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晚起,吳逸就已經定了下來,和白蓮衣一起前去金鼎山。

既然要出門,那就不能不做些準備。

換了新衣服的吳逸站在富貴山莊正門外,瞧著這大門前,除了一塊橫著的匾額以外,幾乎什麽都沒有。

回想起來,自從得了這座宅子,說是要布置家具,結果幾天下來什麽都沒買成。

現在既然要走了,總得留些標誌性的東西,不然說不好又會給人誤會成無主荒宅了。

“白姑娘,你說,我這宅子布置了有些日子,這正門就一塊匾額,是不是有些簡單了?”吳逸問向他身側的白蓮衣。

白蓮衣這一刻好像聽到了奇聞一般,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吳逸道:“你到如今才覺得這樣有些簡單嗎?”

吳逸摸著後腦勺道:“也不是,就是覺得,既然新宅到了手上,就算眼下沒家具,總要有些區別前人的地方,才像是住過的樣子。”

“嗯……匾額既有,不如,再多一對楹聯吧,楹聯若題的恰當,也能彰顯宅主不凡。”白蓮衣稍作思索,就脫口而出。

吳逸看著正門兩旁梁柱,光禿禿一片漆紅,好像是缺那麽一副對聯做裝飾。

好,臨走前,至少也要裝那麽一副對聯吧。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錢袋,最初將軍給的一百兩,這些時日下來,吃吃喝喝,總還有些,要置辦一副楹聯,倒也不難。

從富貴山莊出來,吳逸攜同白蓮衣,就往市坊密集的區域走。

兩人自昨日後,彼此之間都交情更深,心照不宣,走在街上的距離都變得更微妙了。

白蓮衣看他的次數變多了一些,而吳逸自己,也毫不回避她的目光,報以淺笑。

行至一家裝裱店裏,吳逸朝櫃台叫了一聲:“掌櫃,這兒能訂一副裝裱門柱的楹聯嗎?”

一個胖臉中年男子見得有客來,忙抽出算盤上的手,從櫃台中走出,迎上道:“當然可以,客官要訂楹聯?”

吳逸道:“嗯,家中門前正好缺一副,你們這楹聯是如何算法?”

掌櫃掰著手指道:“看公子是要專人題字,還是要自己手跡題聯,然後印字裝裱,若是自己手跡當然是少花費些的。”

“那還是請專人題字吧,不過題什麽得有我來定。”吳逸這具身體好歹也算個童生,雖說識文斷字,舞文弄墨也不難,但他對自己的手筆其實還並不很自信。

“自然。”掌櫃呼喚之下,後堂一位高帽灰須的老先生走出來,坐在一側書案上,鋪紙研墨,隻待落筆。

掌櫃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客官請講。”

吳逸捏著下巴,沉思一通,心想既然是要彰顯主人的特點,不如……

他開口念道:“上聯是,不能富貴,非因前定隻緣懶。”

執筆先生毫尖點墨,在紙上龍蛇飛舞,一聯即成。

“下聯是……”

吳逸偷瞥了一眼身側白蓮衣,笑意更顯,道,“難成仙佛,既貪詩酒又戀花。”

前世看的詩詞對聯不多,恰好有這一副,就剛好用上吧,雖然他也記不清這出處是誰了。

白蓮衣聽到下聯,也美目稍移,偷望了他一眼,唇邊泛笑,搖頭低語道:“沒個正經。”

吳逸笑道:“怎麽沒個正經,我倒覺得還挺貼切的。”

白蓮衣瞪了他一眼,半嗔半笑道:“什麽難成仙佛,又戀花的,你既已踏上修行路,怎麽還說這種輕浮的話。”

吳逸卻很是滿意:“我懶病入骨,沒得藥醫,比不了那些宗門天才,自然是難成仙佛,至於說戀花,我是戀花,又不是采花,古人還有愛蓮之說呢,美人在前,我看兩眼,總不算冒犯吧。”

白蓮衣白了他一眼,責怪道:“淨說些不正經的!要是別人,得說你是登徒子了。”

二人在這邊私相竊語,執筆先生已經手運筆墨,將上下聯一氣嗬成,字跡飄逸若有神,形如刀劍勾劃,一看就是好字。

掌櫃道:“客官,接下來不知是要何種漆,何種木做成楹聯?”

吳逸對這方麵倒是也不怎麽講究:“就按一般宅子的製式吧,這價錢怎麽算?多久才能好?”

掌櫃返回櫃台,拿算盤敲了幾下,道:“一共是八兩銀子。”

“八兩?這麽貴?”吳逸皺眉道。他倒不是心疼前,而是之前一頓豪華大餐也花不了幾兩,而一副裝裱楹聯居然高達八兩?

掌櫃笑道:“客官,這八兩有一半是給那題字的,他是個頗有文名的老秀才,一手好字聞名州府,八兩已算公道了。”

“行吧。”吳逸雖然不大懂書法,但他看那一手字寫的確實順眼,他也不是惜金如命的性子,掏就掏了。

掌櫃收了錢,笑臉迎道:“客官稍待,如今店裏人手空閑,隻要一個時辰,就能裝裱好,屆時您帶路,給您送到府上。”

出了店門,吳逸就決定再陪白蓮衣四處逛逛,消磨時間,順便再去與汪象旭他們道個別。

兩人行於街上,白蓮衣調笑著道:“你這般花錢,是攢了多少錢財?”

吳逸隨口應道:“陽城時一位道長給了我一百兩,後麵到了寶象府,這兒的將軍說我破案除妖有功,陸續又給了我一百多兩。粗粗算下來,如今也還有一百兩左右。”

“破案?除妖?”白蓮衣星目中透出一絲好奇。

本著打發時間,又有佳人在側,吳逸就幹脆,把妖書案到奎牛作亂的事情都講了,不過說到最後拘神法降服奎牛時,他隻說自己生死關頭,受初任寶象府將軍靈魂相助,召來了天星降世,鎮殺奎牛。

至於拘神法從何而來,他就幹脆全假托給那已經歸位為鬥木獬的福象將軍了,是絕不敢說是自己神通召開的。

果然,聽到拘來奎木狼等天星降世時,白蓮衣也難掩驚色,滿目不信:“四木禽星歸屬二十八星宿,都是大羅天上的神將,除非是神霄宗裏邁入登玄的當世宿老,才有些可能拘喚一位親至。你竟然能……”

吳逸連忙擺手道:“都說了是人家鬥木獬星君暗中相助,我自己哪有這等能耐。要有的話,當初枯月嶺對付黑山將軍,哪還用如此大費周章。”

白蓮衣轉念一想,也覺得有理,便點頭同意。

她哪裏能想到,吳逸修為幾日間就已經從養氣到存神甚至邁入龍虎,完成了平常人幾十甚至上百年的修為進程,枯月嶺時的吳逸,和寶象府時的他比起來,那又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越走行人越加熱鬧,吳逸與白蓮衣有說有笑,行到一處時,吳逸停了下來。

“這裏是……”

白蓮衣還不明所以,吳逸卻是笑著牽著她的手,往前方幾十步外的一處店鋪走去。

那是一間藥鋪。

吳逸走入藥鋪之中,看見店裏夥計都各自忙碌,而那秦大夫正在收拾藥箱包袱,卻像是要離開一般。

“大夫。”

秦大夫聞言一抬頭,就看見了一個年輕小夥,身邊陪著一個容貌絕麗,身姿如仙的女子。

“哦,那位客人,藥用的如何?”秦大夫認了出來,嗬嗬笑道。

吳逸拱手抱拳道:“多謝大夫關心,她就是我那位朋友,已是痊愈了。”

謝罷,吳逸又向白蓮衣說了這是執方賣藥的大夫,白蓮衣自然地欠身拱手微微一笑,以禮相謝。

“痊愈就好啊,這病本就幾近絕跡,能找到治病藥方,也算你二人福緣深厚。”秦大夫背起了藥箱和包袱,感歎道。

吳逸看了看他這副行裝:“大夫這是要出遠門?”

秦大夫頷首道:“沒錯,本來這寶象府城也隻是我暫代這店主看幾天,如今他回來了,老夫自然也就走了。”

“爺爺!大姐姐她準備好啦!什麽時候走啊?”

一陣脆軟嬌糯的童聲從後堂響起。

吳逸不由得循聲望去,一個還沒人腿高的小姑娘竄了出來,滿臉嬰兒肥的喜氣,一派天真。

然後他的眼光,越過了那個女孩身後時,定住了。

“是你???”一男一女兩道聲音同時在藥鋪中響起。

跟在女孩小滿兒身後的,是宋棠音,她從後堂出來時,看到眼前之人,也愣了一下。

吳逸同樣也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兒遇見她。

秦大夫看見二人,奇道:“原來兩位認識?”

“姑且,算是酒友吧。”宋棠音蹲下,摸著小滿兒的頭,又望向吳逸笑道,“你架子倒是不小,將軍府請你赴宴,你也不去。”

吳逸也不覺得這是什麽要緊的事,昨天白蓮衣才死了師傅,自己是腦子抽了才會放著她不管去赴什麽宴。

他向宋棠音拱手抱拳,笑答道:“昨天我這位朋友有些事情,我不能放著她不管,相比較之下,將軍府的宴會,也就隻能推了。宋姑娘,抱歉。”

宋棠音聽了卻也不在意,擺手道:“沒事,我也曾經因為喝醉了一覺睡到第二天忘了參加宗門大典……”

她說著兩眼一眯,又瞥向了吳逸身側的白蓮衣,忽然神色一變,一個閃身,一臉正經地對著白蓮衣抱拳道:“姑娘,之前多有得罪,把你當妖怪揍了一頓,對不住啊!”

白蓮衣卻是寵辱不驚,神態溫和,點頭道:“道友受妖術蒙蔽,不明真相之下除妖,也無可厚非,隻怪妖怪妖術奇詭,怨不得你。”

宋棠音道了歉,聽到對方既無意追究,轉瞬間又變作那副嘻嘻哈哈的樣子,她朝秦大夫道:“大夫,可收拾好了?”

秦大夫也拱手笑道:“那就有勞宋姑娘了。”

吳逸看秦大夫說話,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就已見那宋棠音一隻手牽著那個小女孩,小女孩牽著秦大夫的手。

嗯?

宋棠音右手凝訣,念念有詞,瞬間,三人被一團清風裹住了身子,就在吳逸眼皮底下,驚風驟起,門窗晃動,吳逸隻覺得一團東西竄出了藥鋪大門,直向門外天空飛去。

“這又是什麽名堂?”吳逸再一看原來之處,秦大夫,那個小女孩和宋棠音,都沒了蹤影,隻剩下幾個忙活到中途突然目瞪口呆的夥計。

……

……

寶象府城外的官道上,定南王的車駕人馬已經排成長龍。

郡主既痊愈,宴會結束後的一大早他們就收拾了人馬,在百官送別下出了城,歸往封地。

定南王的車駕在四大護法力士的護送下穩穩當當,他微微掀開車駕簾幕,觀賞沿途風景。

郡主的病已經祛除,如今心情正好,自然也有了觀景的興致。

這時,空中幾丈高之處,一道風團悠悠飛過定南王的車駕隊伍,向更遠處飛去。

探出一雙眼睛的定南王,恰好,目睹到了風團之上的真容。

那是一個巨大的葫蘆。

葫蘆前頭站著姓宋的那位古怪女子。

而真正令他注意的,卻是葫蘆之上,宋棠音身後,一個布衣老人,懷裏似乎還抱著一個小女孩,有說有笑,其樂無窮。

在看到這一幕時,定南王瞳孔劇震,連到心頭都猛顫了一下,整個人麵上剛才的欣喜也瞬間轉為不可置信的震愕。

“是他……竟然是他……不會的……難道竟如此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