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吼之聲打破了雲空寂靜。

遠離太陰雲宮之外的茫茫星夜裏,一團燃燒的火球高懸。

此處仍在大剝山洞天之內,卻離主峰山體所在有好一段距離。

在這吼聲剛發出的片刻之內,青衣盤絲就已經飛速趕至。

她看到這一團火球的真麵目時,也微微顯出了一絲意外。

是他?

那一團劇烈燃燒的火球,實則是升騰湧起,其質感之烈如同真的火焰一般的佛門真言法氣。

而那裏頭的,卻是一個上身**,狂躁亂吼的和尚形象。

那是來客名單之上,與從東寺金池老僧一道而來的冥報和尚。

此時他整個人,在青衣盤絲眼裏,無疑是處於一種非常怪異的狀態。

通身筋肉都在火焰般的脈輪法氣蒸騰之下變得如同燒紅的鐵。

走火入魔?不對……

青衣盤絲如此判斷著。

她根據所知的情報來看,這冥報和尚已經被李貞英一套別出心裁的“劍法”打得回洞養傷,怎麽無緣無故地就從洞裏出來了?

而且,他這一身脈輪法氣,行走狂亂失序,卻比受傷之前的完整修為更加勢如潮湧。

不過不管怎麽說,當務之急,青衣盤絲首先要做的,當然就是要先阻止他在這大剝山洞天繼續發狂,再交由婆婆拿問。

“冥報和尚!大剝山重地,不容喧嘩!”

青衣盤絲豎眉凝神,皓腕輕抖,空氣之中,數道忘形情絲就從四麵八方嗤嗤飛出。

忘形情絲是她們七仙姑的共有絕技,本身濯垢泉裏她們就有先天自產之絲,再加上婆婆所賜的一道情絲相結合,威力更增。青衣盤絲負責大剝山護衛,於此一道應用更是位居七人前列,情絲無形無跡,卻又極韌極剛,一經纏繞,便如天羅地網,等閑絕難脫身,就是吳逸,若沒有鳳目金瞳這一屬性正好相克的神通,也無法擺脫。

果然,忘形情絲倏然飛動之下,那一團燃燒的火球就像憑空被幾道利器從中截斷,焰光瞬然而熄,冥報和尚健碩通紅的身軀,被牢牢地捆在了一處。

就憑冥報和尚的修為,她要收拾還是在舉手之間,不費吹灰之力。

青衣盤絲一擊而得手,手指係著幾道情絲,她看著冥報和尚在絲線瞬間收緊的束縛下,仍試圖驅動脈輪法氣掙脫,龍象之聲隱隱從身體裏揚起,本人卻是還在不停地仰頭嘯吼,完全看不到任何理智的表現。

看來是無論如何都說不通了。

這表現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正常的修行者,隻能將他打暈再處置了。

青衣盤絲靈眸微動,係著情絲的幾根纖指微動,情絲捆縛的力道又增,隻要幾個呼吸,那和尚就會因為承受不住而暈死過去。

絲線雖柔,但其堅韌非常,冥報和尚縱使發狂暴怒,龍象之力狂湧,也難以阻擋絲線越勒越緊。

如青衣盤絲所料,數個呼吸之後,冥報和尚那一身壯碩之軀,最終力竭而聲啞,頭往後仰,暈了過去。

青衣盤絲一手牽著絲線,另一隻手正要起手念訣,打開通往大剝山地牢的通道,但指頭才放到唇邊紗前,陡然之間,她瞳眸輕顫,同時呼吸都為之一結。

這股感覺是……

她轉頭望向了來時之路,那是太陰雲宮正殿的方向。

心念陡轉當即就明白了,這是調虎離山?

可……那裏怎麽會有人膽敢鬧事的?

是那小子?

青衣盤絲心中猛然浮現出那個萬壽山小子的身影。

不對,他不可能這麽蠢。

雖然青衣盤絲深知不老婆婆在正殿展出的《青青世界補天圖》是何等奧妙的神物,絕不會有被盜的危險,既然敢堂而皇之地擺在正殿展出,就不怕會有人覬覦。

如果真有人找死,那麽也無非就是到時淪為不老婆婆階下囚罷了,按照往常,她根本不用理會那邊的動靜。

可是……

轉念的極短時間內,她又看見有一道身影飛竄,也是朝著正殿方向直奔。

嘖!又來一個!

青衣盤絲轉瞬之間又生一變,她還是決定去看看。

事不宜遲,她決定先處理好手上的人,手挽情絲,火速凝訣,身影憑空遁入了通往了大剝山地牢的通道之中。

……

……

“大師也來看畫啊?”

吳逸站在正殿門口,抱臂於胸悠然道。

而站在他麵前的,空無一人的正殿之內,是一道半佝僂,頭頂毗盧帽的垂老人影。

那是來自從東寺的金池老僧。

從吳逸肉眼看,是這樣沒錯。

可是,當吳逸暗運鳳目金光,卻發現了這道僧影之後的另一番模樣。

他並沒有急於揭穿,而是折返而回,看看他是什麽把戲。

說實在的,多虧了這一雙鳳目能識破妖氣,看出了那老僧的異常,如果要是別人,他才懶得管呢。

金池老僧緩緩回頭,皺紋密布的老垂眼望著門口的吳逸,嗬嗬道:“小施主,還留在此地賞畫?”

吳逸不置可否,接著道:“我沒記錯的話,大師之前已經離開了,怎麽現在會終人散,反而又折返而歸啊?”

金池老僧拄著木杖,頗有些慢條斯理地轉過腰身,瞧著吳逸,老臉笑道:“老僧喜清靜,這不老婆婆盛會雖大,不適合獨自賞畫,隻是這畫又極好,自然隻能在之後來此賞玩。”

“原來如此……”

吳逸挑眉一笑,兩手負在身後,悠然踏進殿裏:“那大師,那位與你隨行的冥報和尚呢?怎麽不見他也在啊?”

金池老僧全然以禮相應,微笑道:“小徒受了傷,如今正在靜養不便跟隨。”

吳逸用鳳目餘光瞥了一眼,正殿高懸的《青青世界補天圖》,畫景如故,沒有任何變化。

“這畫看來是真的奧妙無窮,明明還有十二時辰,大師卻還是這麽快就趕來了。”

金池老僧老眼裏幽光如燭:“自然,小施主在此,看來也是懂畫之人?”

“不懂,就覺得這畫好看罷了。”吳逸灑脫一笑,坦然承認道。

金池老僧被皺紋爬滿的老臉上,扯開一副笑容:“嗬嗬嗬……小施主倒也率性,老僧生平所閱珍寶無數,卻也是第一次看見,如此玄微奧妙的畫卷,所謂一毫端現山河大地,並非虛言啊……”

聽著他這番話,吳逸一言不發,隻在心裏暗暗注意,他會有什麽舉動。

盜畫?還是別的什麽?

吳逸雖然有些好奇,但他也做好了準備,如果不是直接衝著自己,他不會率先出手。

省得萬一出了什麽差錯,被嫁禍什麽的,那可劃不來。

周圍的氣氛正在悄然轉向一種幽微難明的氛圍。

金池老僧正要再說什麽,突然之間,正殿又響起一道清朗之聲:“我說你們兩個在這鬼鬼祟祟的幹什麽呢?”

二人都有些意外的同時望去,隻見門口處,又走進來一個窈窕身影。

步履踏動之間銀鈴響動,來人一身雲紋藍短衣,胸佩瓔珞,足踏白靴,正是宋棠音。

金池老僧的神情微微一變,而吳逸卻是真的頗為意外:“宋姑娘,你怎麽來了?”

宋棠音手牽著酒葫蘆,露出於當前兩人之間氛圍截然不同的瀟灑笑容:“閑著沒事,就來這裏逛逛,你小子還在這,我一開始還以為你和那位仙姑一起去外頭處理那個瘋和尚呢。”

“外頭?瘋和尚?”

難道……

吳逸一聽心頭立時覺得蹊蹺,目光轉向金池老僧這邊。

電光火石之間,金池老僧其身陡然以遠遠不符合衰邁之身的鬼魅之速閃動。

吳逸與宋棠音都在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各自回撤半步,吳逸持刀在手做出防禦之勢,宋棠音則表情未變,閃身堵在了正殿門口,以防對方突然逃走。

但那金池老僧一動之下,卻並不是朝向吳逸與宋棠音的任何一個。

而是那正殿懸空而掛的一大幅《青青世界補天圖》!

“哈!”

金池老僧老臉瞬間發出厲喝,回身袖中鼓出一道白光,擊向了那幅極其顯眼的錦繡畫卷。

本來已經做好了應對他會突然暴起反抗的準備,吳逸與宋棠音卻沒料到,這金池老僧竟會突然回身一擊,去打向那正殿上的一幅畫。

都準備出手了,卻又雙雙停了下來。

他要幹嘛?

想毀了畫?

可是這兒有他和宋棠音作為人證,他毀了畫還能跑的了不成?

吳逸猶然不解,隻見那一道掌風遙擊中了《青青世界補天圖》後,畫卷之中,平平生出一道波紋,緊接著,瞬間白光熾盛,從畫中直溢而出,吞噬了吳逸眼中所見的全部視線。

“糟糕!”

這一聲出自女聲的急叫,是吳逸被白光吞沒前,聽到的最後一道聲音。

當他急於被晃了眼睛,擔心金池老僧會突然襲擊之際,眼皮外被光照之感減弱,他急忙睜眼,視線終於不再是被白光所罩。

隻是……

這兒……又是在哪兒???

吳逸此時身處之地,上有青天萬裏,層雲渺渺,下有山河無邊,雲霧成幕。

他自己,則身在一處不知名的高山頂上。

這一片景象,是他從來都沒見過的地方。

吳逸望盡四周,沒有金池老僧,也沒有宋棠音,更沒有太陰雲宮正殿。

就連天上,也是白晝之景,而不是大剝山內的永夜星河。

這又是個什麽情況?

他出來大剝山了?不可能。吳逸直覺就否認了這一點。

難道說,這裏是……

吳逸回想起剛剛金池老僧那一掌所向之處,心裏升起了一個不妙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