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太陰雲宮正殿大門敞開,空無一人。

懸於殿裏的《青青世界補天圖》,仍舊山河未變,寂靜如初。

就好像畫卷之前從來沒有存在過人一樣。

一道疾影從殿外夜空火速飛縱而入,紅裳似火,來人正是李貞英。

“奇怪,怎麽……”

她與宋棠音相約離殿後沒多久,剛回洞府,就見宋棠音飛往正殿方向。

出於好奇,她便隨後前往,但將至之時,看到正殿方向一團白光驟起,等她進殿後,卻又已恢複如初。

完全不見半個人影。

李貞英抬頭望著那幅畫,心中想道:“難道是這畫搞的鬼?”

她步子邁出,正要往前查看,恰在這時,正殿之上憑空現出一團黑霧,擋在了李貞英前進之路上。

這團黑霧聚散無定,茫茫難見其裏,從之中幽幽傳出一道聲音:“李姑娘,這畫有規矩在先,可碰不得。”

李貞英已知來人是誰,於是也停步一笑,施禮道:“婆婆,這兒的人是不是都被這畫給攝進去了?”

這裏人不多,她也幹脆直接不多繞彎子,開門見山。

不老婆婆在黑霧裏幽幽道:“正是,我早說過,這畫隻能看,不能碰。有個賊子不自量力,輕開此畫,連同在場四人包括我的侍婢一同攝了進去,《青青世界補天圖》進去容易出來難,凶險非常。李姑娘莫急,等老身的人在裏頭辦完了事,自然會將無辜的宋姑娘兩人帶回來。”

聽到不老婆婆說這裏被攝入了四個人,李貞英的小腦袋瓜裏旋即反應過來,道:“四個人?那個偷畫賊是一個,婆婆的手下是一個,宋姐姐是一個,還有一個人?”

不老婆婆嗬嗬輕笑道:“那是個運氣不好的小娃娃,之前在百兵大會上,老身瞧他似乎還與李姑娘相識。”

李貞英一聽此言,蹙眉凝思,眼前驟然一亮,恍然道:“是他?吳逸?”

百兵大會上的客人她認識的本就不多,除了剛結識不久的宋棠音之外,就隻有一個人了。

那個萬壽山的小呆子,吳逸!

“吳逸?”黑霧中的不老婆婆重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語氣微顯意外,“這個小子,原來還有個俗名。”

……

……

青青世界的一片無邊山河內。

吳逸很幹脆地打斷了李道符的辯解,說實話,別人看不看得到他不知道,反正在他的鳳目金瞳眼裏,這個金池老僧形如枯槁的軀體裏,藏著一份妖異非常,與之前遇到的許多敵人都不同的妖氣。

盡管已經衰弱了不少,但還是能看出,那妖氣就像是往人身裏硬塞了另外一個人一般。

詭異的很。

但光是這確實不足以讓吳逸不耐煩地出口打斷他的話。

原因還是在剛剛李道符蹦出的那句話裏動不動就“聖人”“螻蟻”的說辭。

這套東西,他前世看的一堆洪荒網文,營銷號都說了一萬也有八千,老掉牙的陳腔濫調,令他幾乎產生了ptsd,於是不假思索地,就自然脫口而出了。

青衣盤絲望了一眼吳逸,隨即目光又移回不遠處地上的李道符,麵紗裏開口冷然道:“此畫卷自成天地,你再想拖延時間也沒有用,我勸你從實招來,是誰指使,盜取補天石是為了什麽?如此還能免得一死出得此境,不然當心萬劫不複,永世難逃。”

她語如堅冰,雖然沒有立刻動手,但也顯示出絕對的自信。

宋棠音銀箍在手,這時手腕輕晃,笑嘻嘻地道:“老和尚,我這寶箍從不輕用,一旦套上去,那可是生不如死。你不會還覺得有什麽辦法能從我們這逃走吧?”

李道符一張血色盡褪的老臉上此刻陰雲漫布,對於吳逸剛剛的突然打斷,他心裏雖然嫌惡,卻也並未失去理智。

在由內而外的多處劇痛之中,他知道,自己還有一線希望。

“嘿嘿……咳咳……”

李道符咳了幾聲,又吐出一口血來,慘然笑道:“老僧事已至此,不敢欺瞞婆婆與仙姑,隻是希望,老僧招供後,能保全殘生,不被那位大能所害。”

青衣盤絲道:“你若盡數坦白,我自會留你去婆婆座前待判,料也能免去一死。”

吳逸冷眼旁觀他一路瞎扯,又看青衣盤絲如此話語,心想這片世界如此廣大,她卻好像來得極熟,看來確確實實是掌握了可以出去這兒的方法。

李道符正待要說,青青世界遙遠當空外,一道威嚴之聲悠悠遍傳而至。

“不老婆婆座下,今日怎麽有閑來此做客啊?”

這聲量並不算特別高昂,卻直如曠遠清泉,極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裏。

一瞬之間,青衣盤絲,宋棠音,吳逸,甚至是別有心思的李道符,都不約而同地變了顏色。

宋棠音收斂了剛才的嬉笑之色,與青衣盤絲抬頭而望。

而吳逸在那一刻感到了此聲直達內裏,震徹內丹的強烈震顫,讓他四肢百骸都為之暗暗發麻了一瞬。

這個聲音的主人,絕不簡單。

而李道符更是在那一刻幾乎不自覺屏住了呼吸,那一聲同樣直透內裏神魂,令他駭然大驚。

這裏還有別的高手??

幾人頂上半空,一個錦袍玉帶,玉麵長髯的中年文士,悠悠淩空而立,竟沒人看清他何時到的此地。

青衣盤絲美眸難得地露出了驚異之色,竟直接縱身飛起,也不管那半躺著的李道符,徑至半空,朝著那錦袍文士恭謹抱拳,低頭急拜道:“驚動沈先生大駕光臨,小女子在此謝罪,還望先生海涵!”

沈先生?

吳逸是第一次看到這個人,鳳目金瞳之下,竟是一點都看不出任何底細來。又看那青衣盤絲姑娘如此以禮相待,想來也是深不可測。

吳逸悄悄咽了半口口水,這畫中世界果真藏龍臥虎,到底還藏著多少秘密?

被稱作沈先生的中年文士風度十足,撫須而笑:“姑娘不必多禮,我家主人與婆婆也算故交,平素婆婆與姑娘若有閑暇,大可以來此賞玩,隻不過……”

他目光一轉,望向了地上吳逸兩人與李道符所在之處,那一片被轟平了的地麵,說道:“唉,草木生長不易,何苦如此毀壞,主人近日命我修葺十三宮,正要采辦木石用料,主人要是怪罪下來……唉,這個賊人,著實有些無禮了。”

青衣盤絲看了一眼李道符所在之處,又向沈先生道:“不瞞沈先生,此賊原是婆婆百兵大會座上賓,此來偷入青青世界,是為盜取婆婆留在此處的補天遺石,事關重大,還請先生準許,由晚輩處置此賊。”

沈先生聽聞,倒也不作多想,頗為痛快地就點頭答應了下來:“有理,我瞧他行蹤鬼祟,直奔西北,正是婆婆所贈補天石之地,心中疑惑,這才沒有立刻斃了他,讓盤絲姑娘處置倒也無妨。不過,還是先請盤絲姑娘照例來我宮中填個照會,作為出入憑證才好帶這兩位離開。”

他言談之間風輕雲淡,但那句“沒有立刻斃了他”卻是聽來擲地有聲,談笑之間威勢自顯。

青衣盤絲停頓片刻,點頭答道:“原是此理,我被這賊人卷入畫中倉促來此世界,也是意外,不曾以婆婆符令事先通稟,確實不合禮節。”

她身為不老婆婆屬下自然知道,這廣大無比的青青世界,看似是這畫中所有的世界,實則,畫卷隻是通往此世的大門。而這青青世界裏,真正能做主的,還得是畫卷原先的主人,神秘莫測的萬鏡樓主。

而這名為沈敬南的人,便是萬鏡樓主麾下的管事。這青青世界裏發生的一切都瞞不過他的一雙眼睛,他又極重規矩,凡事都得經過一套程序處理,方算得當,進出青青世界,自然也要簽些書據。

青衣盤絲目光投向宋棠音:“宋姑娘,你能在這看著這賊僧一會兒嗎?”

宋棠音卻是抬起頭直望那個被稱為“沈先生”的文士,揚聲叫道:“喂!你這人厲害得很,怎麽稱呼?我能不能也跟著去看看啊?”

她這話純出於肺腑,在青衣盤絲這些外人看來,卻是無禮唐突,忙斥道:“宋姑娘,不可無禮!”

沈先生卻大度地全不計較,朝著下方宋棠音,以一副不卑不亢謙和之態,自我介紹道:“不才區區,萬鏡樓主座下十三宮總管事沈敬南,姑娘年紀輕輕就有此修為,前途不可限量,姑娘要跟來倒也可以,我這節卦宮會客瑤台,恰好隻容女子進出……”

他意思到這差不多已經明確了,吳逸也聽了出來,女的能去那什麽宮裏簽什麽出入證明,男的就不行。

這家夥看著斯文儒雅,怎麽說話一股子圖謀不軌的感覺呢?

“我說,這位沈先生啊,男子不能進,女子可以這是什麽道理?而且這兩位姑娘若都去了,犯人跑了怎麽辦?”他懶懶地抬起手,提了幾分聲量問道。

沈敬南看向吳逸,雙手控袖,微微一禮道:“小兄弟誤會了,規矩是我家主人定下的,主人性情無常,規矩常變,今年給我這節卦宮的規矩便是如此,去年,則是反過來,男子能進,女子不能;前年,則是人能進,鳥獸不能……”

吳逸一聽也啞口無言了,萬鏡樓主的地盤,要想出去的話,再有意見也不好多說啥,隻好道:“那我是被這東西意外卷進來的,她們能去簽什麽出入憑證,那我進不去,豈不是隻能困在這了?”

沈敬南微微一笑答道:“小兄弟多慮,在下之前已經說過,由盤絲姑娘簽字,就可以帶走諸位,小兄弟衣著不凡,想來也是婆婆座上客,既不是邪惡之輩,在下斷無為難之理。”

青衣盤絲這時身子飄落,朝吳逸道:“這青青世界極大,你在這裏莫要隨便亂走,這賊人油盡燈枯,想來也不足為懼,能看穩他嗎?”

吳逸一瞧這架勢自己隻能留下來了,倒也沒什麽所謂,隨即笑道:“不亂走是沒什麽問題,隻求姑娘到時別忘了帶我離開就行。”

青衣盤絲眸裏流光轉瞬即逝,麵紗裏絳唇微揚,道:“你是婆婆座上客,我自然不會忘,不過切記,萬一這賊人中途欲謀不軌,你可以自保為上,殺了他也不打緊。反正他就本來也算該死之人了。”

吳逸點點頭表示認可。

“既如此,隨我來吧。”

沈敬南大袖一拂,足下直接生出一團遁光,光路形成一圈圈繁複的紋路之形,像是符籙一類的形狀。

“多謝。”青衣盤絲抱拳一謝,淩空踏入了沈敬南足下的遁光包圍圈中。

“這個人已經半死不活了,好對付的很,看好啦!”宋棠音跟吳逸打趣完,竟也一個起身,縱躍上半空,也跳入了遁光團裏。

沒有多餘的話,沈敬南以吳逸都完全看不到的速度,遁光眨眼之間就已縱出了天邊,消失無蹤。

飛的還挺快……

吳逸這下叉著腰看向猶自半死不活的李道符,皺眉道:“哎呀,這下就剩下你我兩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