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逸險些就說漏了嘴。
他現在比起麵前的這個踏空老鬼，更覺得這個莫名而來的謎之聲令他發自內心的悚懼。
這個聲音是誰？它是怎麽能直接跟自己心意溝通的？
它絕不可能是自己那個沒離開過履真宮的師傅。
那個聲音難分雌雄，幽幽如鬼魅精靈之語，聲氣極低，吳逸卻聽得極分明：“你不必理會我是誰，隻需要知道，我不會害你，眼下要想不敗於他劍招之下，除了聽我的，你大概沒別的選擇。這青青世界遠離人世，你就算有什麽幫手，恐怕一時半會也未必能過來幫你。如何？要還是不要？你若不同意，我轉身就走，再不叨擾。”
雖然那個聲音說了一堆，但實際上時間隻在極緊湊的一瞬之間，吳逸明白，雖然不知道它是誰，但這個聲音出來之際，眼前的踏空老鬼似乎並沒有半點察覺。
這就說明，聲音主人至少不在踏空老鬼之下。
要答應嗎？如今他兩路劍氣已經盡出，抵擋到第五招已經極為勉強，食指和拇指都有些隱隱發痛，九顆內丹裏，也有三四顆內丹光芒黯淡，玄氣就算還有餘裕，以他當下的最大出力，也是沒有辦法抵擋多久踏空老鬼的劍氣的。
賭一把！
“敢問前輩，怎麽做？”吳逸以心聲相問。
踏空老鬼見他躲過了自己那一記快劍，心中不禁有些暗暗欣喜，這小子年紀輕輕，反應倒還算可以。
他心下技癢，不自覺暗中提了幾分力道，立起樹枝叫道：“第七劍，一劍比一劍快，當心了！”
吳逸驟然之間，又看到了踏空老鬼動身之間，樹枝與整條手臂都快得消失在當空。
“食指商陽劍，往左上三分處直刺！”正當他無法看清這絕快一劍時，那道聲音乍起，與之相對應地，自己的右手甚至動的比他心意啟動更快，被一股莫名推力直送而出，食指劍氣直射，射向踏空老鬼身前空曠之處。
金鐵錚然交擊之聲，踏空老鬼揮出消失的一記樹枝再出現，已經是他回劍架住了自己咽喉所在之前。
吳逸愣然看著自己那一指，成功了？
踏空老鬼這一回稍微收斂了一直玩樂嬉戲的神態，眼神裏出現了一絲驚異：“攻敵之不得不守，你這一劍找的好破綻啊！”
吳逸不知道這一劍的精妙之處，他卻體會極深，剛剛那一記商陽劍氣，突然之間範圍暴增，從無邊劍影之中極其精準地找到了那一絲稍縱即逝的死角所在，一破而入，逼他在劍招未盡之際不得不回劍自守，由於這劍氣無影無形，無聲無息，以他之能辨別起來終究慢了那麽一分一毫。
而這分毫之差，就是被破招的關鍵。
有意思！
而這一劍，也被地上抬頭的青衣盤絲望在了眼裏。
“這小子，竟能刺出如此妙的一劍……”吳逸劍法都由她臨時所授，但這一劍時機之妙，出劍之巧，縱使是青衣盤絲這等劍術大行家，也不由得瞳眸微怔，心中讚許地喃喃語道。
踏空老鬼被他這一劍激起了鬥心，存心要再與他鬥劍，第七劍之勢再度加快，這一次，劍影當空，舞得幾乎將身前一片空闊之處漫布花影。
兩人身間那十餘丈的空闊之境，都在一刹那被劍光充塞，自東自西，自南自北，劍光遊移莫測，飄忽難定，類似第二招那般快如密雨，但其快其靈，都要遠遠勝過之前何止數倍。
這一次，就不是商陽劍能應付得了的了。
吳逸又聽到了耳邊那陣聲音恰如其時的提醒：“劍氣灌注右手中指，直取中宮！”
嗯？
中指？
國際手勢吳逸用過，但中指出劍他卻是沒想過。
同樣，他的手幾乎是在他意識到的一瞬就已經動了，豎出中指，疾刺而出。
劍氣勝似疾箭，破空裂雲，直如分海辟浪，在周遭劍影中炸出一叢星火，踏空老鬼那一隻與遍空混同一色的手臂不得不再次出現，擋架這一記單刀直入，淩厲至極的劍氣。
踏空老鬼這一架，身子順勢向後空翻了一圈，這漫天劍影也自然消解。
這一劍同樣是攻其不得不守的一點破綻所在。
吳逸看著自己中指刺出這一劍效果竟如此明顯，也不禁大為驚喜。
這人不過暗中相助，連出兩劍竟都逼得那踏空老鬼回劍自守，個中神妙實在難以言說，如此一來，說不定真能撐過十招。
底下一邊調息一邊觀戰的青衣盤絲，也在這時不由得美目圓睜，連調息的指訣都停了片刻。
本來她教給吳逸的那一路商陽劍氣，劍招變化萬端，風格多樣，時而輕靈迅速，時而沉雄恢宏，總而言之，一路劍法裏包含了應對各種劍法的招式變化。
真正出乎她意料的是，這個臨陣磨槍的小子，竟然能於此極險之境裏，別出心裁地，通過變換不同的手指使劍，來更大程度地發揮劍法之中不同風格的招式。
拇指少商劍沒有商陽劍那樣輕靈迅捷的靈活性，卻勝在勢道雄強，氣象恢宏；由中指發出的劍又比少商劍稍稍弱了絲毫的勢道強橫，卻勝在劍路開闊，放長擊遠，因此才能打出那一擊直逼踏空老鬼回守的精妙一劍。
能夠看到自己教授的劍法被舉一反三地妙用，青衣盤絲心中才覺竊然欣喜，但轉瞬之間，又有一層隱憂浮上心頭。
這劍氣凝練之法特殊，無影無形，本身就相當耗費玄氣，現在他這樣頻繁轉換手指來運使，消耗隻會更大。
雖說傳他這路劍法，也是看中了他這小子一記商陽指裏透露出的玄氣綿綿不絕，精純醇厚，能經得起運使一套劍法。
但如今有了這些變化，就連青衣盤絲她自己，也不知道他還能支撐多久。
七招已過，吳逸仍然懸在高空不墜。
踏空老鬼的神情，這時終於不再像看著一個好玩的物事，而開始漸漸像一個真的會拿劍反擊的對手。
“小娃娃，你這劍法是越用越熟了啊。”他咧著嘴，露出一口略像是野獸般的牙齒，誇讚道。
吳逸收了中指，微笑道：“前輩過獎了。”
踏空老鬼再次平平舉起了劍，遙指吳逸。
“當心了。”這句話，是吳逸耳邊的那個謎之聲說的。
第八招，吳逸隻見得周遭雲動風起，劍雖未動，劍勢已生。
天地變色，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情況。
他連踏空老鬼怎麽出劍的都沒看見，對方的身影就已經整個消失在雲氣飄動之間，劍氣的威脅隨著雲氣包圍全身。
幾乎是鬼使神差一般，吳逸在那個聲音的提點下，手指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疾點紛彈。他這一次幾乎完全無從捕捉對方半點劍影所在，就隻覺得劍刃鋒寒隱於漫天雲氣之中，無處不向，無所不往。
這還是劍法的範疇嗎？
“愣著幹什麽？商陽劍！”
那個聲音及時打醒了吳逸被這浩**劍勢所動搖的心境，吳逸於是隻能拚盡全力，按著提點送指運手，將自己臨時所學的劍法盡數使出，去與這如雲似霧般的劍光相抗衡。
說來也是奇怪，自有了那道聲音從背後指點後，他每每運劍動手，甚至也像被一股莫名的推力及時地送去該指向之地，本來對方劍勢之快超乎他的反應之外，有了這一層指點，卻總能在關鍵時刻手到劍到，成功抵禦招架。
就是感覺上，吳逸總覺得這一刻的自己像是一具被人隔空操控用來對敵的木偶一樣。
不過也沒啥，能贏就好。
百丈高空，劍氣縱橫之勢愈演愈烈，四周數裏層雲被攪得如地上裂土，碎成一片片飛帛飄絮。
雲氣之裏銳鳴轟音大作，即使是青衣盤絲，此刻也無從窺見頂上戰況如何。
隻是她也知道，從中隱隱散發至四周的劍氣餘波來看，這接下來的三招之凶險，遠非前麵七招可比，甚至還更超乎她的預料之外。
她此刻本該按部就班地靜心調息，以備有足夠法力開啟回程通道，即使觀戰，也該無礙於行氣恢複。
可是……
不知道是出於什麽緣由，她目光未從天上亂雲攪動中心之處移開半點，眉間緊蹙，眸裏流光異彩閃動，透出難言的憂色。
不光是為了那一樁事關鑿天斧的賭約，她不覺之間，還隱隱有些擔心，如此激烈的對劍之下，那小子可別太逞強……
雜念一生，回氣的效率自然也就變慢了。
轟！
轟！
震驚數十裏的雲氣轟鳴之聲不斷炸裂而開，劍光交擊，也催發出了類似電閃一般的刹那之光，在亂雲之間交雜而生。
“最後一劍！”
踏空老鬼發如獅鬃，張狂如凶獸的表情，在最後挺劍一刺的絕速之中化為虛影。
躲不掉！
吳逸豎起中指，對著那一點幾乎逼近心口的劍影，於電光火石之間，劍氣迸發。
當最後一聲轟音驟響，絞作一團的亂雲被一股巨大的衝擊力澄清玉宇，掃**塵寰。
長空頓歸於一片湛然無雲之境。
抬眼望天的青衣盤絲的瞳中，也在這一刹那，像是被遙遙擴散的衝擊波及而到，猛地收緊。
十招已至。
而百丈高空上，兩道人影相對而立。
踏空老鬼雙肩微垂，兩手都極自然地垂在了腰間，顯示出極放鬆的姿態。
而他的右手握持之處，那一截樹枝卻是已經從中斷了開來。
他扔了樹枝全不掛懷，瀟灑放聲大笑道：“哈哈哈哈……哎呀你這小鬼，後生可畏啊，不錯，小女娃教的好，你也練得不錯，竟然真能接得十招還能立空不墜，我輸了。”
另一頭的吳逸，雖然衣衫還算完整，但還是不免出現了幾處細微的破損，左肩頭接近心髒之處，衣服直接破開了一個小小的洞口，露出一點暗紅色的皮肉，並未流血。
一向麵色紅潤，神完氣足的他，此時也終於因為氣力的大幅消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大爺的，和那姓宋的丫頭打一架都沒這麽累過……
這老鬼除了斷了根破樹枝，跟沒事人一樣，簡直怪物。
盡管如此腹誹一通，但他還是勉強擠出了個笑容，道：“前輩過謙了，晚輩能接得十招已經是勉強，前輩分毫未傷，怎麽能算是輸了呢？”
踏空老鬼卻是爽快承認道：“不，就是輸了，我看你道行低微，原本打算隻用比你強三分的招式勢道考校你，但打到一半，你這小娃娃反應越發精妙，搞得老鬼我技癢之下，後麵四招稍微加上了幾分力道，有違規矩，自然是輸了。好了，你與那不老婆婆的婢女都可以走了！”
搞了半天，他還真作弊了啊……我說最後那幾招這麽恐怖，如果不是那位神秘人一直暗中相助，他隻怕早就落敗了。
不過這踏空老鬼承認得光明磊落，吳逸原先對他的惡感如今也減輕了一些，道：“多謝前輩一言九鼎！”
踏空老鬼也不多話，縱聲長嘯，笑聲震徹長空，隨即足踏虛空，縱身轉眼之間，就飛躍出了遙遙遠方，難覓其蹤。
說走就走，真是個怪人……
吳逸一連喘了幾口氣，才稍稍氣順了些，他以心聲向那個聲音道：“這位前輩，多謝指點之恩，敢問是何方神聖？來日必有重謝。”
“不必問了，幫你純屬路過之下意興所至，這青青世界難得有個生麵孔來往，不過有言在先，在這青青世界之事，你絕不可向外透露半個字，不然你就是在外麵逃到四大部洲天盡頭，我也能頃刻之間把你抓回來，挫骨揚灰！”那個聲音依舊像是在吳逸耳邊輕輕低語一般，語氣雖輕，威嚴卻不露自顯。
吳逸意識到那聲音透徹魂魄的威懾力，當即以心聲應道：“是，晚輩謹記。”
這人到底是什麽來頭？這麽大口氣……
“好了，我走了。”那道聲音並沒有再多說什麽，輕飄飄一句之後，就徹底在吳逸耳邊沒了聲息。
確認了那神秘人離開之後，吳逸用左手撚訣，緩緩解了禦風術，準備下落。
結果卻看見，遠處地上，青衣盤絲已經不複調息之姿，臥倒在地。
“姑娘！”他見對方倒地，心中急切就要落地，但誰料足底風團漸消，他就突覺雙足力軟，竟然沒有了足以站穩的力量，身子一歪，他眼見著就倒向了青衣盤絲所在的方向。
倒下的吳逸，過了一兩個呼吸，眼睛才從萬花團簇的昏亂之象裏稍微恢複過來。
這一摔才令他驚覺，自己體內的內丹玄氣，九顆內丹竟然都已經顯得玄氣稀薄，黯淡無光。
這損耗也太離譜了些……
對於自己所耗極巨，幾乎氣衰力竭這點吳逸還沒有反應過來太久，他馬上就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
他身子好像是對著誰的方向倒下去的……
難道說？
“小弟弟，又見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