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也來了,看樣子還算湊合,沒被那仙姑整的太慘。”座上李貞英瞧見了對麵居於末座的吳逸,手中也玩轉著一把紅鞘短劍,一邊扯起嘴角笑道。
“怎麽了?什麽仙姑?”
與其他陸續到場落座,正襟斂衣而坐的客人不同,宋棠音兩隻白靴大大咧咧地放在了桌案上,葫蘆不離手,一副天子呼來不上船的閑適之態,直到聽到旁座李貞英的話,才轉過眼神來。
李貞英眼神示意了一下吳逸的方向,道:“自然是他了,這小子不久前和我去喝酒,結果不曾想被婆婆手下的七仙姑尋上了仇,這兩人打到要緊處,就不知到了什麽地方沒了下文,現在看他氣色不錯,看來是沒吃什麽虧的,唉,虧我還想出手來著……”
“和七仙姑打起來了?”
宋棠音起了精神,從半仰之勢瞬間坐直,瞳光熠熠,盯住了遠處末座的吳逸,她捏著下巴頗為認真地道:“雖然沒交過手,但傳聞不老婆婆手下的七仙姑個個身懷絕技,他是做了什麽能惹到七仙姑,還能安然無恙來參加這宴會的?”
這個小子,果然跟自己比試還留了一手!
宋棠音越想越是心如爪撓,但如此盛會之下,她再放浪,也畢竟不能當麵動手,於是隻得銀牙輕磨,秀眉緊蹙。
但轉瞬之間,她就神情又變,看向了正殿門口之處。
宮娥穿縱之間,偌大的宮殿門口,此時入得門內的賓客,已寥寥無幾,一個老僧拄杖緩緩而入,正是之前來自從東寺的金池老僧。
而宋棠音的視線,卻是在他身後,兩個一道步入的人影之上。
他也來了。
最後到場的,是文明天王與白衫書生李道符。
李道符雖然未能站到最後,但外表上仍是一派自有風度的樣子,信步而行,對上了宋棠音自高處而來的目光,也隻是微微點頭,以示禮節。
好似勝敗全然不縈於心。
宋棠音眉頭一挑,對這李道符如此態度卻隻是輕蔑一笑,轉瞬間就又喝起了酒來。
客人並未坐滿,李道符與文明天王落座後,如今正殿內兩旁座上諸人加起來也隻有二十來人。
騰空飛縱的素衣宮娥身如夭矯飛龍,於眾席之上空盤旋數周後,倏而四散,分列兩旁。
吳逸見這宮娥排排懸空,心想大概是誰要來了。
果然。
隻見幾十名素衣宮娥齊齊甩袖飛出長綾,白綾道道,穿縱於正殿上空。
而正殿大門外,一聲異乎尋常的鸞鳥鳴嘯之響,也宣示了正主降臨。
駿蹄踏著道道白綾,八匹各色不同的駿馬,在金色韁繩的綁定之下,拉著一輛華蓋鳳輦,以浩浩聲勢,堂堂自殿外而入。
周穆王八駿的英姿,一下子便奪得了在場賓客諸人的關注。
八匹健壯駿馬,裹風踏綾,身後輦車由祥雲托舉,信步於白綾之上,其身雖重,但蹄踏在極軟的白綾之上,全無失墜之勢,反而愈顯其英姿雄逸。
八駿拉著鳳輦華蓋,踏過數十道白綾,行至殿中,破開了殿上珠簾,落居主位。
駿馬嘶聲停蹄,鳳輦隔著珠簾悠悠轉向了麵向眾多賓客所在之處。
不用任何說明,在場的人都知道,那是大剝山之主不老婆婆。
“諸位賓客,大會之後豪興不減,老身遠赴異域,窮曆外邦,所得寶物無數,其中有一件絕俗之畫,而今邀請赴會,便是要與諸位共賞之,方不負萬鏡樓主一番好意。有些沒來的,無意參會的,也是個人意興所致,卻也不勉強。”
從鳳輦裏不老婆婆那高深清朗的聲音悠悠傳至殿中諸人,其聲繞梁,餘韻難絕。
才一語完畢,正殿周遭的宮娥收起飛綾,再度舞動霓裳,各自飛縱,不多時,宮娥之中,就都各司其職,有的撫琴鼓瑟,吹簫弄笙,有的飛遊於諸客之間,白綾一展,就飛出酒盞玉杯。
一時之間,當空金花亂墜,琴簫合奏之下,香風瑞氣充溢殿堂,其座雖仍未坐滿,但氣氛,卻渾與萬人盛典無異。
待到幾名宮娥將諸客席上酒食盡都布置完畢後,在一片雅樂高鳴裏,不老婆婆也在珠簾裏一聲令下:“盤絲,請畫!”
“是!”
一聲清冽女聲自殿中一角赫然響應。
吳逸一個激靈,便循聲而望。
這個聲音是……
青影攢動,自殿中一根大紅蟠龍柱後飛縱而出。
一個青衣流裙的女子,手捧著一個匣子,踏虛禦風,翩然而至不老婆婆珠簾之前。
吳逸位居末座看得分明,盡管有輕紗覆麵,但根據衣服判斷,那就是七仙姑裏的青衣盤絲。
盤絲手捧木匣,侍立於珠簾之前,不老婆婆在鳳輦之中悠悠言道:“這畫軸乃老身好友萬鏡樓主所贈,有個名頭,叫《青青世界補天圖》。”
青青世界補天圖?
吳逸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他見旁座的幾位也是一臉初次聽聞的神情,多多少少也起了一點興趣。
什麽神乎其神的畫,能夠讓這婆婆大開宴席搞這麽大動靜?
不老婆婆繼續言道:“在座的,不論修為深淺門派有別,都是有道之人,開畫之前,老身有一問題考校各位。”
兩旁座席之客,雖然姿勢不一,但也都表現出了傾聽之意。
“第一問,久遠之時,天傾地陷,有一位大神煉石補天,普救閻浮世界,諸位可知道,這位大神是何方神聖?在何處補天?采石用的,又是何物?”
“哼,小孩子問題。”
此問一出,就有了這麽一句輕蔑之語,並不是出自席座上任何一人之口。
而是來源於末座吳逸的體內深處,那座高高的履真宮內。
吳逸自然也聽到了這一聲,他還微微感到意外,對於不老婆婆這一問,他當即有了另一個想法偷偷以心聲回問道:“補天這問題,師傅您知道嗎?”
他想知道,這個世界的補天之事,究竟更接近於哪個版本?
“知道,不光知道,補天的那位神仙我還……算了不說了,丟人。”履真宮內的慵懶聲音在回答了這一句後,就不再於吳逸內心深處響起。
丟人?
有啥丟人的?
吳逸乍一聽還覺得納悶,心念一轉之後,不禁想起了那麽一種可能性。
不會是那個吧?
不老婆婆提問之後,台上諸人反應不同,不過大都是一副了然之相,似乎並不覺得此問很難。
其中一人悠悠抬手,從容應道:“晚輩學道晚,倒也略知一二。”
正是李道符。
他倒也不是存心賣弄,就是覺得不老婆婆似乎是有意以此問引出這副畫來,順勢一舉罷了,隻當在不老婆婆麵前混個臉熟,以便行事。
這問題對他來說也就是隨口一答的程度,拂袖自信而答道:“晚輩所知,這久遠上古之時,不周山倒,天傾西北,危機之刻乃是女媧大神,煉五彩石以補青天,這是天下學道之人大都知道的。”
李道符自信一言,席客之上自然也將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道道視線齊來,卻也並沒有引起什麽轟動。
這他並不意外,本來這問題就是大眾所知,他覺得換了誰也能答出來,自己不過是占了先手的便宜。
在諸位之中,位居宋棠音側位的少女李貞英,聽到這回答,悄不可見地翻了一個白眼。
不老婆婆在聽完李道符這一答後,並不很久,就從珠簾後傳來一陣輕笑:“嗬嗬,後生,你這一答雖說的確不算錯,但也隻對了一半。”
李道符神情微動,但笑意仍是不改:“還望婆婆指正。”
隻對了一半?他想著,自己剛剛隻剩一點沒說,莫不是問題出在最後一問?
不老婆婆再向四周道:“不錯,世上早有傳說女媧大神煉石補天,普救閻浮世界。但其實細說起來,這補天的大神至能,既是女媧,又非女媧。”
她語鋒一轉又指向了座上的李道符之處:“還有,小子說的不周山,也錯了,當年補天乃是在乾宮之地的昆侖山,雖說不遠,卻也並不是一座山。”
李道符的臉色終於一變,笑容僵在了臉上。
補天的既是女媧,又不是女媧?
這怎麽可能??
補天的除了女媧哪還有第二人選???
難道這世界的上古之事,還隱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秘辛?
“諸位之中,可還有知道的?”不老婆婆再向諸位席客拋出了問題。
這一次,二十多名席客裏,已有不少人都低下頭陷入了沉思,或者四顧交頭接耳,各自私語,動靜明顯比剛剛初問之時要大。
畢竟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這遍傳天下四大部洲的補天神話,竟還別有內情。
“這婆婆真愛故弄玄虛,世間傳聞都說女媧補天,可又說既是女媧,又非女媧是個什麽意思?女媧大神還能是別人?”宋棠音翹著二郎腿,白靴置於桌上,她雖然全不在乎這什麽問題,但還是不免露出了幾分好奇。
她鄰座的李貞英,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露出難以覺察的狡黠,也隻笑著扔了一顆豆子入口,嚼著笑道:“誰知道呢。”
吳逸看著四下裏都沒人,他心裏有著一個猜想,從前麵剛剛萌生起,就百爪撓心,有一股想探求到底的好奇心驅使著他,去驗證這個想法。
他緩緩舉起了手,小心地略微拉長了聲音:“晚輩~有些愚見。”
由於此時吳逸初踏九轉,聲氣不自覺間就已清朗正大,一下子就吸引了全場注意。
執畫侍立的青衣盤絲瞳眸微動,也微微看向了席位末座的吳逸。
“哦?萬壽山的小子,你知道?”
吳逸心中仍有些吃不準,但強撐之下,還是擺出一副自在優容之態,拱手禮道:“婆婆,這都是我偶然聽聞得來的,未必就對,若錯了,還望婆婆莫要見怪。”
“無妨。”
得了授意,吳逸環視周遭,在來自旁側以及對麵諸位客人的目光之下,他緩緩說出了,自他心底湧出的那個猜想。
“女媧補天世人皆知,但婆婆既言補天之神是女媧又不是女媧,晚輩就想起了機緣巧合之下,聽來的一個傳聞,傳聞說,上古補天的女媧大神,其真身不是別人,正是三清之一的太上道祖,太清道德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