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漫卷,大雨不由分說地,大珠連著小珠,傾瀉而落,形成一張由天而下,無休無止的珠簾,砸向了蓮花狀瑤台的地麵。
青衣盤絲這一次及至星點雨珠落在她雪一般的額上時,才從愕然之中反應過來,及時凝氣念訣展開光罩,隔開了雨水。
這小子,是怎麽做到的?
這裏可不是什麽尋常的山間所在,而是大剝山洞天,修士求雨就要感應天地,而此地自成洞天,與大剝山之外有著一道無影無形不可捉摸的屏障相隔絕,洞天內裏天象更是受不老婆婆影響,終日無晝,如此境地裏,要求一場雨的難度,實在是遠遠超過外界,尋常法事無用,要以自身靈氣引動天地,也得是超群的修為或者法器施為才有可能。
文明天王求得的雨,是以他自身宿世前緣所有,催動麒麟瑞氣,形成的雨雲,進而擬動雷電,降得甘霖。應聖而出的麒麟本就具有祥瑞之象,至純難匹,呼風喚雨也在其征兆之內。
可,那個小子呢?
青衣盤絲之前跟偷闖大剝山主峰的吳逸交手過,知道這個小賊有些本事,遠強於一般的九轉境大成修士,可,她這回竟然完全不清楚這個姓唐的小子是施展的什麽術法求的雨。
就憑那一杯酒和一張符?
就憑那一杯酒和不知道是什麽樣式的符籙,就能在這大剝山洞天裏造出如此程度的雨來?
這麽想的,在場的不止青衣盤絲一個,文明天王本來成竹在胸,眼看著神弩即將唾手可得,可這個小子,竟然出了如此出人意表的這一手。
自己以麒麟瑞氣方能在這大剝山洞天裏引動天象,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僅僅憑一杯酒和符籙就做到了?
久聞地仙之祖聲名,如今見他門下這位弟子,看上去修為不顯,可一出手就……
至於其他人,也早因這一幕神通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衝擊,個個停杯瞠目,難發一語。
而座位之中,距離吳逸最近的兩人,宋棠音和李貞英,反應則是各自精彩,別有意韻。
“人不可貌相啊,地仙之祖手底下的弟子果然有一手。”宋棠音眼裏神采外溢,瞳中好似寶珠泛光,滿臉都是掩不住的興奮。
一直以來看戲似的李貞英,此刻卻是檀口輕開,雖不言語,眼裏卻也是難得地露出了驚異之色。
“三。”
安處於暴雨之中,不止從何處拿在手裏撐著一把傘的吳逸帶點輕佻地伸出三根手指,隨即又減為兩根:“二……”
“一!”
倒數結束,他手輕打了一個響指,頂上大雨極其應時地止了落勢,雨歇雲收,頃刻之間,瑤台地上陰影頓消,月華重照。
雨歇之時,青衣盤絲手中沙漏,卻隻還漏了不到剛才文明天王那一次的一半之量。
風雲匯聚,雨落雲收,這一切發生得如倏忽而過,卻又水到渠成,順暢無比。
“雕蟲小技,獻醜了。”
同樣的話,吳逸收傘,朝著青衣盤絲,微微低首。
他隨即將傘朝著玉階看台賓客座處一拋,紙傘以一個優美地弧線,拋至了數十名賓客之中,醉紅袍的手上。
“這把傘多謝了!”
醉紅袍抹了一把自己的醉眼,滿眼不可置信,愣愣道:“這小子,什麽時候從我這兒拿的傘,我居然一點都沒……”
“好一個杯酒化雨的神通,這已是仙家境地!小子,你這一手是什麽名堂?”
車輦中不老婆婆的讚聲在這時響徹瑤台,隱於珠簾之中,無人可以窺見之處的真身,此時終於破出簾幕,遊影飛縱,飄逸如神,雲氣相伴之下,凝在半空,整個人周身猶如籠罩著一層輕煙薄霧,瑞氣漫成無形的綾綢,影影綽綽,望去直非塵世中人。
煙霞裏現出一根雪玉纖指,輕輕一點,青衣盤絲臂上神弩便忽然而解,化作一團紫光飛脫而出,落向了吳逸當空頂上。
吳逸幹脆微微頷首謝道:“過獎了,這神通高妙,可不是晚輩之能,全賴師尊賜下的一張神符,此符一出,即可化水為雨,潤澤一方。如今晚輩拿來賭抖,算是有些取巧了。”
不老婆婆在雲影之中似是以手扶顎,嗬嗬一笑:“規矩如此,神通法寶不限,你勝了便是勝了,這神弩威力無窮,若使用得法,遠不止剛才我那侍婢所射出的兩箭那般,此物珍重不可當場輕予,等到大會結束後,你自可來領。”
“文明天王,這回是人外有人,你為友出戰的好意,隻怕是付諸東流了。”不老婆婆轉向文明天王,悠然道,“此番是公平較藝,天王不會跟一個小輩,再生嫌隙吧?”
文明天王自以為勝券在握,陡然間被這年輕人一杯酒,就盡化了泡影,雖說這神弩就算贏了原也不是歸他所有,但先前誇了海口,如今未能履行,心情不免低落。
他既知這一手杯酒化雨的符咒神通是地仙之祖所出,終究不是自己能及,隻能強笑道:“自然,勝敗天定,本王還是有些氣量的。”
這一說話間,還站在場上的吳逸麵具裏,已經悄然發生了一番變化。
簡單來說就是,吳逸他變回了吳逸。
從剛剛杯酒化雨開始,到不老婆婆與文明天王這一問一答之間,掌控吳逸這具身體的,都不是吳逸自己的意識,而是他的聖尊師傅。
沒錯,他也搖人代打了。
以吳逸掌握少的可憐的術法神通,要想贏得求雨一關,現學,那是無論如何都來不及的,唯一之計,就是讓聖尊師傅借用自己的身體,施展神通,才能勝過文明天王。
聖尊師傅真正施法所用到的,其實也就隻有那杯酒而已。那道所謂的黃符籙,則是她隨手變出來,掩人耳目,不太過招搖所用。
如此這般,她瞞過了在場的所有人。
當然,這一出吳逸自己也沒想到,聖尊師傅接管自己身體時,毫無預兆,自己的意識就被如天如海的無邊猛力所覆蓋,等他意識到時,已困在了履真宮外,作為一個觀眾,觀看外頭的情形。
說實話,看到自己師傅用一杯酒,舉輕若重,談笑間就勝了那文明天王,他作為觀眾,看的也是羨慕得很。
畢竟強不強另說,但帥,肯定是帥的。
他唯一擔心的,就是會不會太出風頭了,事後會招人惦記。
這個問題,吳逸還沒有來得及深入思考,就在此時,意識重新占據了主導權,然後隨之襲來的,是排山倒海而來的虛弱感。
恍惚之間,吳逸意識險些再次模糊,身體差點沒站穩,他陡然想起師傅之前說過的,運轉大乘真經,當下不敢再怠慢,麵具裏麵色不動,實際瘋狂默念之前在安靜寧神兩位司吏那裏學過的一小段大乘真經,來運轉心法,調節自身。
“不有中有,不無中無,不色中色……”
“既然這樣,晚輩施展符籙心力損耗過大,就先告退了。”吳逸全心運轉一點片鱗的大乘真經後,總算有了說話的餘裕,勉強從麵具裏擠出一句客套話,對著不老婆婆和文明天王說罷,就提步縱身,跳回了玉階上自己的座位。
文明天王瞥了吳逸一眼,他從吳逸剛剛那句話裏,聽出了一絲虛弱感。
看來剛剛那番確實是他借師門之寶取勝,本身道行未必就有多高。
文明天王也有過那麽一閃即逝的想法,認為這個年輕人深不可測,但如今又覺荒謬。
雜念瞬間擯棄,他也利落轉身,飛回自己座上。
“李兄,本王慚愧啊,誇口在先卻未能如約,沒想到這萬壽山門下,竟如此厲害。”他一回到座上,自然就對身側李道符抱拳賠禮。
李道符那似笑非笑的一雙細長狐眼,收回了盯在吳逸身上的視線後,一副溫潤之態忙托著文明天王的手辭道:“天王且莫自責,場上臥虎藏龍,寶物本就是得失有命,我此行本是赴宴,能見到這洞天福地,寶物連城,已是福氣,其他的,就隨他去吧。”
他滿麵溫和,好似全不掛懷,隻安慰文明天王。
吳逸得了神弩,回歸座上時,一心運轉大乘真經,不敢怠慢。
“小道士,剛剛那一手厲害啊!我都不會,改天咱倆切磋一下?”
果不其然,他一到座上,宋棠音又直接拍上了他的肩膀搭訕。
吳逸也虧得此時運轉大乘真經一刻不停,現在也氣息已經回轉得有了些起色,才有餘力答道:“不敢,不瞞姑娘,我這一下純屬取巧,狐假虎威,要切磋是肯定比不上姑娘的。”
李貞英這時也道:“宋姐姐,你瞧他現在說話聲氣外實內虛,想必損耗不小,這種符籙施展下來,他能支撐不倒已經是難能可貴了,何必在這時候強人所難呢?”
吳逸麵具裏偷偷瞥了一眼李貞英,還是這姑娘懂事。
宋棠音眼瞳一轉,點頭道:“也是,那就等後麵百兵大會完了,咱們喝酒去,我請!”
神弩有主,不老婆婆籠著煙霞也重歸輦駕。
接下來,該輪到第三件寶貝出場了。
吳逸看了下台上被收回婆婆輦駕的神弩,這下,不老婆婆的賬,應該也能了了一筆吧。
不過這邊得了神弩,卻又答應了聖尊師傅,接下來兩場怎麽著都得出一場。
唉,這就是借力量的代價嗎?
此時瑤台之上,隨著不老婆婆一道煙霞同樣歸於輦駕,青衣盤絲也隨之化作一道清風飄忽無影。
八駿圍繞,祥雲托舉的鳳輦珠簾裏,不老婆婆再次開了口:“諸位,前麵兩件已過,這第三件,雖不如春秋筆有撼山之威,不如神弩有摧堅之利,卻也不失為一件利器。”
她話語剛出,瑤台地麵上憑空靈光自起,一杆長兵飛旋於空,舞得風聲獵獵,立在台上。
這第三件,眾人才看清,是一杆刃身黃金,杆體遍紅的畫杆方天戟。
“這一杆,同樣是在東海,是老身遠遊東海龍宮貝闕,以北俱蘆洲一顆寒淵明珠,向東海老龍王換得的分水方天畫戟,重七千二百斤,正是英雄衝鋒陷陣之用。”
七千二百斤重?
吳逸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手,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使得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