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呆愣了瞬,然後猛地將搭在沈菡萏手背上的手縮回。

“哎呦我的心肝兒,總算是讓本宮把你盼來了。”很快反應過來後,賢妃麵上帶上了個笑容,暗地裏卻狠狠瞪了殿內的一個大宮女一眼。

個蠢東西,把人帶進來前都不會先通報一句嗎?

被賢妃剜了眼的大宮女身子一顫,慌張地垂下了頭。

以往薑歲綿每次進宮都是她在外頭候著的,她是賢妃身邊的一等宮女,每次接應時都會在薑歲綿耳邊不經意地提上幾句賢妃的好。

於是在她幾次三番的暗示下,少女便也知曉這代表著賢妃給自己的關愛和臉麵,每每都感激的不行,這次本也不該例外的。

但薑歲綿今日來的實在太晚了些,外頭風又大,她便不耐在宮門外傻站了,隻隨手抓了個小宮女頂著。

至於引導的宮女突然被換成個沒什麽地位、又不相熟的小丫鬟,對方會不會因此而心中忐忑,甚至有所不滿,那就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內了。

反正這薑家姑娘為著殿下素來都是捧著她們娘娘的,連她們這些宮女也不例外,著實是個容易欺負的主的。

可她沒想到,對方今天竟這麽直接闖了進來...

眼見辦砸了差事,大宮女飛速地在腦子裏想著脫罪的說辭,賢妃在心中暗罵了幾句後,便先暫且按下了清算的打算。

眼下不是顧慮這些的時機。

賢妃站起身,徑直向著站在不遠處的人兒走了過去,眉眼間流露出擔憂的神色:“快來讓本宮瞧瞧,這病了一場,可是消瘦了?”

等漸漸走近後,賢妃才終於看清了逆光中的小姑娘。

氣色紅潤不說,養出些許肉肉的臉頰還泛著些粉意,被裹在價逾百金的白狐大氅中,眉目裏全然是被薑府縱出來的嬌意。

跟她比,賢妃覺得自己才像是病了的那個。

尤其是當少女慢吞吞地將手從大氅裏伸出來,露出裏頭藏著的梅花枝子時,賢妃眉心跳了跳,隻覺自己病得更重了。

薑歲綿晃了晃手上那枝平平無奇甚至有點焉焉的梅花,然後不由分說地將其塞進了賢妃懷裏。

“這是我特意從禦花園為娘娘折的寒梅,送予娘娘做賀禮,還望您喜歡才好。”說完,小姑娘迅速地縮回手,重新回歸了湯婆子的懷抱,仿佛再多待一秒便會被凍到似的。

賢妃抱著這枝她等了好幾個時辰才等來的生辰禮,喉頭一哽,麵上卻不顯,捂嘴輕笑道:“喜歡,歲歲特意折的,本宮哪能不喜歡呢?”

“芸香,快把今上上月賞賜的藍地粉彩鵲紋瓷瓶找出來,將這枝梅好生養著。”

名為芸香的大宮女忙從人手上把梅枝接過,應了聲“是”。

等將少女這番“心意”安置妥當,賢妃才笑著回過頭,看向了對麵的小姑娘,想從她臉上找到諸如感動之類的小情緒。

薑歲綿瞧著主仆兩人的動作,也沒好意思指出對方戲太過了。

這枝梅是她隨意選了根快要斷了的枝丫折的,但凡兩人仔細看一眼,就知道根本養不活才對。

在賢妃暗含期待的眼神下,薑歲綿淺淺勾起了唇角。

“娘娘喜歡,歲歲下次再給您多折幾枝。”

又不用銀錢,還能拖時長,她管夠。

賢妃:...

她嘴角抽了抽,頓覺氣血上湧。然而看著少女眼睛裏的滿目真摯,賢妃緩緩吸了口氣,隨即便隻管親親熱熱地將人牽到桌邊坐下,對梅花一事閉口不談。

她換個由頭總行了吧。

望著眼前麵色紅潤的小姑娘,賢妃那心疼的話一軲轆地往外冒:“本宮的歲歲可遭了場罪了,瞧這臉蛋瘦的。快用些點心,膳房新做的,絕對合我們歲歲的口味。”

薑歲綿隨意往桌上瞥了一眼,跟往常一樣不過是些尋常的小食,其中的一碟子金絲軟酥許是因為放得久了,表皮都變得濕潤,還遠不如薑府中大師傅所做。

在賢妃催促的話語下,薑歲綿隨手揀了塊豌豆黃放入嘴中,然後便不再多用。

這永寧宮正殿雖也放著各種金啊玉啊的擺件,但大多不過巴掌大小,花樣也陳舊,看起來沒甚稀奇的,完全不是個正當寵的妃子居所該有的模樣。

而事實也正如此。

薑歲綿感受著嘴裏豌豆黃帶來的涼意,又看著賢妃在旁邊那副恨不得親自上手喂她的姿態,隻覺得有些想笑。

若是從前,她這會兒該被賢妃深深打動了才對,這是多麽濃厚的疼愛之情啊...然後轉頭便將一盒盒的金銀珠寶、首飾頭麵回贈過去,以表對長輩的敬意。

順帶好更死心塌地的跟在大皇子身後追,這樣她身後的薑家才能綁死在蕭祈這條船上,徹底為賢妃母子所用。

上一世她不懂賢妃的謀算,現在倒是看明白了。

現下儲位未立,今上雖無嫡子,但宮中位居妃位的娘娘就足有四位,膝下還均育有一子。

大皇子蕭祈居長,餘下三位皇子分別為二皇子蕭祿、三皇子蕭祚以及四皇子蕭禮。

二皇子蕭祿的外祖乃是當朝宰輔,而賢妃的生父卻不過是個位居六品的小官,基本上談不上什麽母族的勢力。

至於三皇子蕭祚...祚,本意為福,也指帝位。

光這個“祚”字,便是他奪儲的資本了。

而剩下的四皇子因自身年幼,暫時遊離在儲位爭奪之外。可他就像是一枚多餘卻又至關重要的棋子,無論他最後選擇支持前頭的哪位兄長,都會徹底擾亂現下這場“爭儲”的棋局。

在這樣各方均衡之下,前三位皇子背後的助力居然達到了種堪稱詭異的平衡。

蕭祈雖然占著長子的位置,但實則在這儲位之爭中也並沒有多大的優勢。

看清了賢妃的苦心經營後,薑歲綿也不打算捧著她了,反正在自己成為大皇子妃前,賢妃這幅疼愛的麵孔就不可能撕得下來。

她咽下口中並不怎麽好吃的點心,拿了盞茶小口抿了抿,不準備再委屈自己。旁邊卻突然傳來聲不大不小的響動。

薑歲綿偏頭看去,沈菡萏正慌忙地站起身,距她不遠處還有個翻倒在桌的圓口茶杯。

見她們二人朝自己看了過來,沈菡萏忙福了福身,低聲請罪道:“請娘娘恕罪,臣女剛剛不慎碰倒了茶盞。”

她白皙的手背被滾燙的茶水燙的有些發紅,正中還有一道細小的紅痕,看起來倒像是被什麽東西劃傷所留下的痕跡,浸出了些許血珠。

“你——”本想裝樣子小小斥責一番的賢妃瞧了一眼,眼神不自然地瞥向了自己手上鋒利的護甲。

她說話的聲音不禁柔和了起來。

“無妨,本宮這有瓶禦賜的珍珠紫玉膏,對各傷均有奇效,待會你抹了再回府吧。”

“小姑娘家家的,萬一留下疤痕就不好了。”賢妃溫聲細語地把人從地上扶起,端得好一副心疼小輩的模樣,沈菡萏斂眉應了聲是,心中卻暗自歡喜。

她就是看不慣薑歲綿那萬眾寵愛的模樣。

薑歲綿生來便是尚書嫡女,好像隻要她招招手,什麽好東西都能輕而易舉地得到,就連大皇子都不例外...

可是憑什麽?

憑什麽薑歲綿可以擁有那麽好的父母兄長,她卻要在小門小戶裏蹉跎,連婚事都要仰仗別人的施舍?

薑夫人表麵上對她千般好萬般好的,背地裏還不是算計著,想將她嫁個僅七品的小翰林?要不是她恰巧聽見,還不知要被對方蒙騙到什麽時候呢。

這種假惺惺的恩賜,她惡心得想吐!

沈菡萏恨得攥緊了拳頭,麵上卻仍舊保持著那副恬靜乖巧的模樣。

手心中刺痛綿綿不絕,但片刻後,她又主動鬆開了手。

薑歲綿家世再好又如何,也不過是一個封建社會養出來的土著而已,而就憑自己腦子裏的那些東西,難道還怕換不回一個大皇子妃的位置嗎?

大皇子隻能是她的。

沈菡萏不禁淺淺地笑了下。

薑歲綿現在應該很憤怒吧,眼睜睜地看著賢妃的關注被她奪走卻無計可施,這感覺...分外美妙呢。

上次不過一碟點心被大皇子誇了,薑歲綿便吵著鬧著衝去了小廚房,那麽這次呢?

畢竟如果不是她突然闖入,賢妃又怎麽會突然收回手?自己拿點小利息不過分吧。

沈菡萏瞄向自己發紅的手背,以及中間那道被賢妃倉皇之下撓出來的傷口,越發期待了。

她按捺不住地朝桌子的另一邊看去,永寧宮的主人被她吸引了過來,原本備受嗬護的少女驟然遭了冷落,該是多麽憤怒又無助啊...

沈菡萏向上勾起的笑容突然頓住了。

她視線末端,膚容勝雪的小姑娘正單手撐在桌麵上,隨意捧著自己半邊臉頰,饒有興致地看著兩人。

像在看什麽有趣的猴戲。

沈菡萏被腦中突然冒出的比喻詞惱得皺了皺眉。可望著這樣的薑歲綿,不知為何,她心中突然湧起了一種強烈的不安。

不等沈菡萏細細探究這股情緒的源頭,看著戲的少女兀地開了口。

她說:“娘娘,這些點心放的久了,都涼了呢。”

作者有話說:

沈菡萏:我要把注意力都給吸引過來,讓薑歲綿嫉妒

兩分鍾後——

沈·計謀未成·菡萏:你怎麽能不生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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