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紅葉居有問題。

雖然吳逸鳳目觀察之下,並沒有發現這周遭布置的瑤花碧草,桌椅書畫,種種裝飾有什麽妖異之處。

但剛剛那突如其來的一吻時,本來有機會可以躲開的他,不知為什麽,運氣動身慢了那麽幾分。

對雲體風身把握還算熟練的吳逸來說,就算那紅衣女子身法確實極快,這也是極少遇見的情況,也隻有在萬壽山時,置身於與世同君莫大法力下的洞天福地,才有神通難以施展的感覺。

這紅葉居自然是無法跟萬壽山相提並論的,但他也難得感到了,置身其間隨之而來的微妙束縛感。

一定有什麽古怪。

這邊紅衣盤絲在奪了他的初吻後的行動,也同樣令他警覺,先前說的立據上交不老婆婆裁定,可現在所見到的,卻是她在得手之後,手中輕輕運氣,將那一張白紙輕易焚成了灰燼。

吳逸越想越覺得蹊蹺,越發不大放心。

這女的到底想幹什麽?

紅衣盤絲談笑間燒了紙,仍是那般笑臉盈盈:“公子莫要擔心,小女子絕無加害之意,立據之言雖然是騙公子的,但確確實實,是為玄妹子扯平了,她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追殺你了。”

合著就真的是單純的調戲是吧?

吳逸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眼前這個媚意十足,卻行舉古怪的女子。

無論怎麽看,都不像身有妖氣的樣子,她圖自己啥呢?

想了一會,吳逸還是出於禮貌地微微一笑,向著她道:“多謝姑娘好意,事關重大,我想我還是親自去太陰雲宮正殿一趟,向婆婆稟明緣由的好。至於剛剛那一下,在下就當是沒有發生過好了。”

遭了婉拒,紅衣盤絲微笑的神情稍有凝滯,隨即眼成彎月,輕飄飄地道:“公子現在去太陰雲宮,可是等不到婆婆的。”

吳逸語畢當即就動了身往門外方向走,行不數步,就聽見了紅衣盤絲身後話語,他也隻駐足了一瞬,回道:“我是遠來之客,不老婆婆為大剝山之主,總沒有怠慢之理吧?”

紅衣盤絲拂袖轉身,不緊不慢回道:“自然沒有,隻是婆婆每日例行入定行功,千年不改,你現在若要去,隻得再等一個時辰方能得到接見,出得門外,一個時辰內你確定不會被玄妹子找上門來?”

吳逸回望她一眼,隻見紅影俏立,笑裹春風,一副似乎早有預料之態。

這女人……

吳逸總覺得不能再就這麽待下去,於是一咬牙一跺腳,擠出了一個禮貌的笑容應道:“姑娘好意心領了,在下身負師門重任,不能耽擱於雜事,還是告辭了,至於那位黑衣姑娘,她要來,我卻也不是束手就戮之輩。”

他步下再動,行不數步,馬上就要出得紅葉居大門時,忽又有香風浮掠,一抹紅影,閃到了門前。

紅衣盤絲裙裏伸出一條勝雪長腿,背倚門邊,玉足橫架,擋在了吳逸跟前。

“公子,這紅葉居環境清雅,你就不願再留片刻,也沒有和小女子可說的話?”

她媚眼妖嬈,身姿曼妙已極,但縱有佳人在前,吳逸此刻確實是沒心思再賞美了,紅葉居再待下去天知道還會整出什麽花活來。

門前被擋,他就不從門出去唄。

“在下嘴笨,不會和女子說話。”

瞧準了門旁數丈外一側窗戶,吳逸說著眼神微動,身形就已縱起。

雲體風身如他所料,並沒有如心念一動立時而起,他連踏出兩步,身越四丈,周身才漸漸湧起一兩縷雲體風身獨有的淡淡雲氣。

而就在他神速才起,正離窗口越近之際,吳逸瞬間感到了身後迫近的一股急響。

數道銀絲破風直刺,自吳逸身後殺出,他被迫側地轉身,堪堪避過了這幾道來勢甚疾的絲線。

吳逸轉目而望:“姑娘,這就是你們大剝山的待客之道嗎?”

紅衣盤絲笑將蔥指回挽,絲線倏然而收:“婆婆入定期間不喜他人喧嘩,公子到了正殿外頭要是出了什麽岔子可不好,小女子是在為公子著想。”

看來她是千方百計都要留下自己了?

這女人到底要幹嘛?

吳逸知道她這一手忘形情絲的厲害,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

用身外身變出分身來拖住她,然後本體溜之大吉。

他將身一搖,身上開始分離出陣陣清氣,氣凝人形,另一個吳逸,似乎馬上就要呼之欲出,揮拳迎上。

紅衣盤絲驟見眼前吳逸忽然之間一分為二,卻並沒有像吳逸之前的對手那般大為驚訝,而是絳唇越發上揚,笑得更加燦然生光。

然後,異變發生了。

吳逸本來已經幾乎凝成完整人形的身外身,卻在成形的那一瞬,又突而失去了凝聚之力,消散成一團煙氣,化為烏有。

本來已經準備轉身逃走的吳逸,被這驟然之間的變化,也嚇得大驚失色。

身外身解了?

什麽情況?

“嗬嗬嗬嗬……公子不愧是萬壽山門下高徒,不過也莫要以為,會變幻假身之法,就能來去無阻了。”

紅衣盤絲此刻也手中銀絲繚繞,數道纖逾毫發的銀發在腕中盤旋飛繞,扭腰踏步,緩緩逼近道:“中了七蟲迷本香,還能有運使神通的本事撐到現在不倒,我果然沒看錯人。”

七蟲迷本香?

吳逸當然是沒聽過這是個什麽東西,但大概明白不會是什麽好玩意,他靈機一動,摸著自己的嘴,驚道:“難道是……”

紅衣盤絲卻是像看出他心中所想,笑得胸上雪浪翻波,假嗔道:“公子可真會想,這七蟲迷本香自你進來時,就已經遍滿屋內,中此香者雖不至死,卻也會力軟筋麻,神通盡去,你能支撐這麽久還有餘力,不得不說根基深厚,確非等閑。”

遍布屋內?

吳逸驚詫之餘,以鳳目飛快掃視,將這四周布置一應看畢,也沒發現有什麽香爐之類的東西。

這玩意無色無味,就算鳳目也無法察覺,自己就著了道。

一股危機感在吳逸心底猛然而起,他現在雖有真訣護體,除了術法遲滯這一症狀外,卻也沒有別的虛弱之感,如果這女人此言屬實,他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姑娘,你到底想怎麽樣?”吳逸實在是摸不透對方的意圖,垂下肩頭佯裝放鬆警惕,實則刀已藏袖,以防不軌。

紅衣盤絲銀牙輕露,身如蒲柳,皓腕耍玩著銀絲笑吟吟道:“我並無惡意,隻是想和你好好說說話。”

她話才出口,幾道銀絲卻又從腕中飛抖而出,纏向吳逸腰間所在。

吳逸早有留意,纏符錕鋼匕首銀刃自袖裏飛出,揮掃橫截,斷然將襲來之絲擊退,刀絲相碰,金鐵之聲鏗然。

吳逸將匕首挽了個刀花,反手握在手中,看向紅衣盤絲,緊緊提防。

紅衣盤絲幽幽道:“我不過想讓公子貼近一些,公子就這麽不願意和我說話?”

吳逸反手持刀,無奈苦笑道:“我說了不善言辭,而且說話就說話,姑娘為什麽非要動手?”

“就想讓你靠近些,也不行嗎?”紅衣盤絲手挽情絲,盤旋在腕脈之中,笑得媚態橫生。

吳逸搖頭道:“不行,我怕。”

“怕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如此說著,紅衣盤絲卻是再將皓腕送出,數道細絲直吐如箭。

吳逸不敢怠慢,當下雲體風身反應受滯,他運刀如輪,擋架著軌跡極難辨別,稍縱即逝的忘形情絲。

絲線與刀身在兩人這一段距離之內連續發出交擊脆向,鏗然不絕。

幾招下來,吳逸本想著若是對方逼得太緊,他就一不做二不休祭出鳳目跑路,但一上手後,他發現了一件怪事。

紅衣盤絲這一手操絲,招招之間的走勢招路,都完全沒有半點像那個黑衣女子一樣咄咄逼人的銳意殺氣,速度上也慢了不少,就像是一個女子拿著一柄細劍笑吟吟地給自己喂招一般,招招都像是手下留情的試探,不曾有一下指向自己所不能守的要害。

她到底想幹嘛?

吳逸疑問才起,刀勢不免受了一絲影響,紅衣盤絲雪腕輕抖,被吳逸擋下的銀絲陡然之間又變化招路,變作數道騰蛇飛舞一般的細絲,纏住了匕首。

吳逸突覺生變,自然運力收刀,但隨即就感到了一股自匕首上傳來的巨大拉力。

是銀絲另一頭的紅衣盤絲,也運臂挽手,銀絲係於蔥指之間,僅僅一指微動,卻又有全不相稱的拉力,拉扯著吳逸的匕首。

好大的力氣!

吳逸驚訝於這女的看上去嬌嬌柔柔的,怎麽這絲線的力道這麽巨大,一不留神,他險些整個人都被牽了過去,一口氣上來,立足站定才穩住身形,將刀握緊不至脫手,與拉力相抗。

一根手指對一隻手,以數道絲線相係,形成了如此奇妙的拮抗之勢。

吳逸暗自從齒縫裏嘶聲吐氣,催動金剛妙相之力,來抗禦這忘形情絲堪稱恐怖的拉力,同時心理不免越發驚駭。

隻用一根手指就?

雖然隻是初踏九轉第一轉,但他仍然震駭於這忘形情絲的奧妙無窮,能變破竹之箭,也能化作繞指之柔,還有如此堅韌的特性,能纏著有神雷符的錕鋼匕首而不斷。

這樣的玩意,自己好像除了鳳目金光之外,還真的沒有什麽可以應付的方法。

“我說姑娘,你到底想怎麽樣?”兩方相持之勢已成,吳逸手頭不敢半點放鬆,但總算能有空開口相問。

三道忘形情絲盡係於紅衣盤絲一隻素手中指之間,巨力牽扯,那凝如玉脂般的手指卻渾然無半點使力之相。

她同樣指間半點不曾鬆放,麵上卻是笑意盈盈:“我說了沒有惡意,公子為何不信?我若真想動手,你焉能撐到現在?”

吳逸苦笑道:“我知道姑娘無惡意,但總不能就這麽下去吧?這麽大費周章留我下來,總要說個緣由。”

紅衣盤絲眉梢輕挑:“我說了,你可願意留下?”

吳逸道:“隻要姑娘據實相告,一切好說。”

紅衣盤絲此刻本就豔比桃花的玉容上確實突然泛起微微羞意,嬌聲道:“其實我是想……再親你一下!”

“啥???”吳逸嚇得驟然再握緊了匕首,又加上了幾分力道。

就在他驚得渾身一抖時,從紅葉居外頭,全無任何征兆地傳來了一聲威嚴十足的斷喝。

“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