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中元節宴後, 虞氏發現自家的小姑娘又開始窩在小院裏不愛動彈了。

不過說來也巧,這些時日遞到她手裏的邀帖與之前相比倏地要薄上良多,大抵隻原先十一之數。

看著女兒那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又加之邀帖一事,虞舒便也不急著帶她赴宴什麽的了, 隻是...

“姑娘, 賢妃宮裏的人又在外頭了。”

青棠苦著臉走近院裏, 隻見鏤花窗邊, 少女半倚那兒,手中正握著一個小巧的短頸蓮瓣紋如意白釉花澆,給身前一小盆土澆著水。

“就說我睡下了。”聽她說完,小姑娘連眼皮都沒掀一下,就這麽熟稔地答了一句。

小丫鬟看著頭頂再明媚不過的日色, 滿是無奈道:“這一月以來, 賢妃娘娘宮裏的人來了二三十回,姑娘回回都說自己睡下了。”

說著, 她長長的歎上一口氣,道:“姑娘先前好歹還編個由頭, 今日風寒明日暑熱的,可眼下卻是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 再怎麽說賢妃娘娘她也是宮妃呢。”

要是真惹惱了人可怎麽好。

見澆花的少女不為所動,青棠憂心忡忡地皺起了眉。

昨兒個她們主前腳剛踏出府門, 宮裏的嬤嬤就到了, 兩人就這麽在薑府門前撞了個正著。

結果她們姑娘倒好, 當著人嬤嬤的麵說自個兒睡著了。

連個幕籬都沒戴。

有那麽一瞬間, 小丫鬟真的怕那嬤嬤直接氣暈過去。

小花盆裏的土漸漸被浸成了深褐色, 等將花澆裏的水徹底用完了, 倚在窗邊的少女才將花澆隨意放到一旁,不疾不徐地開了口:“再編個由頭給他,好讓太醫再來一次麽?”

“你隻管這麽回便是,”薑歲綿往外撥了撥身前的薄綠青瓷方盆,好叫它浸沒在金色的日光裏:“她們不會怎麽著的。”

青棠勸說無果,隻好求助地看了眼旁邊端著點心的秦媽媽。秦媽媽接受到她的目光,走上前拿著濕帕給人淨了淨手,等小姑娘慢悠悠地撚起塊炸卷兒吃著,這才輕聲道:

“姑娘原先也是時常去賢妃宮裏頭的,怎麽如今又突然不願了?奴婢瞧著娘娘這些時日派人派的勤,許是有什麽事要說與姑娘呢?要不還是去一趟罷。”

薑歲綿毫不猶豫地晃了晃頭。

媽媽你不知道,她要是去了,就要被抓去坐龍椅了。

小姑娘咬著剛炸出來的酥皮小卷,裏頭裹著的肉四肥六瘦,一咬全是汁兒,卻並不怎麽油膩。她單手撐頰,一臉饜足地望著外頭枝上開出的淡黃花朵,完全沒有要動身的跡象。

秦媽媽和青棠對望一眼,小半刻後,小丫鬟麵色愁苦的走了。

她這愁倒也不全是為著賢妃,姑娘莫不是忘了,她每次進宮最後都是去的哪?

這廂所發生之事很快就呈到了雍淵帝前頭,曹陌聽著都不免有些心有惴惴:“姑娘仍是不願入宮,就連科考那日也...”

薑二公子殿試都沒能把人哄過來,這要是擱以往肯定早便應下了。

皇座上的人倒是不意外,“終究是嚇著她了。”

中元那日的情形倏地在曹公公腦子裏一閃而過,他張了張嘴,又悻悻地給閉上了。

……這任誰能不嚇著呢。

曹陌斂下眉,喉頭艱難滾動了下,“那姑娘若是一直這般躲著聖上...”

“無妨。”雍淵帝淡淡合上手裏的奏章,神色不顯。

兔兒嚇住了,總歸是要慢慢哄才行的。

他還缺一個時機。

冷香在熏爐一點點燃著,明媚的日色灑在宮牆之上,一縷縷金色覆在青石瓦上,日落月升,星光肆意地傾瀉下來。

所幸這個時機來的並不算太遲。

這日,薑大人下朝歸府,神情卻一臉肅穆,麵上的愁意都快濃得出水了。

豫州界內,百萬賑災銀被劫,不知所蹤。

朝野皆震。

此時的小姑娘正被自家阿娘壓在妝奩前,對著那麵非同一般的小鏡貼上月白色的梨花花鈿。

這月京城中新開了個多寶閣,裏頭所賣之物分外新奇,晶瑩剔透,比原本的琉璃要明亮的多,遠非銅鏡所能比擬,一躍成了京城最熱鬧的閣鋪之首,頗受眾多女眷所喜。

薑歲綿身前的小鏡也是從那得來的。

虞舒手一個不穩,將最中心的那點子花蕊貼的歪了小分。

“災銀被劫?”“那沿途護送的官兵呢?”

小姑娘同樣抬起頭,朝自己父親望去。

薑尚書麵色微沉,並未直言,默然良久後,他才緩緩道了句:“此事...是豫州知府八百裏加急報至禦前的。”

若非全軍身死,也不會是由豫州地界負責接應的官員奏稟此事。隻可能是那知府久等災銀未至,率人沿來路找尋,這才...

尚書府內氣氛一肅,薑淮端坐在椅上,歎了口氣,道:“此事事關重大,今上怕是會遣皇子領兵去豫州。”

虞舒看著他,似乎明白了什麽。

“大皇子?”

浚縣便在豫州界內,又是大旱,四皇子年歲不足,前頭三個皇子裏頭怎麽瞧都像是大皇子最為合適些。

薑尚書頷了頷首,“是。”

虞舒收回放在自家夫君身上的目光,提起了件旁的事:“可不久之前大皇子才受了傷險些昏迷不醒,如今再去怕是不好。”

“更何況,此事若辦好了便是大功一件,”她抬起手,撫了撫小姑娘眉心的花鈿,“哪怕大皇子自己樂意,其餘兩位也未必願意就這麽拱手相讓。”

這徹查之事最後落在誰頭上,可不一定呢。

薑淮聽人說完,表情反倒是更為凝重了些:“這也是為夫想不通之處。”

他端起身旁的茶盞微微抿了一口,清幽綿長的苦意殘存於舌尖,仿佛能讓人混沌的思緒得以稍稍清醒片刻。

“今日聽聞此事後,朝中似乎一齊有意推舉大殿下,就連趙相亦是如此。”

其餘先暫且不論,難道趙家就不想借此事讓二皇子攬功嗎?

不是說大皇子不好,隻是這朝臣的意見未免過於齊整了些。

夫婦倆齊齊陷入沉思之中,薑歲綿微咂摸了下唇,倏地插了句:“蕭祈想要追回災銀,難度不小罷。”

薑尚書:“那是自然,豫州旱情四起,良田顆粒無收——”

下意識搭上自家乖囡話頭的尚書大人正說著,卻忽而一頓。看著若有所思的小姑娘,他不知想起什麽,措辭有意識地加重許多。

“百姓無以生計,又缺了糧銀,眼下是土匪橫行,餓殍遍野,大殿下若是此時去那,怕會卷入動**之中...”

薑尚書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女兒的反應。隻見小姑娘皺了皺眉,似是有些擔憂。

尚書大人此刻的心情有些繁雜。歲歲心裏...莫不是還惦記著大皇子?

念起小姑娘幼時追在蕭祈後頭的種種記憶,他口中那味名為顧渚紫筍的茶越發苦了。

若是當真如此...

“經此一劫,豫州死傷的百姓又要多上許多。”薑歲綿垂下眸,將不遠處養花的小盆擁入懷中,默默澆了次水。

薑尚書:“?”

再沒有別的了嗎?

同樣在聽著的美貌夫人挑了挑眉,恍若不經意地接了句:

“災銀一事牽扯甚廣,大皇子卷入其中,一著不慎或許會丟了性命。”

剛想再誇大幾分的薑大人:“夫人說的對。”

應答完,夫婦二人的目光便不動聲色地落在了正澆著花的小姑娘身上。

卻見少女小心翼翼地將花盆放在窗邊,讓日暮的陽光肆意灑落。

那盆子土薑淮識得的,準確來說那也並非什麽土。

聖上上回所賜雪蓮的匣子裏摻了些西域的花種,也不知道是何東西,就被小姑娘拿著給種下了,這些時日似乎很是喜愛。

不過歲歲這般模樣,就仿佛大皇子的生死在她眼中...

還比不過眼下這盆土。

薑淮被腦中冒出的念頭弄得一怔,他和自家夫人對視一眼,試探著道:“歲歲,大殿下此行凶險,恐有性命之憂呢。”

我兒便一點反應也沒有嗎?

有的。

小姑娘那天晚上一個高興,膳時多用了半碗,弄得倒是有些睡不著了。

蕭祈就該多遭些難才好呢。

明明是慣常入睡的時辰,薑歲綿卻由青棠陪著在屋內來回走著,榻邊的小幾上擺著半盞山楂水。

小丫鬟怕她無趣,正想去拿些話本子來,屋外卻突然傳來了些嘈雜的響動。

還摻著些淩亂的腳步聲。

撐著了的小姑娘也不差人去打聽了,直接就自己走出了院子,恰好聽得一句:

“今上急詔,請尚書大人即刻入宮覲見。”

應是出了什麽事。

等薑淮再歸府時,已是子時。

踏著月色回府的薑尚書看著正在院裏等著自己的夫人,緩步走過去牽住了她,輕聲道:

“卓卿和南君...皆將隨行豫州。”

虞舒雖有些驚訝,但早在宮人叩響府門之時,她心中就模糊有了猜測,並非全無準備。故而眼下也隻是輕點了下頭,問了句:“是哪位皇子?”

可出乎她預料的,薑淮沉默半晌,才啟了啟唇。他聲音幹澀,說起話來似乎極為艱難:“並非皇子,此次領兵去豫州的,是...”

“聖上。”

“誰?!”

薑淮明白夫人此刻的訝異,他剛得知時也是險些殿前失儀,艱難地又重複了次:

“聖上決意,親去豫州,禦駕明日便出發了。”

已是不容有改。

他閉了閉眼,卻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之處,剛剛那個“誰”字...

夫婦二人一齊轉過頭,向門外望去。

門檻處,小姑娘背對著月色立在哪兒,姣好的麵容上,神情說不出的慌亂。

他們正想上前,卻見人兒陡然轉過身,提裙向外奔去。

“我落了個東西在珠珠那兒,今夜便歇在安親王府了,娘親莫要擔心。”

小姑娘嬌嬌糯糯的聲音遠遠地傳入兩人耳中,望著女兒不住遠去的身影,薑家夫婦心中倏地湧出些古怪來。

歲歲這個反應...怎的有點熟悉。

作者有話說:

明明可以直接把薑尚書留在宮中,卻偏偏中途放了他回府,又在歲歲快要入睡的時辰大張旗鼓宣人入宮...嗯,隻能說活該某人有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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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寶貝問加更,芝芝的手速太慢啦,還總是會修文刪文改到自己滿意為止,存稿日漸清零,所以現在已經在努力不斷更的邊緣瘋狂蹦迪了嚶

芝芝盡量有時長一點,爭取不讓寶貝們來揪芝芝的鴿子毛,先啵唧一口(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