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妖寅將軍被一擊而倒。
李貞英收了手肘,看著眼前剛剛還不可一世的碩大身軀頹然倒地,小嘴輕噘,頗有些嫌棄地道:“還以為有多大本事呢,破綻這麽大,虛有其表。”
冥報和尚仍是保持合掌,麵上顏色已微有變化,但還是讚了一句:“人不可貌相,女施主果是身手不凡。”
“寅將軍!”
玉階看台上,這時兩人皆驚聲而起,是與寅將軍一道結伴而來赴宴的妖怪熊山君與特處士。
三人應帖而來,寅將軍本是他們之中勇力最勝者,憑著一身雄壯虎軀,和一柄一千二百斤的大砍刀,嘯霸山林,也算是一方妖中強豪。人間僧道,就算是有名有望的宗師,單以勇力而論,也未必能勝得了他。
未曾想,來了這百兵大會,竟被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給……
這姑娘究竟是什麽來頭?
吳逸麵具裏同樣臉色凝重。
這一下肘擊他看的非常清楚,速度說慢不慢,說快其實也沒有快到無法捕捉的地步。
正因為如此,才可怕。
吳逸清楚地看見了,她是如何在這瞬息之間,輕鬆寫意又迅疾無比地潛身衝入寅將軍內圍,左肘搗擊其腹部,力透背脊。
直到那一肘之前,她的行動都快得恰到好處,正好在人肉眼所能捕捉之極限以內,不增不減,已是妙到毫巔。
而那真正擊潰寅將軍的一肘,才是真正令吳逸震駭的。
在那一肘直搗寅將軍胸腹,行將觸碰他護身甲胄的將到未到之際,吳逸憑借著一瞬之間,雲體風身帶來的超高速眼力下,隱隱看到了,李貞英在那極微極近的距離裏,肘端發力,發生了一瞬即逝的模糊顫動。
那不是一肘,而是看上去像是一肘的極短一擊裏,連擊了好幾下!
三下,還是四下?
吳逸也看不清。
以他的眼力,觀察到這份上,也隻能到此為止了。
雖然早知道她是托塔天王之女,但如今邁入了修行路真見她動起手來,還是不免覺得心驚肉跳。
這肘一下去,即使是用看的,他也能想象那寅將軍是有多疼。
哪怕易地而處,他也不敢說能挨得了這一下。
寅將軍既倒,李貞英緩步上前,腳下掂了掂他的一具虎軀,又瞧向玉階看台上剛剛叫喊的熊山君與特處士兩個妖精的方向。
“接著!”
她起腳一掂,寅將軍那數百斤的巨身被一掀而起,飛向了玉階座上,熊山君兩隻妖的座前之處。
熊山君是黑熊成的精,特處士是牛妖,俱都有些力氣,陡見寅將軍巨身被拋來,雖然大出意外,卻也堪堪接了下來,被壓得一屁股坐回了原地。
“現在,就咱們兩人了。”李貞英瞥向旁觀的冥報和尚。
冥報和尚合掌一分,黑臉上雙目睜開,通黑瞳仁裏流光隱現。
“女施主,賜教了。”
他僧袍鼓**,兩袖現出半截青筋暴突的黑銅色腕臂來,麵容瞬時凝出剛毅勇猛的威容之貌。
雙臂上隱有青色龍氣盤繞,袍袖飛**,立姿有如一尊明王。
對麵氣勢漫湧,隱有青龍呼嘯之聲,李貞英揚唇一笑,當即沉肩墜肘,坐馬挺掌,嚴陣以待。
冥報和尚雙掌裹著盤龍齊出,隨著龍氣激流而憑空生出清越激昂的嘯鳴之聲,攻向李貞英。
吳逸作為旁觀者,在遠距離下,也能感到那冥報和尚身上那如泉湧般的澎湃之氣。
這掌法固然氣派,但他鳳目眼中看到的,卻是冥報和尚運掌時,體內胸膛處,似有一處東西在呼應著他的雙掌龍氣,發著燦然青光。
那是像印記一樣的東西,而且看上去,有點像……
梵文?
“那是真言。”聖尊師傅慵懶的解說聲自履真宮緊閉的大門外傳出。
“真言?和一般的術法咒訣一樣嗎?”吳逸好奇道。
“不一樣,這是歪門邪道,這妖僧把真言印刻在自己體內,用來增強體魄,固然是能有龍象之力,但要花不少工夫去溫養體內真言,這和尚也算取了巧,如今真言已與他肉體合二為一,真言之力也算作了本力,就算不用神通,他這一身力氣,也比那頭小貓大上不少。”
“我練的金剛妙相拳也能這麽用嗎?”吳逸反問道。
“笑話,金剛妙相拳的運力法門比這強了不知多少,一經運轉則生生不息,沛然莫禦,你現在是初學,他已練到了極處,若同樣層次,像他一樣得不知用多少無辜女子的元陰氣血來,費上多少時光,也未必能及得上你萬一。”
吳逸聽到“無辜女子”的字眼時,當下也沒了玩笑的心思,屏息一震,驚道:“你說這禿驢是用……”
“廢話,不然怎麽是歪門邪道?”
“果然,和這金池老逼登在一起的沒什麽好貨色。”吳逸目中帶了一絲冷意,重整心緒觀看比試。
此刻他還真有點希望李貞英能在比試裏給他狠狠教訓一頓。
“十龍十象之力!”
冥報和尚雙掌齊攻,風聲與龍氣吟嘯混同而至,兩人的距離頃刻拉近。
李貞英在目睹冥報和尚雙臂裹著盤龍攻來之相,眼裏也在一瞬間閃過一抹異光。
這……
她立起的掌緊攥成拳,又倏然而鬆,粲然瞳眸裏一道光彩流溢而過。
十龍十象之力排山倒海,李貞英也不閃不退,兩掌齊出相迎。
雙掌對雙掌。
一觸到目標,冥報和尚臂上兩道青色盤龍就如遇見了強仇大敵,向前奔湧嘶吼,龍氣吟嘯,聲震瑤台。
金池老僧雙手捂著耳朵忍受著轟音震響,蒼老麵上卻是擠出一副嗬嗬獰笑。
冥報和尚是他親傳弟子,他本人未能練成的《般若十三重真言》被他年紀輕輕就練到了大成。體格久受真言淬煉,早非常人可比,十龍十象之力一經催動,就是一座百丈高山也能在一夜之間從東到西打通出一道隧道來,這小姑娘任有武藝,焉能是其敵手?
要使得動七千二百斤的方天畫戟,應當也不在話下。
與此同時,一側的文明天王與李道符,則都是麵色沉冷,不發一語。
文明天王托腮輕哼道:“佛門禿驢,這一身異教邪氣,也敢妄冠龍稱,若非看在不老婆婆份上,我定要教訓他一番。”
他身側的李道符麵色雖也是冷酷之色,但語氣倒是淡然許多,舉杯碰唇,眯眼品酒悠悠輕道:“西方教曆來如此,欺世盜名,愚弄眾生,行此李代桃僵之事已久,天王不必為此動氣,來日方長。”
“西方教?這個稱呼倒是有些意趣,佛本西來,李兄此稱呼倒也有理。”文明天王本來見那冥報和尚真言之力頗為不悅,聽李道符此言,眉頭才稍微舒緩,碰杯笑道。
冥報和尚盤著龍氣的雙臂一對上李貞英的雙掌,澎湃而生的推力便將她整個身子向後急推,李貞英被這一掌推出了足足近十丈,繡履才踏地穩住身姿。
她低眼瞧了自己雙掌,掌上還殘留著對掌後被波及的一點青色龍氣。
手腕輕甩,將殘氣抖開,李貞英向著十丈外冥報和尚的方向,又擺起了拳架。
此刻真言之力充溢筋骨的冥報和尚見此,往前一踏,雙臂龍氣之外,身上再湧出了一層灰白色的氣流,上湧高逾七八丈,凝聚成一頭似有實體的灰色白牙巨象。
青龍盤臂,巨象背身,冥報和尚再次裹著如有實體的龍象之氣奔湧而向李貞英。
氣如潮湧,李貞英再次雙臂舉在麵門,可也難擋龍象之力的衝擊,冥報和尚掌還未到,龍象之氣已經先聲奪人,巨象抬首,青龍奔嘯,李貞英那纖瘦的身軀又再一次震得倒飛出去,這一次,又是被擊飛出了十來丈外。
當穩住了身形,她護住麵門的雙臂殘煙漸漸消去,腳下所立之地,已經離不老婆婆設下的紅圈邊界十分之近,隻有不到一丈了。
吳逸也注意到了這點,難道她真就落入下風了?
不能吧,好歹也是神仙之後。
此時,一方麵是節節敗退,被逼得臨近邊界的李貞英,一方麵,是龍象之氣充溢周身,宛有實體的冥報和尚,台上看客,大都認為,勝敗之勢已定。
“和尚有些本事,我有一套劍法,原本手上沒有合適的兵刃不大想用,不過現在,倒想用上那麽一用了。”
李貞英站立之處已近邊界,但她臉上卻是還沒有即將輸掉的自覺,兩手自然垂著,言談輕鬆。
冥報和尚聞言,沉聲道:“女施主臨陣要用兵刃,倒也不妨,貧僧僅以拳掌自問也接得刀劍。”
他對自身刻印真言煉就的龍象之力極有自信,就算對麵提出了要用兵刃,他也不懼。
隻是等了片刻,他看李貞英雙手還是自然垂下,沒有取劍的跡象,不禁道:“女施主,手上無劍,如何用劍法?”
李貞英微微一笑,如春風和煦:“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冥報和尚心想,莫不是道門中的氣劍?還是打算從什麽物事裏變出來?
不重要。
在龍象之力麵前,就是百煉精鋼,也要一摧而斷,正所謂一力降十會就是此理。
他雙目圓睜,奮明王怒相,龍象之氣再度高漲,凝氣所成的巨象身軀又大了幾分,周身還多了幾條青色盤龍。
“十三龍十三象!”
真言巨力再無保留,奮如狂濤,冥報和尚身子再次前衝,裹著畢生之力攻向李貞英。
這是他本力極限,自問就是真有一條蛟龍放在麵前,也未必就能落了下風,何況李貞英一個個區區女子。
兩人距離越離越近,這一次,李貞英卻不擋不躲,而是向著冥報和尚埋身前衝。
她身子靈動,但仍在冥報和尚預料之內。
想像對付寅將軍那樣故技重施?沒用的,此刻他全身都被龍象之氣包覆,就如有一層鎧甲,絕無法被衝近身來……
嗯?
正當冥報和尚如此想時,他卻發現,剛還在前麵那姓李的小姑娘,已是不見了。
緊接著,他感到了,從自己一隻鞋履的腳踝處,傳來了一絲細膩的觸感。
什麽時候?
李貞英以極巧的身法,從冥報和尚看來不可思議的角度繞到了他的身後,一隻右手,輕輕握住了冥報和尚飛奔之中,離地的一隻腳踝。
尾指與拇指扣住,其餘三指似鬆非鬆,微微虛張。
那是握劍的手勢。
“沒有劍就不能用劍法了?劍豈是如此不便之物?”
這一刻開始,場上所有人,都明白了剛剛李貞英口中的“劍法”,到底代表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