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我們姑娘身子不爽,你...”原是要報信的青棠不知所措地堵在屏風前,想攔卻不敢攔,慌張極了。

倒是被兩人護犢子似護著的薑歲綿沒什麽反應,也不理身上微皺的衣服,不慌不忙地順過榻邊那個空了的瓷碗。

她那白皙的手指往前方一扯,淡色帷幔落下,帷幔上用銀絲繡著的山茶花開的正豔,把她自己遮了個嚴嚴實實。

待大皇子越過青棠的防線,就見一個半球狀的物體直衝衝向他擲了過來,完全沒有防備的少年憑著身手匆忙一躲,倒也避了過去,可惜跟在他身後的沈菡萏就沒這個運氣了。

“啊!”的一聲驚呼後,沈菡萏雙目含淚,委屈地倒在一地碎瓷裏,緊張地喚了聲:“殿下...”

那要落不落的淚珠掛在睫上,好一副我見猶憐的姿態,讓見了她的人不自覺地燃起了嗬護的欲望。

而被沈菡萏這麽注視的人也確實沒辜負她的期待,轉頭對著榻上怒斥道:“薑歲綿,你好大的膽子,居然妄想謀害本殿!”

這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連穩重的秦媽媽都不由慌了神。

她正想出言辯解一二,就聽帷幔後傳來一聲輕笑。

“我與兄長玩鬧時時常這樣,那些摔出去的小東西可沒一次近得了二哥哥的身,難道殿下的武功竟然居然與我哥哥差了這麽許多嗎?”

話落,薑歲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原是我誤會了殿下。”

屋內陡然一靜。

蕭祈隻感覺一股氣梗在了心頭,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若應了,豈不是承認他武功屈於對方之下?若不應...

蕭祈掃了屋中丫鬟們一眼,看她們均低著眉不敢抬眼,便冷哼了聲,“自然不是,我隻是不忍你傷了旁人。”

仍躺在碎塊裏的沈菡萏見機蹙著眉,朝裏喚了一聲,“妹妹,我——”

她話還未落,便被薑歲綿不留情地打斷了:“沈菡萏,阿娘可未曾給我生過什麽姐姐,還望你能記住,別不要臉地扒上來,汙了姐姐這個名頭。”

含著淚的少女臉色一白,仿佛是受了什麽巨大的折辱般,本就單薄的身子在風中晃著,像是下一秒就要昏厥過去。

見狀,蕭祈的臉色更差了,拳頭亦開始攥緊。他一把推開擋在前頭的秦媽媽,伸手就向著榻前而去。

就在他將要掀開帷幔的那瞬,一隻纖長的手卻先一步從裏頭伸了出來,主動撥開了擋在了前麵的薄紗。

“殿下都說她是旁人了,傷了也就傷了,反正又不值當什麽。”

薑歲綿歪了歪腦袋,道:“難不成殿下還要為她與我生氣嗎?那我可不依的。”

女兒家的聲音軟軟的,明明是有些質問的語氣,卻生生讓人跟著軟了心腸,好像她原該這麽被人驕縱著似的。

她在向他撒嬌。

意識到這點,蕭祈怔愣了瞬,攥在手心裏的月鮫紗也不自覺地放開了。

盡管心中對薑歲綿沒有半點喜歡,但蕭祈不得不承認,對方的容顏的確出色。現下沒了那些金銀玉飾的遮擋,隻得外麵的陽光打進一縷照在她身上,這人看起來竟比往日還要美上三分。

不過轉瞬大皇子便回過神,眉毛也跟著縮起,像是看到了什麽令他厭煩的東西。

薑歲綿所擁有的也僅僅是這幅樣貌罷了,若不是為著母妃和薑家的勢力,他...

蕭祈定了定神,看著似乎還在等他回應的人兒,壓下心思,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隻——”

“那就是了。”薑歲綿毫不猶豫地將他的後半句打斷,然後悠悠然對著一旁暗自著急的秦媽媽吩咐說:

“媽媽,快把我這表姐扶起來送回她屋子裏,自己穿的這樣少,待會被風吹倒了萬一還要賴到我頭上怎麽辦?”

沈菡萏暈倒的動作猛地一頓,還沒等她想出應對的策略,秦媽媽已二話不說,將她扶了起來。

說是扶,不如說是提更合適。

秦媽媽雖是個老媽媽了,該有的勁倒是不落,輕而易舉地便迫著人穩穩當當的站起,冷聲道:“表姑娘,奴送您回自己的院子吧。”

她清楚著呢,她姑娘力氣小,就算對方被碗碰著摔了也根本傷不到哪,做這樣子怕是成心想挑撥姑娘和大皇子的關係。

再加上這人這身打扮,秦媽媽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先前還以為姑娘為著一盒點心生氣是誇大了,沒成想是她看走了眼,這表姑娘原是個心大的。

被架著的沈菡萏對上秦媽媽看她眼神的眼神,被凍得一個激靈,也清醒了過來。

是她大意了。

她本想著因著點心一事大皇子對薑歲綿已有不喜,不如再趁勢燒上一把火,卻不料太過心急,惹了人懷疑。

薑歲綿愚笨,她身邊的秦媽媽可精著呢,若是讓對方在夫人麵前一提,那...

沈菡萏麵色一暗,放軟了身讓對方攙著,“多謝媽媽,怪我光顧著想要來跟妹妹...表妹解釋點心一事,走太急了,腿有些發軟,不關表妹的事。”

秦媽媽望著人眼神裏的真切,沒答,動作卻不由放輕了些。

沈菡萏感受到對方輕柔起來的力道,暗自鬆了口氣,轉而看向榻上的少女,溫聲解釋:

“表妹,我隻是見你今日遲遲未出來拜見大皇子殿下,怕你還在為著之前的事賭氣,與大皇子殿下生了嫌隙...”

沈菡萏低了低眉,似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道:“畢竟平日殿下來府上,表妹都是最歡喜不過的。”

就是歡喜得過了頭,一點也不討對方的好臉色罷了。

她話一落,榻前的蕭祈眉心一跳,也想起了以前被人歪纏著的不適。

況且他不過是誇了沈菡萏幾句,薑歲綿便給人這般羞辱,現如今竟還跟他賭著氣。

真是...

無法無天。

看著沈菡萏看似解釋,實則暗戳戳給她潑髒水的舉動,薑歲綿坐在榻上,把鮫紗往旁又撥了撥,輕描淡寫道:“外頭風大,不想去。”

“我知曉表妹氣性,但殿下終歸身份貴重,表妹你...什麽?”正在說話的沈菡萏震驚地一怔,頭上的海棠步搖都連帶著晃動了下。

不想去,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薑歲綿遲遲不出現的原因,是因為外頭風大?

短短數秒,蕭祈也明白了過來,麵色驟然難看了好幾分。

攙著人的秦媽媽暗歎不好,也不管手裏的沈菡萏了,隨意將人推到後頭的侍婢懷裏,幫忙找補道:“回殿下,我們姑娘她近日身子抱恙受不得寒,又擔心殿下知道了為她擔憂,這才隨便尋了個由頭,還請您勿要怪罪。”

有了秦媽媽一番話,蕭祈微青的麵色稍稍好轉。

要說薑歲綿不想見他,他也是不信的。

“先前碰見尚書,他也是這麽跟我說的。”蕭祈心中有了定論,但望著榻上的正悠閑喝著茶潤嗓的薑歲綿,他不知怎的,心中越發不虞。

直到他看見那人微微抿起唇,似是被戳破小心思的懊惱,蕭祈心裏那股氣又突然消了。

少女十指纖纖,在茶杯碧色的襯托下倒是越發好看。

原又是些欲擒故縱的小把戲罷了。

“身子不適,便是你們這些人伺候不周了,”鬼使神差的,蕭祈的心情莫名好了起來,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何,“再有下次直說便是,我差人給你去請太醫。”

前半句話落,屋內的丫鬟秦媽媽跪了一地,至於那後半句,秦媽媽知曉這是說給她們姑娘聽的。

看來大皇子殿下心裏還是惦記著姑娘的。

秦媽媽心裏如是想著。

蕭祈直直地望向捧著茶杯的少女,等著她的反應。

如此,她該歡喜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薑歲綿抿了好一會,嘴裏茶的苦味終於慢慢淡了,她心有戚戚地把杯子放下,懊悔極了。

她不該一時口渴就貪快喝茶的,該直接吩咐青棠去小廚房端碗糖梨水才是。

阿娘知道她喜歡,肯定讓人備了許多。

等薑歲綿回過神想喚人,才發覺秦媽媽她們已經規規矩矩跪著了。

一旁的沈菡萏看著兩人的互動,氣惱得悄悄撕了帕子。

“青棠,你們起來。”薑歲綿皺了皺眉,不知大皇子又是鬧的哪出。

先前兩人湊到她跟前,她砸碗聽個響也無妨,但她現下嘴裏還有殘存的苦意,頓時沒了和對方說話的想法了。

就是可惜了,沒砸到蕭祈身上。

“大殿,你先回吧,我身子不爽。”話罷,薑歲綿便轉頭看向一邊,囑咐道,“媽媽,我想吃小廚房新做的桂花馬蹄糕,你去取一碟吧。”

“順帶還要多一碗糖梨。”

少女的一雙眸子亮亮的,如玉一般,好似含著天上明月。

秦媽媽下意識應了。但背手立在榻前的蕭祈臉色越發陰沉。

他都答應為她請太醫,她居然沒半分表示,甚至...

讓他回宮。

冷眼瞧著本該屬於他的淺笑卻給了一個下人,蕭祈甩了甩袖子,袍子上的蟒也隨之而動,頗有一番威勢。

又是糕點又是糖梨,她哪裏是一副生病的模樣。

是他對她太過嬌慣了。

“明日便是母妃的生辰,你收拾好,即刻便隨本殿進宮。”蕭祈眼神一厲,聲色冷淡極了,如刀一般割在了人的身上。

為了避開賢妃壽辰當日宮中可能有的筵席,薑歲綿往年都會提前幾日入宮送上給她的賀禮,這次卻遲遲未曾有所動靜,所有才有蕭祈今日這一行。

沈菡萏揪起的心瞬間撫平了,甚至暢快許多。

有著這樣一張臉蛋都不會利用,合該是個蠢貨。

麵對大皇子的惱怒,薑歲綿卻不慌不忙地抬眸,未曾有半點猶豫地駁斥回去:“不去。”

“我正不舒服著,娘娘疼我,自不會讓我此時進宮,等哪日我養好身子再說吧。”

蕭祈與人對視著。

他居高臨下的往下看去,那人的眼睛如往常般清澈透亮,還帶著被人驕縱出來的純真,此刻卻對他的話滿不在乎。

也絲毫不在意他。

明明今日沒被對方纏住,可蕭祈卻感覺自己胸口處像是存了一團氣,憋得發疼,還發不出來。

她是母妃為他選定的皇子妃,母妃喜歡她,薑家更是將人如珠似寶的寵著。

他不可同她置氣。

暗暗深呼吸幾次後,蕭祈毫不留情地拂袖轉身,也沒留下什麽話,快步出了屋。

是個人就能看出他此時心中不快。

榻上的少女微從帳裏探出了身子,軟軟喚道:“媽媽。”

見事態不好,一直僵著沒動的秦媽媽忙鬆了口氣迎了上去,“姑娘,可是要想送一送殿下?”

蕭祈跨出門檻的動作微頓,卻隻聽身後那人同著自己的奶媽媽說:“我的桂花糕。”

秦媽媽聽著門外簾子重重落下的聲音,腿都有些軟。

蕭祈冷哼了聲,本稍好轉些的麵色又冷了下來。他急急離了院子,連碰見薑府大公子都沒了平日的好風度。

真是仗著他素日的寵愛,恃寵而驕了。

蕭祈走的急,被落下的沈菡萏原還想再說些什麽,榻上的人兒卻指使著青棠想要將她扔出去。

沈菡萏剛勾起的笑容就這麽滯在了臉上。可見對方著實不像是在玩鬧的樣子,她隻好暗暗咬了咬牙,匆匆地帶著自己的貼身丫鬟先一步走出了屋子,又陡然被外頭的雪凍得一顫。

薑歲綿今天真是瘋了,氣性這麽大。

她恨得擰住了手中的帕子,卻猛然瞧見了院外那個挺拔俊立的身影。

在丫鬟滿眼的茫然中,沈菡萏扯下了自己的發簪,讓本微微亂著的髻子看起來糟糕了許多,然後燦然一笑,道:“大表哥既然回府了,我合該去給他見禮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