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逸上場後,聽到了這題目是什麽求雨,自然也愣了一下。
要是比打架他或許還懂些,比求雨?
就算是他這種半路出家的初學者都知道求雨這種事情,有難有易,以道門最正規的五雷法而論,要求需得經過地上起壇作法,一紙符書上達天聽,然後經由禦旨發落九天應元府下,經由三官舉筆,太乙移文,再由風,雨,雷,電各部與龍王共同施為,如此,才算求得一方甘霖。
隨著施術人修為高低,降雨之地的大小,時間不同,求雨的難易度也是差距非常之大。
降雨範圍越大,對施術人的修為要求越高,施術人修為越高,求雨的步驟也越簡短。
假若是禍害生民,遍延萬裏,千百年不遇的大旱,那至少也得是聚元境以上邁入登玄的多位大宗師一齊聯手,才能求得雨來。
至於佛門,雖然沒有五雷法,但在求雨上,也是大同小異,需要發願誦經,燒度牒以身通天地,才能上達天聽,進而求雨。
如今不老婆婆說就在這大剝山洞天琉璃罩之內,要兩人求雨比試。
吳逸看了這頂上高高罩著的琉璃罩,粗略估計著四周包括遠處宮殿在內,也不過數裏方圓,要求雨的範圍,應該不算大。
可問題是,他不會啊!
且不說這大剝山洞天內隔絕外界,終日都被黑夜籠罩,和外頭宛如不是處在一個天地,求雨會不會在難度上有什麽影響,吳逸他一個半路出家的修行者,從修煉真訣至今,學的都是戰鬥用的技能神通,對於正統道門常學的五雷正法,施展符籙等等反而沒有什麽涉獵。
一上來就讓他求雨,這可難大了。
青衣盤絲說接著道:“婆婆有令,設此求雨一題,是因為神弩威力至大,不可輕付,求雨是為人世福祉的大事,以此事考驗,也能看出施術之人其術正邪。”
另一邊的文明天王麵上卻是神色自若,向“這要求倒也別致,如何求法?”
青衣盤絲道:“倒也簡單,就在這瑤台之內的範圍下一場雨,以一壺沙漏為限,誰求得的雨最快最大,用的術法最簡,止雨最及時,便算勝出。神通不論,法寶不論,盡可使出。”
她說的要求簡潔明了,吳逸在一旁卻是犯了愁,他向體內的聖尊師傅求道:“師傅,事是你惹的,這求雨我是不會,你得幫我啊。”
“小意思,呼風喚雨,踢天弄井,擔山趕月,都是幼時耍的勾當,何足道哉,不過嘛……”
相比於吳逸現在的垂頭喪氣,居於履真宮內,華堂高枕的聖尊師傅,倒是愜意十足,一手以虛空為畫布,折扇為筆,光流為墨,一邊揮毫一邊道。
“說吧,要啥條件?”吳逸就知道,她這番逼自己參賽必有所圖,也懶得再廢話。
“條件嘛,就是等會後麵的寶貝展出時,你至少得再出戰一次,贏回一樣來。”
吳逸沒好氣道:“你沒聽見那不老婆婆的規定嗎?一人隻能要一件法寶。我現在就算贏了,後麵還怎麽出來?”
“簡單啊,那隻麒麟怪都能為他同夥出頭,你幫人也代打一回不就得了?”
這下吳逸聽得更不明白了:“我說師傅啊,且不說我幫誰,就算贏回來了,那寶貝也不是我的,我有啥比試的必要嗎?”
“有,你現在的修行狀態,正缺一劑猛藥,這四周龍蛇混雜,恰好是絕佳的陪練機會,你不早日突破到九轉,往後哭都來不及。”
聖尊師傅手中運筆不停,說的卻是擲地有聲,分量極足,吳逸光是聽她語氣中玩笑之意漸去,已知是無可辯駁,隻好認命。
……
“原來如此……”
文明天王既知了規則,一副了然之色,此時也看向了對麵的吳逸,起了幾分興趣。
“這位仁兄,看你戴著個麵具,聽說是萬壽山門下?”
吳逸驟聽對方招呼,也當即應道:“正是,小道姓吳。”
文明天王兩手負在身後,端詳著吳逸上下,慢慢踱步道:“我聽聞你們道門有個地仙之祖與世同君,修為深不可測,門中還有個草還丹,人吃了能長生不老,當真?想必門人都承此恩澤受益不小吧。”
吳逸嗬嗬笑道:“草還丹乃是開天辟地的靈根所出,極貴極重,師尊招待各路仙家時,才肯打下幾個,我等弟子平日吃穿用度,都是自己勞作種植,過得清貧日子,門風嚴正,都是自修自煉,不敢仰賴草還丹。”
文明天王道:“如此說來,與世同君還是個自種自吃的道士了?有趣,比世間這些妄占香火,不思勞作的道士禿驢強!”
他話中豪氣,但台上一些人聽著卻已是勃然變色。
吳逸聽著也覺得奇怪,這什麽文明天王哪來那麽大火氣,老跟道士和尚過不去。
“文明天王,你非我教門中人,如此指摘道門,恐怕不好吧?”
說話的,是台上一個白發蒼蒼,黑色太極袍的背劍老道,兩道劍眉倒豎,髭須外張,端坐盤膝,不怒自威。
文明天王皮笑肉不笑,斜眼反問道:“這位道長是?”
“貧道黃龍宗碧雲道人,文明天王在玉架山專門為難道士僧眾之事,也略有耳聞,貧道隻是不知,道門與天王有何仇怨,讓天王遷怒於天下道士。”
“哼!”文明天王收回了斜睨的視線,輕笑一聲,“我當是誰,原來是煉藥的大家黃龍宗掌門啊,你們道門最好燒丹煉藥,當年敗壞西方一國朝綱之事,難道才隔了幾百年,就不記得了?”
碧雲道人屏息豎眉,臉色一沉,道:“那是門中不肖之徒,妄學旁門道術,自行邪道,怎能一概而論!”
他蹭地起身,眼看著衝突就要進一步升級時,當空不老婆婆的車輦傳出一道威嚴漸顯的聲音。
“大剝山重地,要打要殺,等出去再解決!敢行私鬥,莫怪老身不顧主客之誼了。”
其聲雖從車輦而出,卻是飄忽鬼魅,環繞四周,悄悄然,就入了每一個人的耳裏,有如附骨之疽,直入碧雲道人神魂,令他剛站起來的身子,又頹然間,坐了下去,剛剛威嚴的神色,此時也盡被愕然替代。
“文明天王,吳公子,這番文鬥比求雨,可不比外頭道士和尚的設壇作法,誦經打坐,大剝山洞天內自有天地,不與外界通連,外頭要求雨,就是區區一個龍虎境的道士,也能求得,可在這兒,要作法施展,可就比平時難上許多了,二位,若準備好了,就開始吧!”
不老婆婆的聲音又縈繞於吳逸與文明天王兩人中間,不緊不慢地敘說著。
她言出法隨,太陰雲宮頂上的透明琉璃罩,自動開出了一個口子,作為雨水落下之用。
青衣盤絲也不知從何處拿了一方琉璃沙漏,輕輕一倒,開始計時。
果然,在這求雨的難度和外麵不一樣。
吳逸心裏正思量著,對麵文明天王就已伸手示意道:“這位仁兄先求?”
吳逸麵具裏輕笑道:“不了,還是天王請,我是小輩,自當後排。”
“哈哈,還算有些禮數。”
文明天王正身踏步,行遠了幾步,走到瑤台正中,他舉目上望,琉璃罩外夜空星河浩浩,皓月淩空,未曾改移。
他目中凝視朗月:“此地是洞天所在,求雨果然殊為不易,不過……”
“道倚道術,佛有佛法,我自有我道,求雨何須焚紙燒符!”
文明天王披風無風自起,目運神光,通身金甲臂鎧,盡放紫金光芒,照耀瑤台。
隻見他雙掌舉天,一身靈氣運轉,靈氣盡聚於掌,掌中靈氣呈紫中帶金之色,在他雙掌托舉中,凝成一團祥瑞之氣,流轉不停。
文明天王滿目神光的一張臉仰天一嘯,竟發出了非人的獸鳴之聲,遠振八方,紫氣隨之而高揚而起,直衝琉璃罩頂。
這一刻,他雖是人身,靈氣奔湧之下,卻隱隱現出獸形,好似奮蹄昂首,身披麟光,向天高鳴。
此時台上的已經有人聞聲色變,顫聲驚道:“祥瑞之兆,這是……麒麟之音?”
紫氣衝滿琉璃罩頂上之外的天空,盤旋無定,漸漸開始成一團碩大的雲氣旋渦。
雨雲漸成,聚於琉璃罩頂的雲層之間,已開始泛出雷光。
吳逸看著文明天王身上奔湧而出的滾滾紫金色靈氣,自己站在一旁圍觀,瞧頂上雲氣漸集,也能感覺到這文明天王身上靈氣異乎尋常。
氣蘊金光,內有熒星,還隱隱有五彩虹光,這絕不是普通修士和精怪靠修行就能達到的境地。
還有剛剛那一叫喚,聽著也不像人聲。
“這叫聲聽著怪怪的,也不知這文明天王是什麽來頭?”吳逸在一旁暗自嘀咕。
“是麒麟。”
聖尊師傅這時在他心裏開了口:“當年孔夫子周遊列國,著書《春秋》,恰逢魯昭公西狩,有一隻麒麟感應聖人而生,本來是祥瑞之兆,卻生不逢時慘遭殺害,孔夫子知道後也悲痛不言長歎一聲,棄了寫《春秋》的那隻筆,這麒麟後來一魂不散,托生到了西牛賀洲,才成了所謂的文明天王,他能運使春秋筆,也是有這一層因緣在,麒麟之力又是祥瑞之征兆,引動一方風雨,那當然是水到渠成了。”
吳逸這下明白了,搞了半天這什麽文明天王還有這一層來頭,難怪能使得動孔聖人的筆。
黑雲滾滾,電閃雷鳴,就在琉璃罩頂那一片覆蓋瑤台的區域之中,眾目睽睽之下,已分明可以窺見雷聲電閃,風急雲怒,這是雨水將至的前兆。
如此一動,台上眾多人不管對這文明天王態度如何,都紛紛臉上變了顏色:“這……這麽快就有了雨兆?”
雨至之象,來得比他們想象之中要快得太多太多。
瑤台白玉鋪就的地麵上,星點雨露落地,擊出點點水漬。
隨後,是潑天而落的大雨,下得毫不掩飾,洋洋灑灑。
吳逸在感知到頭上雨滴時,也意識到了:“糟了,沒帶傘。”
沒轍,淋雨就淋雨吧。
瑤台空曠,他愁著沒地方躲,卻見一旁觀看比試的青衣盤絲,已經先凝指施法,周身湧出一道薄薄光屏,將雨水與自身隔絕,同時也不忘指向了吳逸所在之處,生起了同樣一道護罩,隔絕雨水。
文明天王掌隨雲動,翻舞不斷,大雨覆蓋瑤台傾盆而下,他自己卻是周身紫氣湧發,雨水一遇則分落一旁,難觸其身,同樣不受雨水影響。
雨勢既成,文明天王雙掌往裏一收,頂上雨水就似應其指令,頃刻而散,大雨既止,琉璃頂上夜空再現。
“微末小技,獻醜了。”
而青衣盤絲手中沙漏,甚至也才剛過了不到三分之一。
目睹了那一場雨的吳逸自己估摸著算,大概也隻用了不到三分鍾。
“好神通!”
此技一出,看台登時驚聲四起,尤其以不久前與文明天王交過手的醉紅袍叫得最為響亮。
剛剛與文明天王言語相衝的黃龍宗一幹道士,則是麵色越發鐵青。
“自身靈氣引動天地變化,好手段。”就連喝酒的宋棠音,也不禁眉頭微挑,讚了一句。
文明天王收了雨勢,看向青衣盤絲,臉上自信滿滿,猶似勝券在握:“姑娘,我這一手如何?”
青衣盤絲不卑不亢,隻眼神微動,答道:“天王以祥瑞之氣引動風雨,沙漏還未過三分之一,便已雲收雨歇,自是不凡。”
她又看向吳逸,手中倏忽翻轉,將沙漏重啟:“吳公子,到你了。”
文明天王也看向這個剛剛淋了一身,頭戴麵具的年輕人。
在他看來,這一手麒麟之氣一出,他已算贏了。
這個連避雨都要他人施法的小道士,就是再出身名門,能有多少呼風喚雨的手段?
就是有,也絕沒法像自己這般快速精到,神妙無比。
吳逸不得不承認,說實話,像文明天王這招,他是肯定不會的。
“師傅,接下來該怎麽辦?”吳逸站的雖穩,實則麵具裏已經一副喪氣臉,向著內裏問道。
履真宮屋頂上,一道白衣紫冠的秀逸身影,此時伸了個懶腰。
“哎呀,做好準備,一會兒回座上就按我教你的大乘真經默念二十一遍,不然怕你扛不住。”
“啥?”
吳逸剛發出這個疑問,他的意識,就被一股莫大的衝擊力給當場淹沒了。
在外頭,吳逸站定的身子上,那顆戴著麵具的頭顱垂下了一瞬,又猛然間抬起了頭。
“哼哼……”
卻見那吳逸,抬頭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朝著虛空處伸出一掌,五指虛握。
下一個瞬間,原本玉階之上,眾賓客所在的座位處,當中一人座前,一杯七八分滿的酒杯,倏然飛射而出,平平穩穩地飛到了瑤台上吳逸手中。
“那位,借你杯酒一用!”
那被淩空拿了酒杯的看台座位處,正是不久前朗星台上和他打過交道的袁青霄。
袁青霄微微愣了一下,隨即撫須一笑:“大事臨頭還要喝酒?這小兄弟倒也瀟灑。”
文明天王見了此舉,隻當他是要壯聲勢,全不在意,笑道:“時間緊迫,你倒還有心思喝酒賣弄?”
“不。”
吳逸手中輕捏著酒杯,麵具裏自信道:“文明天王神通廣大,晚輩自己才疏學淺,自然是比不過的。”
文明天王能感到他話頭未盡,隻是靜觀其變。
吳逸麵具中再傳出一聲瀟灑地輕笑聲道:“不過,我萬壽山門中卻也有些法子,且看好了。”
他並沒有將酒杯喝下,而是看也不看,就將酒杯往空隨手一扔。
酒杯高拋而起,又毫無懸念地落在了地上,酒水盡都被撒向半空。
文明天王心中冷笑道:“我且看你有什麽本事!”
隻見吳逸從袖中捏出一張黃符,指印如飛,口中念念有詞,簡簡單單將那道黃符拋上半空。
黃符頓化流光,有如煙火升騰,直衝高空,轉瞬之間,就沒了聲息。
文明天王看這小子結印飛速,印訣繁複,顯然有大宗門氣象,雖不明白這道黃符是什麽名堂,但他並不覺得,這種把戲能比自己快。
畢竟,天上還沒有任何變動之象。
而場上最近的青衣盤絲,在這一刻,美眸瞬然一動,似乎覺察到了什麽。
難道說?
她猶似不可置信一般,猛然抬頭上望。
琉璃罩頂上的夜空,烏雲匯聚,有如百川歸海,漸漸遮蓋星空,給瑤台地上,布上了一層淺淺陰影。
雷光漸作,雨雲,已來了。
毫無疑問,大雨將至。
文明天王看到地上陰影匯聚,也驟然間呼吸一窒,臉色刷的一變,抬頭望空。
不可能,這麽快就……
他怎麽做到的?
滴答,滴答……
很快,從琉璃罩頂上開的口子落在瑤台上的星點水滴連成一大片,告訴了所有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