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側殿的一小方抱廈裏, 一枝手腕粗細的紅色香燭緩緩燃著,長約六寸的銀針仔細擦過橙黃的焰尖,針身的水珠在焰火的炙烤下消散於空氣間。

等銀針燒到泛紅, 手握針尾的影衛才微微一動,將其置於旁邊的繪著翡鳥圖的水盆之中。那盆下是一爐新燃的炭火, 待沸水沒過整針, 銀針便會被人從水中取出, 再次放於火焰上方。

如此往複, 至今已是第四回 了。

再有最後一次,這支針就該插入人的心口。

影衛不著痕跡地抬起眸,悄然瞥向桌案邊坐著的人兒。

少女還未長成的身形單薄得緊,腰肢纖細得不足一握,仿佛那園中的藕絲葵, 美則美矣, 卻不知是多精心的嗬護才得以長成,是半分風雨也不舍得讓她遭受的。

影衛看著人兒, 平生第一次產生了棘手之類的情緒。

她不明白這樣的一個小姑娘,是怎麽能抓著她們首領的手腕, 輕描淡寫地說出那句:

“取血而已,想來比殺人容易些...影衛裏應不乏女子, 借我一個罷。”

尋常取血自是不難,可這心上取血卻是千難萬難。動手之人稍有丁點偏移, 那長針便會直刺心房, 神仙難救。

影衛將過了沸水的銀針捏於手中, 在放上焰火前的那刹又倏地頓住了。她張了張嘴, 終究是問了出來:“真的...要這麽做嗎?”

她雖常守在殿外, 未曾親眼瞧見過雍淵帝的態度, 可她卻是真真切切地瞧見了在小姑娘打定主意取血後,那太醫院院首是怎麽苦苦哀求的。

就連今上身邊的曹公公聞訊趕來時都顧不上撿自己掉了一隻的鞋,隻管顛顛地朝她們跑了過來,儀態狼狽得渾然不似個大太監。

哪怕是此刻,她都能依稀聽見從抱廈外傳來的哭喊聲。

還有大皇子...

影衛思及先前自己不小心瞥見的神情,拿針的手輕微一顫。

在無盡的悔意與痛意之下,她似乎窺得了絲毀滅的欲望。

瘋魔如閻羅殿裏爬出來的惡鬼。

被問的人沒有答話,隻輕輕搖了搖頭。

她早該知道答案的。若人兒想要後悔早在沒有合適的醫女時便該順勢放棄了,而不會是如今這番景象,但...

影衛沉默地將針往前一遞,火舌瞬間舔舐上了針尖之上,再隨著人的動作一點點向下移著。

這針不同往常,除了比其餘的銀針要更為粗些,更特殊的是那被磨空了的針身。等針尖刺入心處,血珠便會順著針口墜入銀針的空心內。

待蓄滿了血,兩錢之數便盡夠了。

薑歲綿倚在椅背之上,坐姿甚是乖巧,好似一隻得到了投喂的小兔子,乖乖抱著身前的胡蘿卜,便什麽也不鬧了,任人在自己柔軟的毛毛上輕撫著。

最後一滴水珠也漸漸被火焰吞噬,薑歲綿望著那根銀針,默默解開了披在身上的狐氅。就像顆甜柚,一層層剝去了外頭厚重的果皮,主動露出了裏頭那點沁甜的內芯。

影衛遊走於黑暗中,亦曾無數次見過赤\裸的肉\體(即便那些軀殼的主人墳頭草大概都有五米。

但她此刻卻險些沒能撚住手裏的長針。

她下意識瞥開了眼,腦中並沒有文人那些花哨的詞語,卻是被一個“美”字占滿了萬千心緒。

能做影衛的人血都是冷的,無關男女,可女子卻於刹那間領會到了珍寶的意義。

珍貴之物,都是易碎的。

“你...”她張嘴想勸,眼前卻突然多了一抹燦金色。

原係在人兒腕處的紅繩斷開了來,鈴鐺的主人攥著它,將它交予了旁人。

影衛倏地頓住了。

這顆金鈴,她不久前便見過一次的。

在少女向她首領要人的時候。

“姐姐。”薑歲綿輕輕喚了她一聲,睫羽微顫著,她小心翼翼地扣住人握針的手,往前牽了牽。

寒風冷冽,不過幾息的功夫銀針便已變得冰冷徹骨。

“我怕疼的,輕點好不好。”

*

銀針最終還是刺進了胸口。

影衛左手指腹緊緊貼在了人心髒處,被刀劍磨出繭的手指之下是如羊脂玉般的細膩,她一邊仔細地感知從著胸腔中傳來的心跳,一邊將鋒利的針尖一寸寸推入人兒單薄的身軀。

半指長的銀針轉瞬間沒入肉裏,影衛頭一次被自己的汗水浸濕了衣衫,薑歲綿咬著嘴裏的布巾,濕漉漉的黑發黏在額前,麵上早已失了原有的血色。

細小的血珠順著針身一點點向下淌著,被掏空的內膽逐漸染上暗紅的顏色,好似被打翻的銀色顏料裏不小心混入了朱砂,紅得觸目驚心。

但還隻蓄了半數,本就淺細的血流便徹底止住,持針的人看了眼少女越發蒼白的臉,來不及多加猶豫,狠一咬牙便又推入些許。

再這樣停下去,少女怕是會生生疼死。

一聲更為劇烈的悶哼驟然從布巾中溢出,椅子扶手上的木屑狠狠紮進人的指縫裏,青蔥細嫩的指尖慢慢滲出鮮紅的血,它的主人卻跟感受不到疼痛般,摳得愈發緊了。

停滯的血線終於再次開始向上方遊走,薑歲綿的思緒一點點變得恍惚,她試圖睜開眼,眼睫卻早已變得粘膩,汗和淚交織在一起,怎麽也分不清了。

少女仰著頭,嘴裏的布巾失力的一鬆,像一隻瀕死的天鵝,脆弱得恍若人輕輕一碰就碎了。

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她似乎看清了那根抵入她心間的銀針。

那針尖上浸著血,磨空的針肚終是被填平了。

太好了。

少女的嘴角微動,可最終也沒能勾出一抹笑來。

呼嘯的風灌入屋內,桌上的金鈴被吹得往右翻了小半寸,伴著搖曳的燈火**開聲輕鈴。

無人注意到不遠處的內殿裏,那廂正躺在軟榻上的帝王倏地蹙起了眉心。

晨時第一縷日光破開雲層,雍淵帝在昏了整整一夜後醒了過來。

他反射性地將手往旁邊一放,卻不想撲了個空。

雍淵帝輕偏過頭,罕見的沒能搜尋到那隻酣睡在他榻邊的貓兒,隻餘一個空了的白瓷碗,碗壁還殘存著些褐色的藥痕。

以往每次他發熱,小姑娘都會寸步不離地緊守著,哪怕他叫曹陌將她帶走,生氣的小貓都要伸爪死扒住他榻沿不放的。

這次倒是聽話了些。

雍淵帝輕笑了聲,眉目間添了幾分溫和,卻又不知想起什麽,又忽的頓住了。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感受著身體裏空泛的內力,眼神變得淩厲起來。

此病遠比他估計得凶險,若人繼續待在他身邊,難免不會染上。

帝王的眸色一點點深了起來,隻片刻間便下了某種決定,“曹陌。”

剛從西側殿趕回的曹公公甫一入殿,便聽到了這聲喚。

他連禮數都忘了,慌忙地撲到榻沿,滿眼淚光就差哭出聲來了。

“聖上!”

他哽咽兩句,然後不待雍淵帝發話,忙連滾帶爬的從地上支起了身子,匆忙道:“奴,奴才這就去找太醫!”

“站住,”雍淵帝看了眼貼身奴才這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薄唇微抿,“先去把鄭寒叫來,讓他將歲歲護送到...”

他行宮二字未出,那邊的大太監已然砰的一聲跪了下來,額頭重重砸在了地麵上,磕出血來,“奴有罪...”

雍淵帝麵色陡然沉下,他心思近妖,幾乎在看到曹陌反常請罪那一瞬就有了決斷。

一番高熱下來,君王的氣色比往常虛弱許多,但周身的威勢卻無半分減退,此刻盡數泄出,便是無窮盡的壓迫感。

如墜落的銀河,伴著森涼的冷意直直壓在人的肩上,就連呼吸都是奢望。

“她怎麽了?”

作者有話說:

心疼寶貝歲歲,又是想罵沈菡萏的一天:)

好在聖上醒了,那之後...咳咳

芝芝應該周四就要入v了,當天晚上有萬字長更掉落昂,不過因為榜單字數的原因,明天的更新沒有了嚶。

(總感覺卡在這會有小可愛氣得來揪鴿子毛,此刻的芝芝害怕地縮成了一顆球QAQ

不氣不氣,摸摸毛,芝芝保證周四晚非常甜!不甜把我燉了(認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