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屏風對羅蘭,談不上多麽喜歡,也談不上多麽討厭。
這個女人,雖然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但是對他,並不壞。如果不是近幾年她幹擾他交朋友,談戀愛,讓他做一些他不喜歡的事,她對他,甚至可以說,算很好。
但是周屏風有時候也能理解羅蘭,她是周家的女主人,是一個妻子,也是一個母親,她要操心和考慮的事情太多。
周屏風對她,有晚輩對長輩的尊重,也有兒子對母親的心疼。那是一種摻雜著多種心思和多重情緒的複雜的感情。
幾年前,周屏風看過一部日劇,叫《Mother》,講的是4個母親的故事,各有心酸。劇中有個老先生,說了一句話,他記了很久。老先生說:人類分為男人和女人,還有一類,是母親。
羅蘭就是這樣的母親,為了孩子,為了家庭,什麽都豁得出去,一個可憐而又叫人同情的母親。
周屏風忘不了周笙笛被警車帶走那天,羅蘭的眼淚。她舍不得兒子,但還是配合警方,交出了兒子。警車離去後,她把自己關在臥室,失聲痛哭。
周屏風也舍不得周笙笛。這個哥哥比他大三歲,那時候也是對他關照有加。小時候他長得瘦弱,性格也孤僻,時常被班裏男同學欺負,可是打架又打不過,時常被揍得臉青鼻腫。
周笙笛小小年紀,卻有著做大哥的樣子,出頭為弟弟撐腰。他找了幾個小夥伴,把欺負周屏風的男同學統統教訓了一頓。哥哥一出手,那之後,就沒人敢找弟弟的麻煩了。
20歲之前的周屏風,在外人看來,家庭算得上幸福,家境殷實,父母恩愛,哥哥事業小成,他學業順利,一家人齊齊整整。一切從周笙笛坐上賭桌的那刻改變了,那天之後,他的家庭就罩上了陰影。
每個人都回不到從前了。爸爸不愛回家,遇事隻是逃避。媽媽脾氣陰晴不定,像隻火藥桶,一點就炸。哥哥破罐子破摔,回家就隻是要錢。
每個人都性情大變,尤其是羅蘭,曾經她像隻天鵝,不,比天鵝更驕矜,像隻孔雀。後來,她像隻鬥雞,褪去優雅,氣勢洶洶,隨時準備戰鬥的樣子,其實色厲內荏,偶爾傷人,更多時候傷了自己。
周屏風也變了,他不愛回家,不想聽羅蘭教導,每次羅蘭說要跟他聊聊的時候,他就隻想逃離。
後來,他也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屏風,屏風,那是擋風用的啊,是家裏的擺設,是裝飾,是工具,他不喜歡。
他覺得很累。為什麽他要給別人擋風?為什麽他要裝飾別人的生活?他的人生就是這樣嗎?他不願意,也不甘心。他從小就倔,別人越逼他,他越要反抗。可是羅蘭的眼淚,總是讓他心軟。
遇到朱顏,他覺得自己的人生還有別的可能,他想要做點什麽,他努力過。
現在他發現,生活總是在跟他開玩笑,他又累了。病倒了。
突如其來一場重感冒,讓他虛弱得如同秋天枝頭的一片落葉,風一吹,就要飄逝了。躺在沙發上的他,眼神空洞,唇色蒼白,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好幾歲。
周屏風拒絕去醫院。朱顏便請了兩天假在家照顧他。她去藥店買了一堆退燒貼、消炎藥以及感冒衝劑,又熬了一鍋小米粥,做了幾個清淡小菜。
第一天周屏風除了喝水,什麽也不想吃,第二天勉強能吃下一些粥。吃完他對朱顏說:“謝謝你。”語氣平常,態度卻多了幾絲生分。
朱顏手裏穩穩端著碗,心卻像被蜜蜂蟄了似的,尖銳地痛。他哪怕罵幾句都好,但他沒有,隻是說,謝謝。這兩個字讓兩人的距離忽然變得遙遠。
周屏風痊愈後,換成朱顏不好了。
朱顏沒有生病,隻是日漸消瘦。夜裏她時常做夢。醒來,就再也睡不著。睡不著,就容易胡思亂想。
她想起大一那年班級聯誼會,結束後一群人出去吃宵夜,她和宋慈恰好坐對麵。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有她愛吃的小龍蝦和烤豬蹄。剝蝦會弄得雙手髒兮兮,啃豬蹄的動作肯定不淑女,於是一頓宵夜,她就隻吃了燙青菜和烤茄子,蝦和豬蹄卻跟宋慈一起永遠留在了回憶裏。
再後來,男人們接踵而至,那是一段多麽擁擠的回憶啊。
她想起那個雨天,她在馬帝浣新車裏憤怒地擦拭鞋子上的水,如果那時候不那麽要強,是不是早已嫁給他了呢?
她又想起林川,那年除夕夜,他對她發出邀請,叫她一起去翡冷翠,如果那時候她答應了,今天又會過著什麽樣的生活呢,雞飛狗跳,還是歲月靜好?
郭嘉木還是那麽忙嗎?那時候他總是沒時間陪她,他送的那條卡地亞限量版項鏈,她喜歡了很久呢。
還有王天,他求婚,她答應的時候,心裏想的也是一生一世啊。
還有次仁巴珠,被她傷透了心的可憐的次仁巴珠,真希望他能早日遇上一個善良美麗的姑娘。
沈鵬飛,唉,想到他,她心裏就覺得惋惜,這麽好的一個男人,為什麽在**就是不行呢?
小狼狗呂萬快畢業了吧,她想告訴他,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往事如河,席卷而來,男人們的麵孔在水波裏浮浮沉沉,有些變得模糊,有些越發清晰。曾經她隻想守著宋慈,可歲月這條河流挾裹著她一路奔襲,越走越遠,回不了頭了。
朱顏又想起周屏風說的話,他說,她在一條路上走著的時候,心裏卻總是想著另一條路上的事。她不否認,她是這樣的。他也說過,人不可能活在真空當中。她隻是忠於做朱顏自己,她就是這樣的啊。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黑夜沒有給她答案,周屏風也沒有給她答案。他在沙發上睡著了。
那晚之後,他就不再上她的床。轉了一圈,他們又回到原點,相敬如賓,然後相顧無言。
這天朱顏下班回家,周屏風做好了飯等她。
朱顏洗了手,換了衣服,在餐桌前坐下。周屏風盛好飯遞到她手裏,猶豫了一下,說:“明天我們去一趟房產交心中心吧。”
朱顏心知肚明,嘴裏卻問:“去幹嘛?”
周屏風低頭挑著碗裏的米飯,說:“之前說好的,要把房子名字換成你的。”
朱顏說:“這個不急。”
“遲早都要辦的,正好明天我們都有空,去吧。”
朱顏想了想,放下碗筷,認真地說:“我想告訴你一些事。”
“好。”
“你知道我們領證後,我為什麽要去歐洲嗎?”
“你說了,那是你的單身旅行。”
“我主要是去見妹妹葛素衣。”
“然後呢?”
“葛青給我留了一筆錢和一套房子,妹妹是委托人……”
“那很重要嗎?”
“重要。”
“哦。”
周屏風嘴裏慢慢咀嚼著飯粒,看了朱顏一眼,並不覺得意外。
朱顏看他波瀾不驚的樣子,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往下講。她思忖了一會兒,想著,沒什麽好隱瞞的。朱屏風遲早都會知道的。
她說:“他留了遺囑,要我在領證前必須和另一半簽協議……”
周屏風說:“嗯,我簽字了。”
“你知道為什麽嗎?”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時候知道的?”
“搬到這裏之後。那次你電腦沒關,我不小心看到你和妹妹的聊天記錄。”
朱顏怔了半晌,問:“那你為什麽還會同意?”
周屏風說:“你要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不是因為錢,不是因為房子,不為別的,隻因為你是朱顏……”
“沒別的?”
“你覺得呢?”
房間一時陷入沉默,隻有吃飯喝湯的聲音。
周屏風又想起《Mother》這部片子,他想,那位老先生說得不對,人類分為男人和女人,還有一類,是父親和母親。這個世界上,父親和母親,都是第三種人類。
吃完飯,周屏風去洗碗,朱顏收拾房間。
朱顏在臥室疊衣服的時候,周屏風走過來,從背後抱住她,頭埋在她頸窩裏。
朱顏的心恍惚得厲害,轉身摟住周屏風,然後抬起一隻手,撫摸他的臉,眉毛,眼睛,鼻子,然後是嘴唇,下巴。
他的唇那麽涼,像秋夜的風,她想要溫暖它。她踮起腳,將自己的嘴唇迎上去,剛碰上,周屏風卻把臉移開了。
朱顏心一橫,霸道地摟著他,吻他瘦削的下巴,凸起的喉結,以及和嘴唇一樣涼的耳垂。手也霸道地伸進他衣服,先是胸膛,然後一路向下,像探路般一直撫摸到他的腰,他的小腹……
周屏風一開始很抗拒,整個人都是僵硬的,當朱顏的舌頭撬開他的嘴巴,手探到他小腹那裏時,他低低地呻吟一聲,身體不再木頭似的僵硬,雙臂抱緊了朱顏,熱烈地回應她。
兩人都呼吸急促,急於探索彼此的身體,衣服脫下來,掉在地上,像綻放的睡蓮。忽然周屏風冷卻下來,推開朱顏,很快地穿好衣服。
他悲哀地發現,他不行,冬天還未到,他那地方卻像一條冬眠的小蛇,卷縮成一團,怎麽也喚不醒。
“對不起……”他坐在床邊,紅著臉,有點窘迫,又有點尷尬。
“沒關係。”朱顏也紅著臉,扯過被子蓋住自己,訕訕地說。
“你給我一點時間。”周屏風弓下身子,手肘支在膝蓋上,雙手抱著頭。
朱顏問:“多久?”
“我不知道。”周屏風沒看朱顏。過了一會兒,他往朱顏身邊挪了挪,握住她的手,“你知道的,我心裏一直是有你的。”
“我心裏也一直有你。”
“我也想忘掉一切,和你好好的。可是,我沒辦法不想起那件事……對不起。”周屏風的眼角無聲地滑下淚來。
朱顏說:“是我把事情搞砸了。”
“我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對不起……”
朱顏握住他的手,也哭了。兩人靠在一起,像一對連體嬰,臉挨著臉,皮膚貼著皮膚,眼淚混合著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