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二百斤的方天畫戟杵在台上,整條戟身上鑲著許多極細的寶珠,紅光內蘊,外又有淡淡水氣縈繞,水氣霧裏凝著晶瑩露珠,聚而不散,整體看上去,與其說是戰陣兵器,倒不如說更像是朝廷殿上的儀仗禮器。
此時,空中又現出一道淡青色虹影,縱逸飛折間,落在瑤台之上,方天畫戟之旁,凝成一道人形。
裙袂湛青,身裹一道緊致束袖雲紋衫,雪玉腰帶,肩與兩臂有水氣相繞,玉冠束發馬尾,白靴點地似不著力,仙姿英颯,渾如巾幗豪傑之相。
吳逸看到時心想,看來這個青衣盤絲又換了一身衣服?
青衣盤絲,以手指著身側方天畫戟,順著剛剛不老婆婆的話說了下去:“這杆七千二百斤的方天畫戟,是東海龍王身側第八子蛟龍大將所使,有辟浪開山的威力,戟刃以海中精鐵鑄就,戟杆上鑲八寶翠珠三十六顆,隨身伴水,顆顆都價值不菲,諸位請賞。”
“東海龍宮的啊……”
看台上,李貞英指頭調皮地挽著鬢後發縷,望著台上方天畫戟,輕聲嘟囔著。
吳逸坐於她下側,憑著耳力,無意間聽到了這一聲細如蚊呐的私語。
他想起此世的哪吒生平事跡,和《西遊記》的設定大同小異,就是不知道哪吒殺蛟龍下的那個海是不是東海。
他也不敢問。
而且,現在對他來說,更重要的事,是此時體內玄氣正在發生的變化。
自從剛剛為了抑製住聖尊師傅臨時奪舍而帶來的那幾近把自己抽空的消耗,瘋狂運轉大乘真經幾十遍後,吳逸現在內觀龍虎二氣,發現了一點變化。
他發現,就那麽一會兒的工夫,他體內的龍虎二氣交匯之處,那一點金光,比之前又似乎更明顯擴大了一點。
不止如此,金光之中,好像還反溢而出絲縷淡金色的涓涓光流,摻雜在龍虎二氣之中,目前來看,這種變化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麽特別不適的感覺,反而是覺得,自己回氣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快了。
莫非經過剛剛這段大乘真經的運轉,自己又變強了?
自從踏入龍虎境後,雖說元天妙真訣的自動運轉還是一刻不歇,吳逸還是能感覺到,功力自動增長的速度比養氣,存神兩個境界時都要慢了許多,至少功力的增強感覺越來越不明顯。
雖然這也有他自己懶,除了每逢大戰前才臨時抱佛腳外從沒正經修煉過的因素。
而自學到那一丁點大乘真經以來,他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現在體內的龍虎二氣,聚集凝結成丹,正式邁入九轉境,又近了一步。
“這一段經文而已,就算是大乘真經,這也太……”
吳逸心裏有感而發,自然也被寄宿在他體內的聖尊師傅所知曉。
那聖尊師傅對此毫不意外,履真宮裏傳來她的聲音:“安靜寧神他們應該跟你說過,大乘真經是三教源流,內裏不止佛經,還有成仙了道的奧妙,發明萬化之奇方,本來以你身上的真訣,也用不著這個,要不是你太懶。”
吳逸不止一次聽別人說過自己懶,早聽慣了,也沒辯駁,隻好奇道:“我要是按現在的速度練下去,不會幾年就能成仙吧?”
“幾年?哼,你不會以為同樣擁有真訣,成仙就跟我一樣那麽容易吧?我告訴你,世間道門呢,多少人幾百年都沒能走完九轉,半道壽元而盡的要多少有多少,九轉境顧名思義,就像丹爐裏煉丹一樣,轉數越高丹藥越精,所跨過耗費的時間精力也越高,按照你這個懶樣別說成仙,要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啊,撐死了都要幾十年,往後,那就更久了。”
“這麽恐怖?那我看西河天宗那一幫道士不都是九轉境第八第九轉,甚至聚元的嗎?”
吳逸麵具眉頭一皺,想起了陷仙門內一戰時麵對的一大堆對手來。
聖尊師傅白了一眼:“廢話,西河天宗好歹也算個人間累世的宗門,大羅天上仙家傳承,人那兩百多號人是一門精銳,可世上宗門多少?修道的人又有多少?多少人日夜修煉,遍訪名師,才得了那幾百年的壽元功力,所以說你是坐擁寶山而不自知。”
吳逸嘴皮子輕動:“自知,就是懶而已。”
“還敢回嘴,找打!”
然後他的頭就被虛空裏一記不知從何而起的力道狠狠地敲了一悶棍,將他的意識拉回了現實。
重擊由內而外,連帶著吳逸那顆被麵具的頭顱也一下子耷拉著垂了下來。
“好疼……”
台上青衣盤絲介紹展出的東海方天畫戟,這回雖然也是珍奇的神兵利器,但引起的反響卻沒有前兩次那般明顯。
幾十個賓客裏,雖仍有讚歎之聲,卻不再像春秋筆與神弩一般,滿堂驚豔之聲不絕。
有了這倆珠玉在前,這杆方天畫戟雖重,但也隻是重而已,目前卻沒什麽可讓人失聲而讚的威能顯現。
玉階上諸人推杯換盞,各相笑談,倒是之前一直安靜的賓客裏,終於有人在此時,動起了心思。
狐阿七,他一眼就看中了這杆東海之中,七千二百斤的方天畫戟。
瞄了一會兒周圍,他確定了四周賓客都沒有意向之後,心中得到這杆神兵的欲望便越發高漲。
自家這杆三千六百斤的大戟,用得久了,看來是時候該換換了。
“敢問不老婆婆!”
狐阿七提起豪壯聲氣,向瑤台叫道:“這杆方天畫戟,可有像前麵兩件一般,贈人之意?”
輦駕中不老婆婆道:“壓龍山的狐阿七大王,對這杆方天戟有意?”
“自然,前麵兩件都贈了,本王不才,也想換一換手上的兵器!”
狐阿七手撫長須,另隻手執大戟,輕輕朝座旁地上一杵,發出沉厚之聲。
“既如此,盤絲,按往屆規矩行事。”
“遵命。”
青衣盤絲輕舒展臂,蔥指尖端吐出一道近乎於無影無形的細絲,黏在方天畫戟之上,調手回抽,那七千二百斤重的長戟就被一拔而起,被她單手拿在了手中。
盤絲單臂雖細,卻運力極穩,那杆大戟足有一丈餘長,被她拿在手中,卻全無半點傾斜重墜之勢。
“按規矩,這杆大戟既為長兵,若大王在兵刃上守得住二十招,此戟自當歸主。”
狐阿七執著大戟縱出客座,飛身踏上瑤台,嗬嗬道:“久聞不老婆婆手下有七仙姑,各個身懷絕技,修為不凡,剛剛是文鬥,如今,又轉為武鬥了?”
青衣盤絲淡然道:“自然。”
“且慢!”
這時又有幾道聲音自台上同時而起,盤絲聞聲而望,隻見有幾人同樣也站了起來。
“巧的很,這杆東海大戟,我寅將軍也看上了。”賓客裏銀牙利齒披毛如刺的虎妖寅將軍,這時也利爪輕顫,咧開獠牙道。
另一個,卻是金池老僧身邊寸步不離跟隨的冥報和尚,合掌道:“奉家師之命,貧僧不才,也有意於這杆大戟。”
他們師徒一直以來靜觀其變,不顯山露水,如今見了這杆珠光四射,水氣漫溢的長戟,金池老僧佛心大動,一張老臉連皺紋都布滿了喜色。
這杆方天畫戟重雖重,但上頭的寶珠顆顆價值連城,是上好的寶物,棄之可惜。
而剩下一個,卻是剛剛吳逸所在座位上側,一條雪白的臂膊伸得高高。
李貞英一副躍躍欲試之態,興奮直叫:“我呢,家中父兄用的都是短兵,正缺一杆長的,正好要這個玩玩!”
三個人。
青衣盤絲將手中方天畫戟往地上一杵,七千二百斤的重量輕觸白玉地麵,發出沉悶厚實的震響,雖遠遠不如之前文明天王一擲春秋筆的駭人重量,但也足夠聲聞看台。
“既如此,按規矩,四人輪流上吧。”
狐阿七撫須挑眉:“仙姑要以一人,分戰四人?”
青衣盤絲麵紗之下不見喜怒:“自然。”
“好。”
狐阿七腳戳戟杆末端,將手中大戟迎風一舞,掀起一陣烈風,頗具武將威風地道:“二十招,來!”
青衣盤絲瞬時眼神一厲,二話不說,皓臂運起方天畫戟當空迎頭便是一擊。
方天畫戟起落間,有水珠隨之而動,輕靈裏包藏著沉猛之威,一砸而落,狐阿七同樣不敢怠慢,舉戟相迎。
兩戟相碰,掀起一道無形翻浪,擴散四周,狐阿七在接下第一擊的瞬間起,從雙臂狂湧至身軀,再至踏地雙腳的強烈震感告訴了他一個清晰無比的感受。
好重!
狐阿七失算了。
他這杆大戟雖非東海所出,也隻有三千六百斤,但曆來占山懾服諸遭猛獸邪鬼多有仰賴,就是幾千斤的山間鬼牛,他也曾輕鬆一戟挑飛。
可這一戟下來的力道,卻是遠超狐阿七原先的預期,一迎擊之下,那裹著水珠的戟刃竟將他橫架的大戟杆給壓得下彎了幾分。
這麽一個小姑娘竟有如此力道?
狐阿七青筋奮起,咬牙雙臂貫強猛筋力橫戟一挺,終將來戟震開。
青衣盤絲淩空變勢,旋身輕盈後翻連退數步,單手戟尖拖著白玉地麵曳出一道星火,重整架勢。
這第一擊中間,乍一看雖貌似兩人戰了個平平,但台上諸人有武藝精熟的,已然看出來,一招之間,高下已判。
“看不出來這個青衣盤絲姑娘手上輕飄飄的,力道這麽重。”
吳逸身具雲體風身,觀察招式自然更仔細,青衣盤絲的這一戟的威力聲勢之重,平心而論,如果他與狐阿七易地而處,他也不敢說自己能擋的比狐阿七輕鬆多少。
因為他也沒有和人白刃戰光明正大相拚的經驗,都是憑著神速先手突襲為主,更沒有試過幾千斤的兵器,不敢說能運使得有多靈活。
話說回來,這狐阿七也是,能硬擋開這遠遠超過幾萬斤的一擊,比他想的還要厲害許多,完全不像書裏寫的對上孫悟空三四回合就敗走的路人妖王。
換個角度想,也許是這位青衣盤絲太厲害,才顯得他這個妖王略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