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神步”步法奧妙精微,其身在不離數十丈之高的金色巨牛之氣前,若步履如輕雲蔽月,身飄若流風回雪,淩空而踏,隨著金色光流橫衝直撞,撼嶺摧石,隨著足下銀鈴輕動,也踏出一串破風而就的流痕。

青青世界茂林裏,金色光流的衝擊,犁開了一條直延十數裏,寬逾十丈的坑道,並且去勢越發雄強,所過孤峰山頭無一不被氣浪崩裂,碎石也被鋒銳金氣一道裹著,狂湧如一道白浪,漫向宋棠音。

玄氣剛猛,亂石如雨,金牛巨獸乘著滔滔石浪,席卷之勢隨距離拉遠,而越發強猛,雖是淩空直行,卻對地麵叢林的破壞力越是顯著。

這一手自然也是李道符的手筆,身在金牛玄氣保護之中,運使此等伎倆,同樣隻是抬指而動。他沒見過那等神奇的身法,卻也決不信她能一直躲下去,誓要將那個女人一舉殺敗。

但是,縱使無數道鋒銳金氣裹著的大小亂石卷至,宋棠音“飄神步”仍然不改進退之距,左踏右移,其身飄忽,有時雖像身形前傾,卻仍是在往後退,有時向左移步,身形卻往後斜退,極難捉摸,無數飛石掠過她腰間身側,衣角發前,每一記都有穿鐵斷金之威,卻盡都不能碰觸哪怕一毫。

而這從容閃避之間,宋棠音一改之前勢若風雷的進攻態勢,竟真的全程隻躲不攻,連放在背後的雙手,也沒有拿出來。

數十丈高的金牛之變無堅不摧,卻始終難及這咫尺之間,一個纖秀女子的半片衣角。

本來一直躲避,並不是宋棠音一貫對敵的作風。

但這次,她卻一連退了十幾裏,也不曾還得一招。

這並不是宋棠音存心托大,而是“飄神步”的又一妙用所在。“飄神步”既是閃躲騰挪的身法,也是一門可以增長氣力的動功。

步法本身是由周易八八六十四卦所生,每走一步,都需配合吐納,走完六十四卦,就相當於玄氣完滿運行了一個周天,功力自然更有進益。

而此時,在“亢龍金剛”靈紋之勢猶未消褪的情況下,六十四卦,即將踏盡。

宋棠音等待的,就是踏盡最後一步,亢龍之勢積蓄到最大之時,到時候,一招就能將這頭龐然大物連同裏頭這個老和尚瞬間解決。

在金牛玄氣咄咄逼人之下,數步轉瞬即至,當宋棠音左腳往後急退踏在了最後一步,此時她身後不遠處,也正在朝著一座山峰急速逼近。

她本就倨傲的神態,現出了成竹在胸的笑意。

雙手成掌,齊收於腰間,顯而易見,那是行將出擊之兆。

終於要動手了?

李道符自然看了出來,隻當是對方避無可避,不得不出手與金牛玄氣正麵相抗,他自然不肯放過這一絕世良機,當下心隨意動,金牛玄氣更添雄強之威,傾盡畢生十二成功力,奮然而發!

金氣轟然,如一座數十丈的壁壘朝宋棠音壓來,仿佛隻要一觸即可將她這六七尺高的小人兒碾作齏粉,連同周遭被破壞的山壁地麵一起。

但宋棠音,並不是山石那樣的死物。

死物是不會還手的。

她瞳中金芒暴盛,皓白雙掌平出,全無花巧,正麵迎擊那比她大了何止百倍的金牛巨身。

雄強暴橫的金色巨牛之軀,無堅不摧,百兵莫當,一路縱橫糜爛十數裏,都未遇半分阻礙,卻在這一個瞬間,被一團更為耀眼的金光吞噬。

龍吟橫空出世,震徹山林,蓋過了彼時一路呼嘯,玄氣變化而生出的獸吼。

金色玄氣凝就的數十丈變化牛身,此時置身於宛如巨龍張口的滔滔掌力其間,此時竟比最脆弱的瓷器還要脆弱三分。掌力蓋天激摧,凝就身軀的玄氣寸寸崩碎裂解,散出千萬片金箔似的碎屑飛雨,不僅如此,碎散而開的金氣碎片,仍被這一條如龍似的無儔掌力飛裹而帶,形如一道風卷,反向來時之路回推。

亢龍捧珠勢,十成力道!

這一勢威力之大,更勝過之前她與吳逸交手之時解決分身時使出的那一次,雙掌雖小,掌力卻真似山傾海倒,一路橫摧而過,所過之處,竟比李道符的金牛變破壞更大,煙塵與碎石紛飛,山壁隆隆震響,直延二十裏,硬生生將一片密密山林,開辟出了一條縱通南北的康莊大道。

掌力中的亢龍之氣裹卷著被摧破殆盡的金牛玄氣,連同李道符本人在內,在被直推出二十裏外後,帶著風卷有如真龍翔空,升上天際。

這一勢掌力就如亢龍升天,直將那一個小小人影卷至高空數百丈,方才直歇。

毫無疑問,李道符的九轉元功金牛變化,被宋棠音的全力一擊破了個幹幹淨淨。

“嗯……飛得真高。”宋棠音早收了掌,看著對方在那一掌下被連推二十裏又送上高空,雖然靈紋已褪,不免玄氣損耗,但口氣還是頗為放鬆地發出了如此感慨。

李道符的心神,直到被送上高天,才緩過意識來。

睜開眼,已隻見浩浩雲空。

從神魂之處,一直湧出髒腑骨肉的劇烈痛感,讓他知覺才恢複,就難止喉頭腥感,吐出了一口鮮血。

如果不是分出來的神念,他差點以為自己死了。

不可能……

他居然輸了?

這一勢如此強大的反擊,是李道符自來此世學道以來,從未有過的慘敗,也是他除了師尊通天教主之外,從所未遇之強敵。

他自來此世,絕大部分時間都在遠離人世的異境度過,那裏暗無天日,凶獸妖鬼不知多少,經曆了大大小小幾百戰,才能修習這一套可以肉身成聖的“碧遊九轉元功”。

可是,這是聖人所傳的功法,怎麽會輸給人間宗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孩?

她就是再有天才之名,又怎麽可能敵得過截教奧妙之功???

驟然受挫讓李道符身處高空,渾然不覺身之墜落。

他此刻神魂雖是李道符本人,但身軀卻是金池老僧,縱有丹藥加持,經曆這無匹掌力猛擊之下,再難保持完好,僧袍破爛,本來就枯瘦的身軀四肢遍體鱗傷,筋骨寸斷。

就這麽一路直墜,沒有任何東西托舉,李道符墜落到了一片被掌力推平了樹林露出的空地上。

宋棠音也隨後趕到落地,她一見李道符在地上蜷曲身子,還在緩慢艱難地掙紮,也不由讚了一句:“還能動,你這和尚看著瘦,倒是耐打得很。”

“宋姑娘!”

她還要再說什麽,就聽到了身後上空傳來的呼喚聲。

宋棠音並不擔心李道符會突然再行偷襲或者逃跑,眸子輕往後移,看到了聲音來處,乘著遁光急縱落地的兩人。

“你們也來了這兒?”

來的自然是驅使遁光的青衣盤絲和吳逸。

一看到這片被夷為平地的場景,再看看這兒站著的人,吳逸也大概明白了剛剛那陣動靜這是誰的手筆。

沒跟她打下去,果然是正確的。

那一場擂台賽如果真要打下去,恐怕真的難說鹿死誰手。

此女恐怖如斯,恐怖如斯啊……

一見到熟人,宋棠音立馬大喜,朝著青衣盤絲道:“你是這大剝山的,這鬼畫該怎麽出去,總有法子吧?”

“法子當然是有的,姑娘不必擔心。”青衣盤絲走近宋棠音,隻瞥了那李道符一眼,說道,“宋姑娘好身手,隻是,這金池老僧怎麽會有如此能耐?”

宋棠音攤手小嘴一噘:“不知道,這老和尚厲害的很,一身功法又邪門,你看這一片破地方,有一半都是被他搞出來的。”

青衣盤絲目中微顯凝重,掃視了一眼周遭環境,也暗自不解,從東寺的金池老僧他是知道的,不過二百餘歲,修為淺薄,來此百兵大會也不過占了一個曾經上奉不老婆婆一枚銀離寶珠的人情,才換的一張請帖。

真要說神通修為,那是萬萬談不上的,可如今這情況……

她忘形情絲纏繞在手,隨時待發,凝眉冷聲向著遠處的李道符質問道:“金池,據我等所知,你絕無此等修為,擅開畫卷私入秘境,究竟意欲何為?”

李道符左手筋骨已斷,口中滲血落地,早將身下地麵染成了血泊,他以僅存著右臂掙紮起半個身子,慘然笑道:“哈哈哈哈……世上道法看來果真是藏龍臥虎,老僧失算了……咳咳……”

青衣盤絲麵如寒霜,手中情絲欲發,再問了一遍:“我再問一次,你身為賓客,擅開畫卷私闖秘境,是為了什麽?”

李道符一雙老眼輕睨了她一眼,邊咳邊道:“仙姑莫急,我知道不老婆婆神通廣大,鐵律如山,老僧若非走投無路,也不敢輕易鋌而走險。”

此時宋棠音與青衣盤絲都看出了他此時已是極虛弱,料也再難翻天,故而雖然都不曾放鬆警惕,但也並不急於將他製服。

青衣盤絲再道:“大剝山自有律令,概莫能外,你就是受了脅迫,難道就不怕婆婆降罪嗎?”

李道符此時僅以右手撐身,歎道:“老僧這一身修為,都是來自一位大聖人之手,他神威如天如海,老僧受此承命不敢違背,須知聖人之下皆螻蟻……”

他說到一半,青衣盤絲兩位姑娘還正聽著,另一道聲音卻是乍然而起,打斷了李道符的話。

“又是聖人之下皆螻蟻,故弄玄虛,聽吐了都,這世上千真萬聖,我說你拖延時間就不能想個好借口嗎?”吳逸一臉吃了蒼蠅的表情,滿是嫌棄地朝李道符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