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漸漸逼近, 在即將被發現之際,乖巧藏著的小姑娘唇抿了抿,也不打算繼續躲了。

見就見, 這次他總不能再和沈菡萏一起誆她。

薑歲綿做足了心理準備,背往上一挺就想站起, 她頭頂卻倏地傳來一陣輕柔的力道。

那人按住她, 又略揉了揉她散亂的小髻, 似安撫一般。

小姑娘繃直的背就這麽鬆緩下來。

察覺到這一細小的變化, 雍淵帝唇邊的弧度又稍大了幾分。他彎腰理了理少女大氅一角,幫小兔子藏好了她不小心外露的尾巴。

薑歲綿拽著被雪浸濕的袍角,臉上泛著薄薄的粉意。

她總算知道蕭祈是怎麽發現她的了。

雍淵帝就這麽靜靜地瞧著小姑娘將腦袋一低,又揪著他放寬的青裘,一點點把自己藏了進去。

像隻躲進樹洞冬眠的小鬆鼠。

雍淵帝看得好笑, 卻沒半分戳破的打算, 甚至縱著把人兒藏得更嚴實了點,至於在他出現後就僵在原地的大皇子...

未曾分得過帝王半點眼神。

“兒臣...見過父皇。”

雪地裏唯一的銀色也消失不見, 蕭祈望著離自己隻差一步的大雪球,下意識伸手想抓, 卻撲空了去。

“歲歲...”蕭祈喉頭微澀,“傷口是不是很疼?”

薑歲綿躲在人的袍子裏, 扁了扁嘴,沒有答話。

要不改天她拿根針往他心上取兩錢血叫他也體會一下好了, 這樣他就知道疼不疼了。

蕭祈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但日思夜想的人兒就近在眼前, 現下他腦子裏亂糟糟的, 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他是分不清也辨不明了。

“那傷很疼吧, 你身子弱,又怕冷又怕疼的,怎麽受得住呢?”

“是我錯了,要不是我將人帶進宮,你就不會取了血。”

“沈菡萏...她怎麽敢借獻藥的名頭傷了你,她怎麽敢!”

蕭祈不停地說著,好像將這些話一股腦地全吐出去,他這些日子以來的緊張和擔憂就有了歸處似的。

但薑歲綿隻聽了一會,就默默捂上耳朵,將頭埋了起來。

別說取血了,你以後還會讓她灌我毒酒呢,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雍淵帝垂著眸,仿佛都看到了小貓兒折下來的耳朵。漫天的威壓倏然而落,蕭祈就像被掐住喉嚨般,半天吐不出個字來。

一路裝聾作啞的曹陌覷了眼帝王的臉色,緊接著便微一躬身,笑著朝人開了口:“今日天寒,瞧殿下都凍得盡說胡話了,還是早些回罷。”

他甫一開口便是軟刀子勸離的話語,而旁邊觀望的侍衛也心領神會地就要上前。

“我知道歲歲還在生我的氣,這是我該受著的。”蕭祈側身避開侍衛伸來的手,眼睛卻還盯著那沒始終沒有過回音的胖雪球,麵上罕見地帶了幾分祈求意味:

“但歲歲,讓我見你一麵好不好,就一眼...”

“我想見你。”

青棠在旁邊看得害怕,卻又有些驚奇。

她姑娘從前是多麽喜歡大皇子殿下呀,大殿下卻看都不看姑娘一眼,還總是叫她受委屈。

現在姑娘不喜歡了,大殿下反倒跟著了魔似的,非要纏著姑娘不放。

看著被侍衛挾住手臂帶下去、整個人跟失了魂一樣的大皇子,小丫鬟很難說得出自己此刻的心情。

隻恍惚覺得有那麽一絲暢快。

青棠晃了晃頭,不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她匆匆從雪裏站起身就想往自家主兒的方向跑去,中途卻和蕭祈一樣被人給攔下了,“公...”

曹陌瞧了她一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便把人打發走了。

今上在這,哪裏還用的著旁人。

隻能說曹陌當得這十多年大太監不是虛的,雍淵帝解開青裘,裏頭的小姑娘被日光一晃,就怔怔地把腦袋探了出來,“聖上?”

雍淵帝沒問她為何在此,也沒追究她為什麽不想見蕭祈,隻就著裘衣屈膝將少女攔腰一抱。

“可玩得開心了?”他道。

薑歲綿愣了瞬,隨即乖乖點了點頭,“開心的。”

小姑娘眸子亮晶晶的,好似藏著月亮,雍淵帝望著她,腦中不由在想若是這輪明月再亮幾分,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歲歲,”他用手拂去少女眉間的風雪,淡淡開口:“薑夫人歸府了。”

刹那間,漫天的星光似乎都逃離天幕,一齊墜入了人眼睛裏,那是番邦進貢的最珍貴的那顆夜明珠都難以重現的風采。

帝王看著人兒眼中澄澈的喜意,隨手將袖中一物震下,然後不經意地往人腕上一撫。

一抹清脆的鈴響飄散在風裏。

“待用完膳,朕派人送歲歲回去。”

*

此廂的虞氏正倚在桌邊歎氣,不少賞花喝茶的邀帖隨意散在她手邊堆著,卻絲毫引不起主人家的興致,更別說赴約了。

檀木製成的桌案不知何時變成了紅酸枝的,若有心人細看,便會發現屋內的桌椅陳設都全然不是當初的模樣,至於原因...

“夫,夫人,宮裏來人了!”門外蹲守的老媽媽硬生生跑出了誰與爭鋒的氣勢,邊跑還邊喘著粗氣喊道。

再次聽到與先前一般無二的消息,貌美的婦人這回麵上卻並無應有的喜色,隻熟稔地接上一句:“又是送東西的麽,先叫人放在院子裏罷,新的庫房還沒騰出來。”

虞氏原也不是這麽淡定的,但這幾日裏宮中隔三差五地就有東西送來,哪怕一開始再惶恐不安,現下也該習慣了。

說來也怪,每次她們夫婦二人久等無信想要重新遞帖進宮時,宮裏就會來上這麽一遭,說是之前今上賞賜的物件沒有尋齊,尋著了便也送來了。

薑家除了謝恩還能怎麽辦呢?總不能這邊剛得了聖上的賞,那邊就又一次遞帖子罷?

先前的帖子可還在禦前呢,這不是明裏暗裏有催促之嫌嗎?

就這麽日思夜想地盼了七日,薑夫人整個人都盼成了石頭。眼下別說震驚惶恐了,她連眼皮都不帶掀一下...

“不是,不是夫人,”老媽媽連連搖頭,一把衝過大開的門檻,氣都沒喘勻就斷斷續續地開了口:“姑娘,姑娘在外頭。”

“喀嚓——”紅酸枝的木桌被人硬生生掰下一角。

一股風從屋內刮過,待來傳信的人再睜開眼,哪裏還尋得到主人家的影子。

尋不到人老媽媽也不著急,麵部表情甚至是肉眼可見地放鬆下來,她看了眼那方殘缺的案桌,輕車熟路地指使小廝抬了個新的。

小小姐可算是回來了,再不回來她都擔心自家主下一秒就要衝到皇宮裏搶人了。

她正心有戚戚的想著,那頭被青棠攙下馬車的薑歲綿還沒被外間的冷風吹到,就讓徑直衝進院子裏的虞氏望了個正著。

虞氏頗有力度的腳步一頓,似是看不夠般將人兒看了又看,輕聲喚了句:“歲歲...”

恍若隔世的溫柔語調如一把鉤子,連帶著將上輩子所有的不甘與想念從薑歲綿心裏一並剜出。

她迫切地圈住人的腰身,如同受了委屈的小獸般埋頭在對方頸邊,翻來覆去念著的都是“阿娘”兩個字。

外頭的風冷的很,可帶著濃濃哭腔的啜泣聲繞在虞氏耳邊,叫她覺得好像從刀山火海走過了一遭,又被人拿著油鍋往身上一潑,煎熬得人都要碎掉了。

她像抱住了什麽珍稀之物般將少女摟住了,想哄卻又不曉如何開口,隻能陪著落了淚。

直到脖頸間的濕意漸漸淡了,她這才接過丫鬟手裏的帕子,一點點把女兒臉上的淚意拭去。

“宮裏有人叫歲歲受委屈了是麽,歲歲莫怕,有阿娘在。”

虞氏不善地眯了眯眼,一副看似弱不禁風的美人姿態,實則話語裏的強勢不少半分。

小姑娘不知是哭夠了還是哭累了,也不說話,隻安靜地賴在她懷裏,乖得過分,虞氏望著心腸都軟成了一灘水。

但對著旁人她就沒了這麽好的性子了。“賢妃娘娘留了歲歲這麽些時日,現下將人送回卻隻派個侍衛就打發了事。怎麽,大皇子事忙,連送送都不肯了嗎?”

虞氏這話是對趕馬車的侍衛說的,對方身著常服,沒叫她認出是禦前正三品的指揮使,便隻以為是個賢妃宮中的小侍衛而已。

領命送小姑娘歸府的侍衛首領並不太懂這跟賢妃有什麽關係,但他不是個蠢的,低下頭什麽也沒說,默默把甩往賢妃身上的鍋扣得更死了。

而一旁的青棠緊張地咽了下口水,陷入糾結。

她覺著大殿下恐怕巴不得來送呢。

兩人的想法虞氏一概不知,但她知道讓歲歲哭成這樣的左不過賢妃和大皇子兩個,這火找到她們母子倆頭上總不會錯。

她安撫地拍了拍女兒的背,又瞥了眼賢妃手底的人(指揮使),冷聲挑起刺來:“還有這馬車,質地看著就粗糙的緊,怕是連躺都躺不下。”

周圍的下人看著那頂比自家府裏最大車輿還要大上兩倍有餘的馬車,以及前頭渾身雪白不似凡品的駿馬,都默契地閉上嘴點了點頭。

唯有青棠抖了抖,低聲暗示道:“夫人...這馬車真的挺好的。”

虞氏斜了拆台小丫鬟一眼,“數九寒冬,坐裏頭一路過來不知多遭——”

恰到好處的熱浪衝散了她未盡的“罪”字,原是那輿轎外頭的簾子被人掀開,露出了裏頭一角。

蓮花形的鎏金熏爐被鑲嵌在類似暗格的位置,燒了小半的烏白炭靜靜燃著卻不見煙,壁上的雕空祥雲模樣小巧抵作通風之用,而躺坐的地方被雲錦鋪了一層又一層,是哪怕不伸手去摸都可想見的暖和柔軟。

除此之外...

“歲歲...”虞氏的目光從那些四處滾落的珠寶玉石、話本珍玩上掠過,愣了好一會才尋回了氣聲:

“賢妃這是把永寧宮都給你搬來了?”

難道她誤會對方了不成?賢妃待歲歲果真真心?

薑夫人這廂正懷疑著呢,她懷裏的小姑娘便晃了晃腦袋,嬌聲否定:“不是賢妃,是聖上的。”

聽聞此言,虞氏下意識地頷首道:

“我就說賢妃手頭不像能拿得出這些東西的,原是聖上,難怪。”

怔愣中的人不自覺喃喃,卻在下一瞬又仿佛意識到了什麽,略顯僵硬地垂下了頭。

複雜的眼神裏帶著三分驚訝三分遲緩以及四分懷疑。

“聖...上?宮裏頭那位?”

難不成還有別的聖上嗎?小姑娘困惑地思考了瞬,然後乖乖在自家阿娘脖頸蹭了蹭,應聲道:“嗯。”

“今上銀錢比賢妃多。”

還比賢妃對她好。

反射性點頭表示肯定的薑夫人:……

似乎有哪裏不對。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芝芝是被寶貝們熱情淹沒的一天,比心心。

回評論的時候發現雲諳寶貝之前的一條說芝芝不值九磅十五便士的評論被管理員刪了,芝芝在後台沒能找到申訴鍵,很抱歉嚶(或許管理覺得我很貴?格局打開.jpg)

芝芝至今似乎還沒有刪過評論,評論區也許也是很多寶貝的快樂源泉,所以大家想發什麽都可以,芝芝隻要不是太忙,每天都會抽時間來回的~

(後麵一更是感謝大家喜歡的加更,麽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