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招既過,兩人一擊而分,青衣盤絲凝眉微豎,單臂運戟,戟尖頓化一點遊隼,穿刺而進。

狐阿七嘶聲吐氣,強忍著兩臂酸麻之感,長戟吞吐,這一次他收起了輕敵之心,認真應對,火星迸裂,第二招相擊之下,狐阿七起腳後踏,沉膝運肘,終是挑開了青衣盤絲迅若蛇盤的第二戟。

青衣盤絲乘勢再變,戟刃變勢橫掃,單臂滑把握至戟杆末梢,戟刃裹著金風,以鋒銳之勢,掃掠進逼。

她大戟如風,步履隨戟而動,卻是動得極輕極靈,一杆丈長大戟在她手中運使起來,竟也全無半點力不能至之感,方天畫戟舞得戟光繞身,渾成一道越轉越急的金色光風,逼向狐阿七。

這女子……

狐阿七此時渾身氣湧如浪濤,力貫雙手,一刻不敢大意,敵方戟勢鋒銳,但他也不是全無抗禦之力,一杆大戟左遮右架,上擋下旋,他知道這女子戟勢重,倒也不當真於她硬架,便趁著每格一下,身子便同時退撤幾分,悄然拉開距離,消解揮掃而來的強猛戟勢。

如此之間,一金一鐵兩團戟影來往之間,倏忽已過了五六招。

戟刃相交,兩處都是重量非常的沉雄兵刃,每一下都擊得火星迸濺,水露飛旋,驚起道道氣浪滾湧,形成烈風呼嘯,台上吳逸看得分明,麵具裏臉色倒是越來越發凝重。

青衣盤絲那一道戟法使將下來,幾招之間,吳逸已是越看越覺得,不光是勢大力沉,招路也越顯精妙。

狐阿七開始固然能以臂力擋格對方來戟,但兩人的步伐,卻正在漸漸開始現出差距。

這個青衣服的盤絲姑娘以一介纖細之軀馭使七千二百斤的方天畫戟,固然有力道上的優勢,戟身揮舞霸道大開大合,步履卻仍能進退有據,盡顯法度,極靈極雅,身法上總讓吳逸覺得,她還沒有用全力的感覺。

最為關鍵的是,從第一招開始,她手上運戟,隻用了單手。

而狐阿七,僅以身量而論,其實要比那個盤絲姑娘要壯出不少,本來同樣拿的都是長戟,但第一招過後,青衣盤絲以單手運戟他雙手抗禦暫且不提,雖然力量上乍一看沒有明顯的差距,麵對七千二百斤的東海之戟仍有招架之功,但步伐是騙不了人的。

狐阿七每過一招,腳下都要自覺或不自覺的後撤重整體勢,看上去是在招架盤絲的戟勢,實則,已經從硬架之勢,隱隱變化,有了幾分避其鋒芒的遊鬥之意。

這二十招,他究竟能撐多久呢?

眨眼間十招已近,青衣盤絲向斜裏虛撩了一戟,狐阿七理所當然地後側移身而避,但盤絲這一招行到盡處卻未老,但見她繡掌忽起往前一拍,擊在了方天畫戟的戟杆最末端處,同時握把之手頓放,長戟被這新力一催,淩空飛出徑直往狐阿七退避之處,破風猛刺而去。

燦金戟刃寒意森森,來勢之疾,狐阿七當即驚得毛發聳立,急以戟杆橫禦麵門。

金戟之刃猶如迅疾之中吐出的蛇信,精準地擊中了戟杆,勢道之沉,狐阿七縱使擋了下來,也是再難保持體勢,腳下在地麵上難止去勢,向外滑退了近二三丈,才終而站定。

金戟淩空一刺之後,青衣盤絲又是一道袖綾射出,纏住了飛出的戟杆末端,收回手中。

“第十招。”

她執戟迎風一晃,輕紗覆蓋露出的半張臉依舊如平湖秋月,不起微瀾:“大王,可還能再打嗎?”

狐阿七輕吐出一口濁氣,握戟的手指,在杆鬆了又緊。

“仙姑戟法精妙,本王佩服。”

他從剛剛那幾個呼吸間的交手裏已經確定了一件事。

實際上,純以招式而論,在剛剛第十招時,自己已經輸了半招。

再這樣下去,僅以他現在這副樣子,是決然撐不到二十招的。

作為壓龍山的妖王,他自接到請帖赴宴前來大剝山,特意焚香沐浴,暫時洗淨了一身妖氣才來的。

而像他這樣由精怪修得的人身,入了妖道,要想盡數發揮原本氣力神通,還得是釋放出體內真靈的妖氣後,才能施展痛快。

否則就是像目前遮架那不老婆婆手下婢女的一杆長戟一樣,隻能以人身本力硬擋。

歸根結底,還是小瞧了這不老婆婆手下的本事。

要催動真元妖力嗎?

雖說事已至此,似乎也沒有再隱藏妖氣的必要,但那姑娘似乎也沒動真格的,也不好說。

還是說,用從壓龍山姐姐那帶來的那個寶貝?

那樣東西是至寶中的至寶,一出定然可以克敵製勝,之前兩樣寶物展出時,狐阿七雖也有意動,但都不是適合使出這件至寶的時機。

如今狐阿七本著對兩個外甥的信任,他有理由可以自信到隻要這個祭出那樣寶貝,這杆東海的分水方天畫戟就能唾手可得的地步,先聲奪人,也不用等什麽後麵的人再比了,先聲奪人。

而且,不老婆婆以好寶聞名,自己祭出此物,得了勝,沒準大會後還能被奉為上賓,在宮中親自接見也說不定。

聽說不老婆婆宮闕裏有壽星火棗,東方朔的蟠桃,靈藥無數,若能得幾顆靈藥,實是勝過數千載修行。

既如此,那麽……

狐阿七瞬息之間,已有定計。

青衣盤絲沒有多言,再次挺戟而上,這一回,她戟路卻有別於之前,杆身在掌中急抖,戟尖如蛇信,一路直刺之間,已連換了數次路線,水珠飄忽不定,比起之前沉雄勢猛的路子,更突出一個迅捷靈動。

七千二百斤重的長戟,在她單臂運使之中能以如此截然相異的招路,盡意揮灑,武藝實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地。

狐阿七自知她來勢洶洶,右臂執戟相抗,但那一戟變勢固快,力道卻是不減強橫,兩戟相接,他頓感身子被一股絕然猛力往後急推,腳下險些站立不住。

這婆娘果然有所保留!

他也不再猶豫,空下的左手當即往後一摸。

嗯?

這點動靜在決鬥中極微極快,兩戟相觸又驚得氣浪滾滾,彌漫瑤台,原本尋常難以察覺,但吳逸旁觀者清,眼力有雲體風身的加持,還是勉強捕捉到了比試之間狐阿七的這點極快的微末動作。

他是要幹嘛?

像是拿出什麽東西來?暗器?

當吳逸看見那風煙氣浪裏,朦朧間從狐阿七腰後閃出的一抹電光,由短變長時,他心裏瞬間湧出了一個猜想。

狐阿七,來自壓龍山……

壓龍山……

難道……

他陡然間想起來時,想要開口卻已晚了。

狐阿七眼中厲芒閃過,左手陡然間吐出一道金光,自以極迅之速,射向正以戟勢將他步步緊逼的青衣盤絲。

那金光凝成一道金繩,一觸到青衣盤絲的身子,就以毫不容避的速度,變成了一道鋼圈,套住了她的細頸。

這鋼圈一經套上,青衣盤絲縱身有再大神通力氣,萬般戟法,此刻也難以施展半點,她頸上隻多了這鋼圈束縛,身軀手腳就都如被無形纏縛,棄了長戟,收束至一起。

她那麵紗輕覆的花容,此刻終是沒料到陡生如此異變,眼裏開始有了急怒之意,但無論她如何運轉靈氣,都是無用,手腳不能掙紮半分。

這繩子竟如此厲害!

長戟落地發出沉厚聲響,烈風止息,眾人才都看到,狐阿七手拿一條金繩,盡頭處一道鋼項圈鎖著盤絲,頃刻之間,勝負便已扭轉。

是幌金繩!

那繩子一出手後套人極快,吳逸甚至根本反應不過來那繩子是如何套上的,但看那項圈和繩索的樣式,錯不了,這應該就是幌金繩。

一經套上,要麽有鬆繩咒,要麽有通天的變化手段,能從外麵把鋼圈弄斷,否則萬難掙脫。

這狐阿七手上竟然有幌金繩!

狐阿七手握幌金繩,看著幌金繩末處一道項圈將青衣盤絲困得全身縮緊,誌得意滿地道“仙姑,二十招未到我已勝了,如何?”

然而這份得意之情並未持久,當空鳳輦裏響起一陣幽幽話音:“久聞壓龍山壓龍大仙,有個能困萬仙的幌金繩,一直無緣得見,狐大王,你倒是出手不凡哪。”

珠簾裏倏忽一道紫光疾縱而出,帶著煙霞薄霧,直射向幌金繩那金光外顯的繩身。

狐阿七正要回話,才覺手感有異,回神一看時,卻發現擲出去鎖住盤絲的幌金繩,被一道不知是什麽東西在正當中一鉗,原本套在青衣盤絲玉頸上的項圈,竟奇跡般一瞬而解,鋼圈脫落變回了金色繩頭。

“嗚啊!”

他還不及有什麽反應,額上就被一道來勢疾速且尖利的刺痛感侵入了皮肉,疼得鬆脫了握繩之手,站立不住,倒滑出數丈。

幌金繩則是一溜煙飛入了不老婆婆所在的鳳輦珠簾裏。

一切都在毫忽之間,好似她從未動過。

好快的身手!

旁觀的吳逸即使有雲體風身加持的眼力,窮極目力,也完全看不到剛剛的動作。

那個不老婆婆,隱在一團雲裏,也不知是用了什麽兵刃,那困住青衣盤絲的鋼圈便立時失去了效用,還順著把幌金繩收了回去,幹淨利落,飄忽無影,毫不拖泥帶水。

她手上難道也有克製幌金繩的寶貝?吳逸發現到剛才為止還是小瞧這不老婆婆了。

鳳輦裏不老婆婆氣定神閑,再次道:“規矩說得很清楚,要在兵刃上能架得二十招,寶物自然歸主,狐大王,你擅用幌金繩,這可不是兵刃,大剝山規矩不容破,我且替你收了,權當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