒衣服過夜,真是個體貼的小男人。
朱顏手裏拿著戴森吹風機,慢慢吹著頭發,臉上露出微笑。
周屏風臉上也帶著笑,把衣服分類收拾,髒的丟到洗衣籃,幹淨的疊起來或者掛起來。忽然,他從朱顏外套口袋裏摸出一個東西,他臉色變了,用兩個手指捏著那個小東西,問朱顏:“這是什麽?”
朱顏吹頭發的手停了下來,心裏忽然像鑽進了一隻啄木鳥,砰砰砰,砰砰砰,敲得她慌張起來。
那是一個安全套包裝袋,紅色的杜蕾斯超薄款,橫著撕開的口子,像一張嘴,在發出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