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早已開始,由定南王坐於主位,金烈將軍穆天洪下令操辦,將軍府內宴請了城內大小諸將,和府衙的胥吏文官,數十桌宴擺得齊整,桌桌珍饈美味,紅燭朗照,自不待言。
台子上是花旦武生耍槍弄棒,唱詞悠悠,定南王與金烈將軍穆天洪居於主副二座。
郡主裴海棠大病初愈,隻在中途出席了一陣,就回到了後府的廂房之中。
月照小院,光華鋪地,福陵郡主裴海棠早換了一身素簡的鵝黃羽衫,隻她一人,坐在小院石案桌旁,屏退了婢女仆役,周圍也沒有任何護衛。
因為這裏有一個足抵得上千軍萬馬的人。
麵前的一堵高牆上,坐著一個翹著二郎腿,腳係兩串銀鈴,頭戴銀箍的妙齡少女。
她提著大酒壇子,大口大口地往裏灌酒,酒入檀口,卻像江河入海,一灑到底,大都被她納入腹中,極少有漏出下顎脖頸的。
“嗯……爽快!”宋棠音一壇飲盡,隨手就將酒壇子扔飛,再摸起一壇酒,掀開酒封,就要再灌。
裴海棠瞧她已灌了不下十幾壇酒,還都是將軍府庫中珍藏的宴酒,不禁以手掩嘴,笑道:“宋妹子如此海量,為何不與宴前賓客同飲?”
宋棠音飲了半壇,才眯著一雙眼睛,停口道:“和他們喝沒意思,可惜那個小子沒來啊,真是的,請帖都送了,他架子還不小……”
“白日裏當著父王他們,周圍耳目眾多,我一直不敢問……”裴海棠遲疑了一會兒,口中吞吞吐吐,手指輕攥著拳,似乎下了很大勇氣,才道,“我的病,是不是還沒好?”
宋棠音睜開眸子,望了一眼郡主,但臉上隨意懶散的神情仍無變化,她笑道:“你怎麽會這麽想?妖怪已死了,你現在身子雖然還有些虛弱,但慢慢調養總會好的。”
裴海棠卻手撫著心口,苦笑著搖頭道:“你不用瞞我的,我沒有告訴父王和其他人,自醒來後,我總覺得這裏好像缺了什麽東西,但又不知道是什麽,明明一切都還記得,可是……”
“唉……”
宋棠音一拍腦門,起身坐在牆頭上,一張頗帶些孩子氣的秀麗容顏正對著她,目光炯炯,問道:“你還記得,我第一次初遇並救了你時,曾問過你,是否有意入修行之道?”
裴海棠愣了一瞬,回想起記憶中某段畫麵,那時蒼雲之下,自己縱馬遊玩,突遭大霧迷了路,大霧之中,一隻吊睛白額大虎突襲而至,親隨皆動彈不得,弓箭難發,萬分危急之時,是這少女從天而降,一腳將惡虎照頭踩死,才免了性命之憂。
說來也怪,這姓宋的姑娘,隻一見麵,郡主就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仿佛有宿世前緣一般,兩人身份殊別,卻一見如故,宋棠音說她是入道修行的好料子,要不試著入道修行,裴海棠隻當是戲言,也就婉拒了。
後來宋棠音給了她一篇吐納法,說是閑暇時練練可以養氣寧神,騎馬更穩,她也就地擬了一道文書,贈予宋棠音,可以通行南疆。
“怎麽如今提起這個來?”她有些不解。
宋棠音搖晃著半壇子酒,喝了十幾壇的她麵上仍無酒意,嘴巴吧嗒了幾下,跳落牆頭,道:“你身體雖然大致痊愈,但一靈真性被奪,短時間內性命無憂……”
裴海棠蹙眉道:“什麽意思?什麽是一靈真性?”
宋棠音歎道:“雖說世間凡有九竅皆可修仙,但生來就有靈性者,卻是極少,你呢,就是天生有靈性之人,自然比常人修行更加容易的多,這次你靈性被奪,雖然表麵上看不出,其實不光斷了修行根基,甚至還有減壽的危險……總之就是,要想徹底治本,我還得去另尋辦法。”
“減壽……”
自她倆相識以來,裴海棠還極少見到這位與她年紀相仿的朋友露出過這種認真的表情。
“這病,當真如此難治?”
宋棠音卻又颯然一笑:“以我師門之能,總有法子,你也不用憂心,現在隻需要服些藥好好調養,不出一個月,我一定讓你這郡主放心。”
“當真?”
“當真,本姑娘除了酒錢,什麽時候食言過?”宋棠音拍拍胸前戴著的瓔珞串。
裴海棠拿著石案上一杯小盞,對著宋棠音敬道:“既然宋妹子如此說,海棠就敬妹子一杯。”
宋棠音也幹脆提起酒壇子,與她遙相碰杯,一飲而盡。
……
……
星夜漫漫,富貴山莊的屋頂上,兩個人並肩而坐,遙望星空。
“白姑娘,今後有什麽打算?”吳逸問道。
白蓮衣輕撫胸口,掌心還能感到燈盞火種蘊養周身傳出的溫熱感,她歎道:“師傅讓我當下不要報仇,我自然要聽的,隻是他突然而終,我終究不能什麽事都不做,我記得師傅閉關之前,曾跟我說過出關後要北上金鼎山,尋找傳聞中的鎮嶽靈寶,如今他老人家故去,我自然要承其遺誌,前往金鼎山看一看。”
“金鼎山?鎮嶽靈寶?”吳逸眉頭微動,對她說的話表示出了一絲驚異。
因為“金鼎山”和“鎮嶽靈寶”這兩個詞,他不久之前進入清濁世界時,才聽安靜,寧神二司說起過。
履真宮門外。
吳逸在聽說了要打贏安靜,寧神這倆才能進門之後,本著能躺著絕不站著的原則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掉頭就走。
但走出了沒幾步,他身後卻又有兩道聲音一齊傳至:“公子留步,聖尊有令,讓公子從寶象府出發,去一個地方。”
“啥?”
吳逸聽到這話,又轉過頭來,疑道:“師傅她老人家不是在入定衝什麽第四周天嗎?怎麽還有命令?”
安靜司司吏道:“大聖尊道法通神,自拘喚我等來此時,已經將諸事安排完,隻等公子來此,就將此事告知。”
又是謎語人。
吳逸也幹脆道:“聖尊師傅要求什麽事?”
安靜司司吏一張紅臉上神色嚴謹,抬手拂袖,吳逸眼前虛空之中,就出現了數行銀光閃閃的字。
“去金鼎山,那裏有鎮嶽靈寶一件,能找到最好,找不到為師醒後就把你打成傻子……”
銀光凝就的字跡秀氣瀟灑,但語句之直白卻讓吳逸越讀臉色越差。
這不止是命令,還是赤果果的威脅。
我特麽……
吳逸忍住了破口大罵的衝動,擺出一副笑臉對兩位司吏問道:“她老人家要說的就這些?”
安靜,寧神點頭應道:“正是。”
“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去?”
“越快越好。”
吳逸揉著腦門,滿臉都是無奈,她是真不想讓自己閑著啊,寶象府他都沒逛夠呢。
沒轍了,隻能去了。
雖然吳逸很懶,但他並不想平白無故地挨揍。
回到現實之中,吳逸剛從往事中回過神來,白蓮衣也聽到了他的疑問,答道:“嗯,從這往北八千裏外的金鼎山,有鎮嶽靈寶的傳聞,一千多年前,就庇護於當地百姓不受妖邪侵害,直到如今。”
“一千多年?那是什麽靈寶?”知道了有這麽個任務,吳逸也就起了打聽的心思。
“不知,多年來曾有許多修士到訪,但都無緣得見真麵目,偶爾能觀得金鼎山有靈光乍現,卻始終無人知曉那是什麽靈寶。最近幾年,金鼎山頂更是毫光四射,遠照層雲,比以往更加神異……”
白蓮衣說到此處,又想起師傅生前閉關之前曾傳信於遊曆在外的她,說要上金鼎山的事,而今憶起而生情,眼中又露出悲切之意。
吳逸悄悄坐得離她更近了些,手輕搭在她左肩頭,安慰道:“你要去這什麽金鼎山的話,我也去。”
白蓮衣眼神順著他,強自笑道:“你才剛到這兒安家不久,也要去?”
吳逸扯開嘴角一笑:“我本來就打算遊曆天下,去金鼎山一趟也沒什麽,你師傅剛剛仙逝,路上你要是想找人聊天,出氣,發泄什麽的,也好有個伴兒。”
這話也是他心裏話,金鼎山是聖尊師傅安排給他的任務下一站,也不知是不是湊巧,和白蓮衣的行程湊一塊兒了,他本來還覺得路上一個人未免稍顯無聊,但有了白蓮衣同路,這又不一樣了。
白蓮衣聽他這話,白了一眼嗔道:“什麽出氣,發泄,我是那般脾氣不好的人麽?”
吳逸本來覺得,既然是師傅安排,此行前路,多半還有更加麻煩的東西等著自己,但眼下玉人在側,又令他稍稍拋卻了剛剛心頭升起的煩惱,靜靜享受夜色。
第二日,吳逸醒來時,自己已經身在富貴山莊房裏的那張唯一的大**。
而白蓮衣坐在床邊,就好像一個等著丈夫的妻子,滿目溫柔地望著自己。
這次睡覺,很慶幸他沒能再進去,而是毫無任何夢境地,平平無奇地睡了一覺。
“醒了?”白蓮衣見他醒來,就自床尾拿起了一個包袱。
吳逸看這包袱光是外包著的布皮都用料不菲,就覺得這裏頭應當是什麽好東西,便笑道:“白姑娘這是?”
白蓮衣淺笑,打開了包袱外皮,吳逸卻見裏頭是一件疊著的全新衣服。
這下他明白了,自己現在這件衣服雖說已經不會弄髒,但破損還是不可避免的,昨日被她玄氣暴走劃破了衣服,今日就見她新買了一件。
“這是給我的?”吳逸眼含三分笑意,望著白蓮衣,明知故問道。
白蓮衣道:“這是賠禮,拿去穿著吧。”
吳逸也不虛作推辭,徑自拿了過來,當即用雲體風身,完成了超音速換衣。
人影一閃,一個藍衫公子形象赫然立於白蓮衣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