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乃百兵之君,為世所公認。
來參加百兵大會的幾十賓客裏,三教九流皆有,雖然不一定都使劍,但劍法這種東西,對台上諸人來說,本已不足為怪。
尋常武者也不過隻用鐵劍,到了修行人這,修為越高,對劍的運用和要求也越發精妙,從蘊著靈氣的木劍,鐵劍,到集山川靈秀,天南海北靈石珍鐵淬煉的寶劍,再到不執於物,以自身玄氣感應天地,法用萬物,甚至以靈氣輔以天材地寶淬煉而成的神劍,如此種種,可以說天下修行宗門有多少,劍法就有多少。
但是,就在此時,就在這百兵大會之上,就在這因一杆方天畫戟而設下的比試裏,所有人,無論見聞閱曆有多廣博,都因為呈現在眼前的這一幕,而紛紛瞠目,一時無語。
如果要說那是劍,那也實在太過奇特了。
由冥報和尚對李貞英的這一場比試,幾個呼吸之前,還是冥報和尚對李貞英的節節壓製,眼看著就要將她逼出場外。
就在即將決出勝負之時,李貞英竟以莫名詭譎的身法,穿過了冥報和尚磅礴的護體龍象之氣,繞到他身後,抓住了冥報和尚飛身之中的一隻腳踝。
接下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一個看上去身不滿六尺,年不過二十嬌滴滴的小姑娘,竟隻憑攥著腳踝的一隻手,把一個身過七尺,腰闊肩寬,佛門五輪俱全,接近完滿的有能有力的僧漢,當空甩舞,冥報和尚那一身龍象之氣,也雲消霧散,被她東揮西舞,上撩下刺,竟也全無還手之隙。
拿生靈之軀當劍,雖說史上也不是沒有類似的傳聞,說是某某修士仙人,將有靈之獸煉作兵器,隨身照應,或者某處仙人感化凝聚不散的孤魂,讓其變為隨身寶劍。
但這些無一例外,都是讓其幻為劍形,才能執拿在手。
直接把一個人,拿在手裏當成劍一樣運使,那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之事。
重量倒還在其次,關鍵是,那是一個身有修為的活物,有手有腳,會動會反抗的人,一個五輪聚全,相當於聚元境的高手,被一個小姑娘拿捏在手裏任意揮灑,那是什麽概念?
這就是那個小姑娘說的所謂“劍法”?
而要說那不是劍法,盡管這個女孩子拿著一個人舞動的姿態過於疏狂,粗野,在場上對兵刃造詣頗深的一些人,卻都看了出來,這被揮舞的一具僧漢之軀,所行經之處,起承轉合,揮掃縱掠,確確實實,是劍法的招路。
這個叫李貞英的小女孩,將一具七八尺的人身,舞得獵獵生風,明明這把“劍”造型極其詭異,在她素手之中,卻是舞如一道白練飛空環繞,任意卷舒,越舞越是順暢自如。沒一會兒的工夫,李貞英已是舞得隻見周身一片白影,難見人形。
到後來,台上諸人一片愕然的目光中,瑤台之上的李貞英,宛如身披一件白色霓裳羽衣,隨著風起而飄**。
霓裳羽衣,劍法,和尚,這些看似毫不相幹的東西竟在此時產生了奇妙的關聯。
這真的是拿著一個人就能做到的程度嗎?
“天哪……天哪……天哪……”金池老僧皺紋滿布的老臉上,目眥欲裂,這眼前所見之景即使是不通劍法的他,也驚得肝膽欲裂,心神劇顫。
冥報和尚是他從東寺好不容易撿到的天縱奇才,是他參加此次百兵大會的最大倚仗。
幾十年時間,就通過修煉真言宗密法達到了五輪齊聚的境地,幫他攫取了不知多少財富與美人,當中不知有多少妖魔僧道,敗於其“真言”震殺之手。
可是,幾十年縱橫未逢敵手的冥報和尚,竟在此時,被一個小姑娘給……
這可能嗎?
而冥報和尚,早在那淪為李貞英手中“利劍”之後,他渾身的五內氣血,仿佛每一個瞬間,都受到來自四麵八方,各個不同角度的猛烈衝擊,天靈內來回反複激**。
眼前所見的景色,忽而是朗朗星空,忽而是白玉般的地麵,又忽而是遠遠台上的賓客,自東自西,自南自北,天地都仿佛倒轉了不知多少回,一縱而逝,瞬息萬變。
他的意識,很快就被這萬重身心激**所淹沒,在身體崩潰之前。
場上吃驚的人裏,吳逸自問也許是看得最清楚的人之一。
他徹底低估了李貞英出手的離譜程度。
拿人當劍來舞,就已經夠離譜了,而在他鳳目觀察之下,李貞英舞出的每一式的劍招路線,極快極速,都是對那個和尚體內氣血的巨大衝擊。
拿他前世的語言來比喻的話,光是那一瞬的離心力都高到不可想象。
不止是離譜,簡直可以說是殘暴啊。
吳逸稍微用想的代入一下冥報和尚此時的感受,都覺得渾身徹骨的一陣惡寒,不敢再想下去。
這和尚還能活下來嗎?
雖然聖尊師傅也說過,這個和金池老僧狼狽為奸的冥報和尚,一身所謂真言的修為,是以無數無辜少女為代價換來的,罪大惡極,就是被活活打死也不冤枉。
可是這畢竟是在百兵大會上,有不能殺人的規矩,這麽搞下去,這個李小姑娘確定不會犯規嗎?
這不老婆婆神通廣大,能一瞬間就收了幌金繩,就算她是哪吒的妹妹,萬一用這麽離譜的玩法,出了人命,會不會被追究也不好說。
那和尚最好還是命硬點吧……
吳逸雖然也對冥報和尚沒什麽好感,但這番淪為李貞英手中“寶劍”肆意揮舞的慘狀,他看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越看越覺得恐怖,偏頭挪開了視線。
這一挪,他就看到不知何時起,已經站起身子,望著台上恍若出神的宋棠音。
隻見她目中盈盈若星,自然垂下的手上,正伸出一根纖長的手指,暗地裏輕劃慢抹,不知是在畫著什麽。
是在暗地裏施什麽法嗎?吳逸微微歪過頭想道。
“蠢貨!她是在把台上姓李的小娃娃的劍法給記下來!你看不出來?”
此時體內的聖尊師傅一聲輕叱聲罵道。
把劍法給記下來?
吳逸又瞬間回頭看向台上,舞得劍光如白練披身的李貞英。
說實話,即使他身負雲體風身,能看清李貞英劍招之間的路數起合銜接,但要讓他記下來,他卻陡然發現,這劍法精深微妙,遠超自己想象。
他試著想象自己舞劍,讓身影與李貞英的身姿重合,來重現招式,但總是記不了幾式,就在某一處莫名斷了銜接,無法續上。
劍法招路起落之間,飄逸如神,來去莫測,章法隱於萬變之中,他就是能記得幾式,等到自己像宋棠音那樣試圖模擬再現時,卻又總是在一些時刻差了一星半點。
失之毫厘差之千裏,在這種武學上,差了一點,那就是千裏之差,吳逸明白,自己當下要學這劍法還是太勉強了。
也不知道這姓宋的姑娘,在那自顧自比劃,是學了幾成?
學得這麽入神,難不成她是什麽好武成癡的那種人嗎?
這把由活生生的人組成的“寶劍”,在李貞英手中揮灑萬變,越揮越加恣意汪洋,劍招傾吐之下,以人為劍這種分明是極殘暴粗野的打法,但卻在眾人的視覺裏,慢慢竟也看出了幾分縹緲俊逸的美感來。
直到在那團不斷飛旋,揮灑的白練外,眾人開始看到開始有星點朱紅,從李貞英一刻未停的團團劍影裏,飛濺而出,灑在白玉地麵上。
這才打破了那恍惚間錯以為真的縹緲之美。
是血。
對了,現在被舞著的,不是真的劍,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哈!”
李貞英一套舞畢,在旋身之中,一聲嬌喝,頓時抬手高高劈落,以這最後一記下劈,作為劍勢收尾。
最後一劍劈落,瑤台之上,骨肉與地石相撞的巨大脆響,震徹全場。
白練盡散,李貞英手上握著的,仍是一個白袍和尚的腳踝。
冥報和尚四肢癱軟地躺在了地上,口裏鼻裏眼眶盡都流出了血來,眼中失神,也不知是死是活。
“還好。”
李貞英撇嘴,放開了手仰頭道:“婆婆,這下算我贏了吧?”
她話音剛落,半空中懸浮著的那杆方天畫戟,似有了靈性,旋即靈光一顫,飛向了她。
李貞英順手握住迎風一晃,往地上一杵,這杆比她整個人還要高出不少的大戟在她手中卻是舞得全無窒礙。
毫無疑問,方天畫戟已有了主。
這時珠簾裏不老婆婆的聲音傳出道:“李姑娘,我這台上向來不喜見血,你這下舞的怕是要出人命了。”
李貞英單手叉腰,嘻嘻一笑:“不礙事的,這和尚也就暈了過去而已,您這百兵大會正辦著,不會壞了規矩的。”
她談笑間腳下往地上一抹,那一點血漬便盡消而去。
“來人,將他送回洞府安歇。”
冥報和尚已失去了戰鬥能力,無力返回,不老婆婆令下,一道祥雲瑞氣將他托起,由兩名素衣宮娥護著,離了瑤台送返洞府。
李貞英則是扛著方天戟,吹著口哨邁著步子,兩步並作一步,跳回了自己的座上。
她大馬金刀地坐回去,將戟換手拄地,隨手拿了一杯酒,仰頭便灌,還咂咂嘴輕道:“哎呀,這禿驢,等他醒後發現一身修為盡廢,估計也沒法再害人了。”
吳逸在前麵聽得心裏微微一驚,難道她也看了出來這冥報和尚一身修為來路不正,才用這種離譜的招數來教訓他的嗎?
台上第三件寶物也有了主,珠簾裏不老婆婆再次言道:“諸位,三件已過,這第四件寶物,卻是更有別於之前。”
台上紅光豔豔閃動,隨著不老婆婆的話語,漸漸顯出了它的形狀。
那團紅光看上去,並不像槍戟一類的長兵,也不像是刀劍或者弓弩一類的短兵。
而是更小的,紅光凝縮到一點,看上去竟似不過隻有半掌大小。
眾人才真正看清,那是一個琉璃色的瓶子。
瓶子?
在眾人還都不明白這是個什麽寶貝時,不老婆婆,則拋出了一個問題。
“老身向各位一問,敢問座上諸位,可知道這西牛賀洲,古時曾有一個朱紫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