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麵上的好顏色一滯,暗自想著薑歲綿今天怎麽竟如此的不懂事,還挑剔起她宮中的點心來了,這不是明著打她的臉嗎?

賢妃想是這麽想,手上卻已然拿了個杯子擲了出去,對著那些伺候的宮女怒斥道:“你們這群婢子是怎麽做事的?點心涼了都不知道撤下換碟新的來嗎?還不快滾去禦膳房拿!若是餓著了歲歲,本宮定饒不了你們!”

永寧宮殿內,太監宮女們跪了一地,引起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悠悠然地坐在那兒,絲毫沒有替她們求情的打算。

直到一小宮女慌忙地準備衝去禦膳房時,薑歲綿才對著盛怒中的賢妃綻出了一個笑,又揮手攔下了那小宮女,“不必麻煩了,我知道娘娘最是疼我的。”

薑歲綿說著話,目光卻直勾勾地看向了對麵的沈菡萏,麵上笑意漸深。

若不是沈菡萏主動鬧出點動靜,她都把人給忘了呢,多虧了對方,現在她倒是想出不委屈自己的法子了。

賢妃看薑歲綿笑了,冷峻的麵色才緩和幾分。她牽起小姑娘軟玉般的手,為著對方的懂事心疼地誇了又誇,但被人兒盯住的沈菡萏卻驀地升起了種不妙的預感。

隻聽那人乖巧地道:“怎好麻煩禦膳房的師傅們呢,表姐不是做的一手好點心嗎?好讓我也嚐嚐。”

聽完,賢妃和沈菡萏一齊頓住了。

賢妃瞥了眼含淚欲泣的沈菡萏,又望向身前一臉期待的少女,委婉地道:“沈姑娘手上還有傷呢,歲歲你——”

她勸說的話語還未完,薑歲綿已先一步半撲進了她懷裏,似以往一般撒著嬌:“我病剛好,就想吃些新奇的點心嘛。”

“娘娘寵我。”

被薑歲綿這麽親近著的賢妃還能怎麽辦,隻能伸手拍了拍人兒的背,一連串地答應了下來,把那邊如墜冰窟的沈菡萏賣了個幹淨。

“好好好,本宮這就讓她給你做,保準讓歲歲吃到喜歡的點心。”

賢妃朝右側一個眼神遞過去,她身邊的大宮女芸香便明鏡似地走到了沈菡萏跟前,不容推拒地道:“沈姑娘,奴婢帶您去禦膳房。”

沈菡萏心中恨極,卻也隻能在薑歲綿戲謔的目光下點了點頭,跟在宮女身後走出了永寧宮。

就是那步子落得有些重,像是在發泄著什麽似的。

賢妃看著少女略顯淒涼的背影,暗自歎了口氣。

誰叫她在人前向來都是無條件寵著薑家這小姑娘的呢,沈菡萏委屈就委屈了吧,若她是個聰明人就該明白的。

片刻之後,賢妃把目光從沈菡萏背上收回,原賴在她懷裏撒嬌的小姑娘卻已瞬間把身子抽離了出去,好似與她的親近不過是為了達成目的的做戲。

用完就丟,可謂是十分無情了。

賢妃小幅度搖了搖頭,她也是魔怔了,竟然會產生這種錯覺。

她伸手戳向薑歲綿的眉心,半怪責半寵溺道:“如此可滿意了?歲歲這小脾氣愈發大了,任性。”

少女偏了偏頭,小心避開那直懟著自己來的護甲,然後在賢妃僵住的笑容裏主動牽住了對方的手。

“娘娘和殿下不都誇過表姐做的糕點嗎,想來是極好的才是。況且我也想知道,什麽樣的點心才能得您的喜歡。”

賢妃僵硬的表情重新舒緩了下來,甚至帶著一絲明悟。

她說今日薑歲綿怎麽如此奇怪,都像變了個人似的,原來是還記著大皇子前些天對沈菡萏的幾句誇,嫉妒了。

嫉妒好啊,正是要嫉妒才對。

賢妃心中輕鬆,又關心了薑府中人幾句,然後才不著痕跡地把話頭往蕭祈身上引。

“歲歲這些日子怎的不入宮了,可是祈兒他做了什麽惹了你不快,竟都狠心不來看本宮了?”她話帶打趣,言語裏亦有些許試探。

見少女不接話,賢妃心思一轉,開始數落起自己的兒子來:“本宮明白了,肯定是他又隻顧忙著自己那些個課業,冷落了我的心肝。 ”

“本宮也不是不知道他作為長子事事都想做到最好,好讓他父皇多在意他些,素日處理起政事來今上也隻帶他,可這也絕不是祈兒能給歲歲你委屈受的借口。”

她麵上露了些怒意,手狠狠往桌上一拍,“個木頭腦袋,再這樣下去不若叫他娶了那些書得了,看他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好一通意有所指的暗貶實褒後,賢妃轉頭看向自己的“珍寶”,懇切地拍了拍人兒的手背,話鋒陡轉。

“但心肝兒你明白的,蕭祈他雖木訥,可他和你自幼的情意,若非實在抽不開身,又怎麽舍得讓你不快呢?”賢妃帶了些憂心之色,語氣不疾不徐,緩緩誘哄著,仿佛蕭祈真的對她有對麽在乎,又有多麽不得已似的。

薑歲綿聽完,點點頭肯定了她的說辭,麵上還帶著極為燦爛的笑容:“這些我都知道的。”

賢妃被少女淺笑嫣然的模樣震得移不開眼,便也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下:“本宮的歲歲向來懂事...”

她話到一半,“懂事”的小姑娘便再次開了口:“禮樂射禦、琴棋書畫我樣樣不會,也懶得去學,想來幫不上大皇子什麽忙。既如此,我下次遠著殿下些便是了,好讓殿下能全心全意去弄這些課業,免得分心到我身上。”

賢妃的表情霎時凝住了,恍若受了什麽巨大刺激一般,整個身子都跟著晃動了兩下,嚇的旁邊的宮女趕忙攙了上去。

“歲歲你...”她的嗓子倏地有些啞,像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能湊出一個字來,“剛才說什麽?”

看著這樣的賢妃,薑歲綿像當初對菱嬤嬤一樣,好心又重複了遍:

“我說我下次會遠著些大殿下,也算是給他幫上忙了。”

話罷,她疑惑地歪了歪頭,似有不解:“娘娘,我這麽懂事,你不該誇誇我才是嗎?”

懂事...實在是太懂事了。

賢妃就著宮女的手穩住身子,然後連著深吸了好幾口氣。

她不明白,明明之前一切都好好的,怎麽會突然間亂了套。

她母家勢弱,根本無法找到與趙相勢力不相上下的姻親,薑家是她如今能找到的最好的人家,亦是個折中的法子。

待她與大皇子積累起了足夠的勢力,她兒一朝成為太子,那太子妃的位置也會由更適合的女子接手,畢竟皇子妃被廢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這一樁樁一件件,賢妃都早已謀算清楚。

經年累月,她好不容易讓薑歲綿的一顆心都黏在了蕭祈身上,隻等對方及笄後嫁入皇子府,好讓薑氏一族均為他們所用,如今怎能突然有了變動?

遠著大皇子...她不是最喜歡追在大皇子後頭了的嗎?

薑歲綿如何舍得的?

“歲歲,不是這樣的,你聽本宮說...”賢妃定了定神,勉強維持住了臉上的笑容,正準備徹底打消掉薑歲綿這個荒唐的念頭,殿外卻有人走了進來。

原是去禦膳房的沈菡萏提著食盒趕回了。

看著聊得正熱的兩人因自己頓住,步伐匆匆的沈菡萏鬆了口氣,隻覺腳上的酸疼感都弱上了許多。

不枉她緊趕慢趕,總算沒耽擱太久。

現在她回了,自不會再讓薑歲綿一枝獨秀。

沈菡萏握了握拳,臉上揚起了個恰到好處的笑容。她一邊往殿內走著,一邊打開了懷中正熱著的食盒。

“臣女想著現下快到用午膳的時辰了,便將點心多備了些,娘娘若喜歡,不如也賞臉一用?”

食盒掀開,是兩份被沈菡萏稱作點心的吃食,卻有著與平常糕點截然不同的外表。

有趣的是,這兩份呈三角狀的點心從外觀上看起幾乎一模一樣,除了最頂端那一朵花形點綴物的顏色——一紫一白。

不待人伸手,沈菡萏便將綴有白色奶油花的那碟放到了薑歲綿跟前,而另一份自然而然地被呈予賢妃,她還貼心地為兩人送上了銀質小勺。

殷勤備至。

見薑歲綿遲遲未動,沈菡萏眼神暗了暗,低聲催促道:“我特意為表妹做的千層,表妹不是想嚐嚐嗎?”

看著滿臉寫著期待二字的沈菡萏,薑歲綿一笑,對“千層”這種陌生的名稱都沒有發問,而是順著對方的意伸出了手。

當她手上的銀勺即將碰上白色小花的那瞬,薑歲綿聽到了從旁邊傳來的呼吸聲。

那種雀躍的,暗藏歡喜的呼吸聲。

作者有話說:

歲歲:怎好麻煩禦膳房的師傅們呢?

沈·點心師傅·菡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