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上古之時,混沌初分,天開地辟,有一位太上道祖,解化女媧之名,於乾宮西北昆侖山之地,煉石補天,普救閻浮世界。”吳逸再一口氣,將前世記憶裏,他還有些印象的設定,由自己之口說了出來。

他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女媧補天究竟是怎麽樣的,但根據不老婆婆之前的話,還有自己那個聖尊師傅欲言又止的反應,他想賭一把。

看看這個世界的女媧補天,是否真的和前世《西遊記》裏設定的一樣。

語罷,現場就陷入了一片寂靜。

有人停杯而住,四相對視,也有人鎖眉托腮,作思忖之狀。

毫無疑問,這一番話對於諸人來說都屬於驚人之語。

在場之中,倒是有那麽一個人,紅裳勝火的少女李貞英,在聽聞此言之後,非但沒有旁人的意外之色,反而瞳眸閃爍,微笑不語。

另一邊,客座中的李道符也沒有表現出驚異之色,隻是看向吳逸的目光,已經不覺之間露出了外人難以覺察的輕蔑。

這簡直就是胡扯。

女媧是女媧,道德天尊是三清之一,豈能混淆?

這小子雖說是來自萬壽山,沒想到竟然也有如此見識淺薄之論。

李道符在宴會上,當然早早地就看到了吳逸這麽一個人的存在。

百兵大會上,這個來自萬壽山的弟子一手潑酒成雨的神通出奇製勝,就已經足夠吸引他的注意。

而現在,他看到了這個人麵具之下的真容後,終於確定了一件事情。

原來他就是,教中所言那個破了陷仙門的神秘人。

雖然此來大剝山,李道符另有重任在身,但既然意外碰到了這個截教的眼中釘,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難怪他敢倚仗法寶神通,屢次阻撓金師兄和四劍使,原來是那個大名鼎鼎的萬壽山門下弟子,倒也說得通了。

瞥了幾眼的過程中,李道符暗運眼法也看不透看不清吳逸的修為層次,不過,他還是有著相當的自信。

那場比鬥,據說仍然是那個東勝神洲的女子拔得頭籌,這就說明,那個萬壽山弟子的真實本領不會比那女子更強,此前各種表現,大概也都是倚仗機緣法寶,家學淵源才能技驚四座。

就這種程度,要收拾他早晚的事。

更何況,剛剛吳逸的這幾句話更是讓他直接認定了,這小子入道尚淺,學識淺薄,如果沒有師門撐腰根本不足為懼。

淺斟一杯酒,輕送入喉,李道符隻等待著他會如何出醜。

吳逸這一番話後,珠簾裏的不老婆婆終於再次開口,給予了評價。

“好小子,正是如此,這等秘事,如今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你師尊告訴你的?”

什麽?

話一入耳,李道符瞠目屏息,驚得幾乎捏碎手中玉杯。

這怎麽可能???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是他這個通天弟子初來此世所聽到的最荒唐的話語。

雖然在異域修煉之時,李道符久居無人之境,就連師傅通天教主,一共也不曾說得幾句話,但他就想,既有通天教主,這個世界的仙魔總該與他前世看過的神話大差不差。

可是……這個補天造人的女媧怎麽就成了太上道德天尊了?

這是哪部洪荒的設定?

吳逸在聽到的一瞬,他暗地裏微微提起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了,嘴角輕揚答道:“正是,太上老祖解化女媧之名煉石補天,這還是家師閑談時提起的,我這弟子腦子不好,偏巧記了下來。”

瞎貓碰上死耗子都能蒙對了,反正與世同君也和三清同輩論交,推給他老人家正好。

經過吳逸這個明麵上的萬壽山弟子這一提,如今現場二十多名來自五湖四海不同宗派的名宿仙家子弟,也一時之間嘩然。

世上修道之人千千萬萬,天開地辟,女媧補天之傳聞雖說久遠之至,也無人親見,但就連尋常市井人家都知道。如今突然就有人說,那補天的大神女媧,竟然就是太上道祖所化,這哪怕不是道門之中的修行人,也大為瞠目,渾然不可置信。

“醉兄啊……這這……”

玄淩真人袁青霄得道數百載,也從未聽聞過如此驚人之語,反倒是他座旁的紅鼻子刀匠醉紅袍,卻沒有他這般一驚一乍的反應。

“老鬼我未成人形時,也曾隨關聖老爺在天上,倒聽過那麽一些隻言片語,嘿嘿,這小子原來也知道……”

他是關聖帝君三千刀將其中一柄修成的精怪,在百兵大會上已經昭示了身份,如今袁青霄聽到這位上界之靈也出口而證,就是再難以置信,也不得不接受這個幾乎顛覆他畢生見聞的事實。

這實在是……

不老婆婆隔著珠簾,將這滿堂之客反應都盡收眼底,又向末座的吳逸:“小子,那你師尊可曾告訴過你,太上道祖是用的什麽煉石補天麽?”

吳逸如實道:“這就不知道了,我當時隻當是聽個奇聞異事,未曾細問。”

拿什麽補天他不知道,補天時去昆侖山仙藤下摘了一個紫金紅葫蘆他倒是知道。

不老婆婆輕哼一聲,朗聲昂然道:“既如此,盤絲,開畫!”

“是!”

青衣盤絲手出如電,右掌拍出,木匣飛至正殿當空。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凝指運訣,匣開而一副畫卷自裏頭飛出,向兩旁延展而開。

層雲渺渺,千山連綿,一片浩浩青天磅礴氣象,就此展現在正殿諸人之眼前。

彩墨成雲,全無半點工筆之相,揮毫成山,不著分毫勾勒形跡,渾如天成。

隻見那畫卷西北之側,天之一角殘缺,卻是混沌難分,四周雲亂。

而在那山巔最接天處,一道皓白雪影,以超塵絕逸之姿,像是用手撐托五彩雲光,直撐天缺之處。

那人影以手托舉之處,另一手還執拿著一根熒熒輝光的青色長杆,直伸到五彩雲光與天缺混沌之裏,那根物事雲霞繚繞,煙霧成綾,畫卷之中也難辨其形。

這畫裏畫的是……補天?

眾人看到那畫卷景中幾乎透紙而出,灑向四周的浩**之氣,都一時目光難移寸分,定睛不動。

就連坐姿最為不端的宋棠音,也停了手中葫蘆,斜眼停觀。

之前還被那迥然相異的信息量震徹腦海的李道符,在見到那畫卷之後,神情微變,那一雙深沉細長的眼睛裏蘊著奇異微緲的淡淡神光。

終於看到了,此行大剝山他要找的真正東西,沒想到,竟然藏在畫裏。

吳逸坐的最遠,卻也被畫卷之浩大勝景,給吸引住了視線,他來此世至今也見過書畫,雖然不是懂畫之人,但還是有些基本的審美在的。

即使如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這一幅補天圖中運筆用墨之天成,渾如真將一副天地之景納入方寸之間,而非人力所畫。

哪怕是前世的再逼真炫目的cg繪圖,恐怕也未必有如此激烈的臨場衝擊感。

唯一能讓他感覺到那畫中還有人工斧鑿痕跡的,隻有畫卷之中右上角的幾行字,那似乎是落款。

“向蒙不老婆婆重惠,今於斯日樓台作畫一幅贈之,借道祖補天遺事以表婆婆神器補天之恩,萬鏡樓主題……”

這畫,是那個什麽萬鏡樓主的手筆?

吳逸心想,他既能知道太上道祖,想來也是個大人物,不知是哪路神仙?

畫卷一開,正殿四周又閃出一群淩空踏虛的素衣宮女,手拿諸般琴簫琵琶樂器,分列兩排,擁簇著當空畫卷。

雅樂奏起,正殿之中,一時間八音齊奏,弦動鼓鳴,隨著聲樂繞梁,飛花也憑空而現,隨著瑞氣流雲,環繞殿內,帶著香風浮掠而過每一位客人身前,會上一派祥和安泰氣象。

“此樂名為《望潮登雲曲》,正合此畫氣象。”

不老婆婆又令道:“盤絲,有樂而無舞,失之不美,你來獻上一曲劍舞,為這大會諸人敬酒。”

“是。”青衣盤絲飛袖輕抖,倏然手中便多出了一柄白鞘三尺長劍。

她持劍在手,轉向各位賓客所在:“小女子獻醜了。”

幾乎是話音才落,白鞘已在她纖手之上瞬間飛脫而出,直射大門之外。

青衣盤絲足尖踏地,挽劍定身,隨著曲樂如流之中,一道音節突起,她也瞳中映出白虹,應著奏樂起手出劍。

劍光如練,青影踏步穿縱於殿前,舞出團團雪影繞身,所謂劍走輕靈,三尺長劍,在青衣盤絲皓臂流轉,刺挽挑抹之間,直如玉女拋梭,遊龍戲浪。

起手劍花舞罷,青絲盤絲單足支地,一足向天,旋身側翻,向天玉足輕履劃出一道圓弧後輕盈點落,右手劍勢隨走,當空劃出一抹大圓白練,場上一道驚讚之聲赫然響起。

“好一招‘探海翻身’!”座上李貞英也為此拍案而叫,讚出了第一聲好。

青衣盤絲一絲目光望向李貞英所在,隨即抖腕揮劍,劍尖卻直朝她席上傾吐而出。

劍勢迅疾,李貞英卻全不做任何反應。

脫手而出的劍身如白虹,以妙入巔毫之精準,直切入了她桌案上酒杯之底與桌麵相觸的縫隙裏。

綁係在劍柄上的青綾倏然而收,長劍回到盤絲手中之時,劍身末端,已多了一盞酒杯。

“盤絲敬客人一杯!倒酒!”

盤絲輕紗裏一聲短叱,懸空早早侍立的捧酒宮娥就將手中所捧酒壺傾倒而下。

玉露傾落於杯中,轉瞬就倒了八九分滿。

青衣盤絲運劍,劍刃一揮,酒杯便被平平送出,射向李貞英所在。

“哼!”李貞英談笑之間,隻將纖手輕抬,伸出一根食指,迎來來勢甚疾的酒杯隻輕輕一點,食指就輕托住了飛來酒杯的杯底,那一劍飛來之勢,於斯盡消無蹤,杯口中酒麵餘波微瀾,卻無半滴灑出。

這一送一接,都各顯其運勁精妙絕倫,不倚任何神通之力,若非李貞英身手不凡,也絕無法接得此杯如此愜意。

酒杯在手,李貞英痛快一飲而盡,咂了幾下嘴後,笑對著盤絲道:“好酒,謝了。”

“好劍法!”

一杯酒敬畢,左右賓客之裏才陸續爆出聲聲讚歎,諸座修士不乏高雅之輩,自然識得青衣盤絲劍法精妙靈動,這一送一接,更是手法入微,縱是醉紅袍這等刀劍大家,也不禁胸中意氣橫生,昂然大笑:“哈哈哈哈……傳聞七仙姑個個身懷絕技,劍法也這麽高明,有意思!”

在曲樂氣氛漸熱之時,盤絲在四眾叫好之間,劍氣更加淩厲如虹,雪練團團,幾乎將一身青緞包裹在內,隻見劍影,而不見人身。

當中有三兩聲敬酒聲起,青衣盤絲都在回劍轉身之間,如信手拈來一般,將座上酒杯斟滿又再送而出,中間招路都無一絲滯礙,座上幾位客人接酒各有不同,但也都各顯其能。

這一出劍舞,對於末座的吳逸來說,自然也是非常賞心悅目的。

雖然之前有了某檔子事在先,但如今盛會在前,卻也沒有影響吳逸觀看的心情。

在他看來,這青衣盤絲的劍舞快慢得宜,輕靈疾縱,身隨劍走之間既有舞之飄逸柔緩,也不失劍法本身的製敵之妙。

要說高明,那自然是高明的。

不過,真要說如何讓吳逸驚為天人,倒也不至於。

主要是,武學招式這塊,他早已見過將兵刃使得寰中少有,世上全無的聖尊師傅。

即使事後他完全沒記下一招半式,隻想起一抹招式的影子來,也覺得當世無雙無對,非他人能及。再看別人的武藝,無論如何精妙,總還是差了不止一籌。

在心理預期上,就大大減少了驚喜感。

於是吳逸就好像真的在以一種看熱鬧的心態去觀賞劍舞,看她劍光如雪,也隻是一邊喝著小酒,時不時輕輕拍掌。

直到……

他眼前一抹白虹驟現。

“這位公子,我也敬你一杯。”

“啊?”吳逸才發現,那一抹青影已經舞到了自己桌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