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推人入水的紅衣女子剛一走遠, 心中就生了悔意。

她有什麽好避開的,苦主不認,哪怕那水榭中的人看了個分明又有何用處呢?至於對方反水——

林瑤敢說, 借她那庶姐八百個膽也是不敢的,她隻恨母親不在, 連自己拾掇起人來都束手束腳。

林苓和她那個做小妾的娘一樣低賤, 生來就是該伺候人的, 奴婢還敢攀咬主子了?

女子越想, 胸腔裏本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就又燃了起來,領著丫鬟就想往回走。

但不知怎的,林瑤一想起水榭中那張美到讓人生厭的臉,便下意識想要避開。

思忱再三後,林瑤叫挽香先折回荷花池守著, 等林苓自個兒從水裏爬出來回了那破舊不堪的地方, 她再教訓起來就沒什麽顧忌了。

可沒成想林瑤等啊等,卻沒等到對方回長安宮。

她跟著丫鬟的步子, 到了皇宮一處陌生之地。林瑤還未來得及仔細打量四周,殿外匾額上的題字也尚且未曾辨明, 卻先見了身與她同色的衣裙。

那裙上繡著大片牡丹,拖曳的裙邊用金銀兩色的絲線墜著七寶翡翠細珠, 牡丹的花心是用暗紋層層疊上去的,走線繁複精巧, 在日光下折出了些許金影, 與上頭嵌著的珠寶襯著, 哪是華麗二字能堪堪道盡的。

能配上這衣裳的, 當得是何其尊貴的人物才是。

豔羨這兩字沒入林瑤眼底, 可在她不由順著那襦裙往上瞧時, 她怔住了。

下一瞬,林瑤快步衝到那衣裳的主人前,一巴掌甩了過去。

怎麽可能是林苓呢?怎麽能是林苓呢?一個小妾的女兒她也配?

不知是出於驚訝還是突然發現被比下去了的憤怒與惱恨,林瑤顧不得什麽理智不理智,伸手就想要扒下對方身上那身礙眼的宮裝。

此時林瑤心裏唯有一個念頭——她都沒有的東西,林苓更不能有。

可她的手還隻剛一碰上襦裙的對襟,手背便是一疼,緊接著居然讓不知從哪鑽出的小太監給摁住了手臂。林瑤懵了半瞬,正要掙開,卻陡然聽了一道稍顯尖細的聲音。

“不知是何緣故,竟值得姑娘在此如此大動幹戈,咱家倒有些好奇了。”

曹陌緩緩將拂塵回抱於身前,麵上笑著,那笑意卻不達眼底。

宰相門前七品官,更何況是君王內侍。這宮裏頭的人哪裏能有不認得他這張臉的?

可偏偏眼下在曹公公跟前的,是不久前剛被從洛陽接來的林瑤。

不過好在她還算不得太蠢。

看著曹陌那身明顯區別於其他太監的衣衫,林瑤不自覺扯了下嘴角,露出個笑。

“公公...我不過是與她在玩笑罷了。”

說著,她將視線重新瞥向了站在一旁的林苓,“姐姐你說是不是?”

她言語慌忙,卻無多少害怕之意,似乎對林苓的答案早已篤定。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如此了。

而不出林瑤所料,對方果真點了點頭,應下了這個說法。

曹陌的目光從二人身上掃過,“姐姐?”

林瑤見他開口,緊忙應下,自報家門道:“正是正是,公公有所不知,小女林瑤,乃林家嫡女。”

話罷,她又指了指林苓,“這是我父親小妾的女兒,是小女庶出的長姐。”

林瑤話中的庶出二字刻意加重了些,又單單提及了林家兩字,而下意識掩去了自己旁支的身份,卻沒察覺在她說出口那刹,曹陌那一瞬間閃爍的眼神。

“原是姊妹玩笑,難怪兩位姑娘衣裳形色均是相近,”曹陌微一頷首,笑道:“倒是咱家眼拙了。”

按住林瑤的小太監往後一退,鬆開了手。林瑤臉上卻沒多少笑意。

衣裳相近...

林苓身上的襦裙走線紋樣貴重不知凡幾,而她自己這身...

像古玩攤上,那些個低劣玩意。

林瑤胸口一悶,可又顧忌在人前,隻能暗自生著悶氣。

母親可是囑咐過,唯有端莊溫順她才能順利當上皇子妃。

若非如此,她當初也不會特意尋了個僻靜處才找林苓的麻煩,可萬萬沒想到會被旁人給瞧見。

待這位公公走了,她...

她正想著,一直默不作聲的林苓卻倏地開了口:“我身上衣裙原本並非這件。”

林苓低著眉,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著。

她看慣了他人眼色,這位公公明麵上雖問的林瑤,可那神色目光卻一直在她身上。

周遭小太監動作間隱有恭敬,林苓知道,這樣的人光憑自己怕是引不來對方半分注意,更別說值得他出手護下了。

她身上唯一的例外,就隻有...

林苓垂著頭,看著全然換過的鞋襪,赤金鞋麵上寶珠被雕成錦鯉模樣,是她從未見過的生動靈巧。

“先前我不慎落水,幸得別家姑娘在亭中垂釣,伸手將我救起。後來見我衣裳遭水打濕,也是那位姑娘吩咐身邊的丫鬟,替我尋了身新的。”

聽林苓提到落水一事,林瑤心中咯噔了下,但緊接著便是濃濃的妒忌。

隻不過是落了次水,竟讓林苓穿上了這般好的衣裳。

林瑤盯著對方裙上紅蠶絲繡成的牡丹,狠狠咬著唇。

曹陌眸色一深,臉上的笑意有了幾分真切:“竟是這樣。”

“那林姑娘手裏的荷花,也是叫人送的麽?”

林苓半掩在身後的手一頓,“嗯”了一聲,將花遞了出去。

她頓了頓,不知怎的又加了句:“這時姑娘許是還在荷花池裏摘蓮蓬。”

又或許仍在釣著什麽。

這花不是什麽稀罕物件,林瑤都未曾瞧過一眼。

曹陌卻是點了點頭,好生接了過來。

眼下想知道的都弄清楚了,他也沒了再留的必要。但臨走時,曹公公側身,指了個小太監過來,意有所指地道:

“荷花池水深的很,叫小東子送送兩位姑娘,免得不小心再落了水,卻是不妙了。”

聞言,林瑤心裏驀地湧現出一絲不安,但很快就被她自己給壓了下去。

對方是不可能知曉荷花池之事的,不過是看重她們,順勢一提罷了。

可惜有個小太監在,她之後就不好動手了。

林瑤掩藏心思的手段太差,曹陌一眼便看了個分明。他視線微微偏了偏,落在旁邊低垂著眉眼的林苓身上。

林家這位庶女,處境怕是有些艱難。

卻是個聰明人。

他收回目光,輕笑道:“這紅色與林姑娘倒也相襯。”

這話聽起來是句誇讚之語,但單一個林字,倒分不開這位大太監想誇的究竟是誰了。林瑤一抬眸,見對方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心頭便是一喜,也顧不得妒忌林苓了。

得了身衣裳又如何,不過是借來的,穿不得多久,而她卻得了貴人的賞識。

她才該是那個萬眾矚目的。

小太監領著人走了,曹陌搖搖頭,捧著手裏的荷花/徑直回了養心殿。

宮人正在磨墨。

雍淵帝卻並未在處理政務,指尖夾著張什麽,四四方方的,神色幽深。

他隨意移開手,旁邊香爐燃起火舌,灰燼散去,最終隻餘下小小一角。

曹陌頓了頓,方才敢走上前,將探聽來的事一一在雍淵帝耳邊說了。帝王瞧了那依然盛著的荷花一眼:“摘蓮蓬?

曹公公應了聲是。

雍淵帝不知想起什麽,眉間皺意略微消散了些,起身往外頭走。

“走罷,去看一眼她摘的蓮子。”

曹陌心思一凜,趕忙揮了揮手裏的拂塵,安排好雙層垂帛黃羅傘便跟了上去。

就是不知姑娘她摘到多少蓮子沒有。

實則小姑娘不僅摘到了,甚至還擁有了滿滿一籮筐的蓮蓬。隻不過這蓮蓬嘛...

四角水榭中,薑歲綿倚在美人靠上,手中團扇一晃一晃的,懶洋洋地曬著偶爾灑落亭中的日光,而不遠處的荷花池中,蕭祿正挽著袖子,左手一個蓮蓬,右手的劍上懟著隻胖蝦。

曹陌他們來時,正巧碰上小姑娘單手支腮,語調慵懶:

“蓮蓬太多了,殿下多捕幾隻蝦罷,要大個的,太小的不好吃。”

曹公公:“???”

不是說姑娘在摘蓮蓬嗎?

二皇子又是怎麽一回事?

作者有話說:

端莊溫順——宮裏動手

隻能說溫順有,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