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逸拚著一點餘勁想要起身,轉眼就被一團紅影摟住了脖子,瞬間讓他有了一個不妙的預感。

不會是……她吧?

這種行為,無論如何都不會是那個正在療傷的青衣盤絲所能做的出來的。

這麽說的話,那這位豈不就是那個紅衣服的盤絲姑娘?

吳逸驟然驚呼道:“是你?你怎麽出來了???”

那女子嬌柔入骨地摟著吳逸後頸,眸若春水盈波,甜聲道:“是我!小弟弟,想不到你劍法也學得如此精到,我果然沒看錯人!”

一襲青衣袍袖此時盡染作了秋楓落紅,這正是不老婆婆座下,與青衣盤絲一心同體,七仙姑之首的“紅衣盤絲”。

吳逸之前就被她莫名其妙地占了便宜,如今身抱美人,雖有異香在懷,卻不覺得有什麽豔福不淺的。

“我說姑奶奶,不老婆婆可是已經用刑過了,你這樣動手動腳,就不怕她老人家知道了又要受皮肉之苦?”吳逸趁著好不容易得來的閑暇忙道。

紅衣盤絲咯咯輕笑,腮現桃紅,媚眼橫波:“瞧你擔心的,我又不會吃了你,這青青世界廣大無邊,她老人家神通再大,也感知不到裏頭的事情,而且我相信,咱們出去後你不會向婆婆告發的!”

吳逸奇道:“為什麽?”

紅衣盤絲絳唇又飛快啄了他一口,道:“我看你為青妹子挺身而出,與那踏空老鬼比劍,想來是不願意她再受苦吧?我姐妹幾人一心同體,她氣力衰微被震暈了,我便出來暫代一會兒,若是一會兒回去了再受罰,我固然要受十分苦楚,但畢竟七子連心,十分苦楚裏也會有一二分由她幾位妹子受著。你難道便忍心她舊傷複發,就受重刑波及嗎?”

還有這事?

吳逸摸著被親過的臉頰,一想到青衣盤絲授劍之恩,也產生了一絲猶豫,不過隨即又皺起了眉頭道:“等會,七子連心,你受傷了她也會受到影響,那她剛剛比劍害得舊傷複發,怎麽姑娘你好像沒事?”

紅衣盤絲笑意更嬌媚了幾分,抿唇就要再吻上,吳逸卻是忙將頭偏開了去。她一吻不成,卻也不惱,隻道:“我自然不會沒事,隻是她受傷之時為主,我們姐妹六人為副,十成傷害裏,有一成半成讓我們分擔了去,我們六人都是神氣充足,分擔這一點傷害當然無傷大雅,但若是我受了傷,婆婆用刑又重,哪怕分出去的隻有一點,對這還在恢複當頭的青妹子來說,也是不好受的。明白了嗎?”

“明白了……所以姑娘,能稍微放開我一下嗎?”

紅衣盤絲吃吃輕笑,才鬆了紅袖,吳逸身子好不容易才從摔倒中艱難地爬起來。

他現在內丹虛竭,渾身骨肉無力,正是前所未有的虛弱狀態,比常人還弱三分,就是想立刻用雲體風身逃離這位紅衣盤絲的“魔掌”,也是萬難辦到。

這種時候,他想起了自己的聖尊師傅。

從進來青青世界,遇上了一係列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向她老人家求助過,她倒也是耐得住性子,一直沒說話。

這回,說不得也得要她指點一番才行了。

“師傅……師傅……師傅?”

吳逸試著用心聲往體內呼喚,但一連叫了幾聲之後,他的呼喚聲驟然停了下來。

因為吳逸他眼中,在這一瞬,所見到的景色,從青青世界變成了自己體內那座熟悉的履真宮。

而他早看習慣了的履真宮高聳正門上,赫然掛著一個醒目的木牌。

“打坐中勿擾。”這是那個木牌上的字跡,遒勁有力,揮毫瀟灑,吳逸想也知道,這是誰的筆跡。

得,第五關還沒出來?

關鍵時刻讓她老人家幫忙,這回又要閉關多久啊?

吳逸沒得法子,這邊廂紅衣盤絲又笑吟吟地湊上來,她身帶異香,體若柔蛇地湊到吳逸的手臂旁,搞得他實在是沒法無視,隻得無奈道:“姑奶奶,我一個剛修道的普通小子,身無長處,有什麽值得你這樣青眼以待?”

他不大信一個沒見過幾麵,也不怎麽熟的絕世美女,會毫無緣由地真的喜歡上他,更別說還貼得如此主動。

她也不像妖怪,總不能真是看上了自己元陽吧?

紅衣盤絲眉眼春水流光,托著粉腮笑道:“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修行人講求愛憎由心,我自第一眼瞧見你這個小弟弟起,就有些眼緣,越看越喜歡,所幸性子也不錯,怎麽,你不信?”

吳逸聽著她語調婉轉甜柔,比愛人低語還親昵幾分,雖然聽著極悅耳,但還是覺得有些蹊蹺,他也不打算再深究,隻想問什麽時候能離開:“不信,我從小到大,怎麽沒一個女的看上呢?現在事也了了,差不多能離開了吧?”

紅衣盤絲目中柔情越增:“別人怎麽樣我不清楚,至少我看你喜歡的很,咱們就在這好好說說話,好不好?等出去了,我怕就沒時間了。”

吳逸沒好氣道:“姑娘,這既然就隻有我們兩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妨把話說的明白些,你究竟是想幹什麽……”

但話還沒完,異變又發生了。

吳逸左肩處那一點破損的小傷口,原本其實連血也沒有流出,此刻卻是全無征兆地從那一點,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痛感,直漫四肢百骸,痛徹魂魄內裏,直勝過萬劍攢刺,吳逸臉色驟然血色盡褪,連一瞬都支撐不住,吐出一叢血花來,緊接著,身上的那處小破口,瞬間血流如注,漫天殷紅。

這是……劍傷?

當身子失去支撐頹然後倒之時,吳逸腦海裏閃回而過剛剛與踏空老鬼比劍之時的那畫麵。

那第十招的最後一劍,凶險之至,幾乎完全沒有躲避的餘地,隻能依照指點憑借“中衝劍”那豪邁雄闊的劍氣格架,試圖帶偏劍勢。

最終“中衝劍”全力輸出,才截斷了踏空老鬼的樹枝,阻止了那樹枝尖端刺中心口,餘下的劍氣未消,同時也刺破了心口上方一點左肩頭的衣服,隻留一點淤紅。

本來還以為這餘下的劍氣已經被自己擋下,但吳逸還是低估了踏空老鬼的最後一劍,他也明白了,為什麽師傅要讓自己學什麽吐納法。

這下中了劍氣,還是在玄氣虧虛的情況下中劍,所受的傷害恐怕隻大不小。

本來以平常而論,他的元天妙真訣就處於一種隨時隨地不斷運轉調息的狀態,行走坐臥都在修行。哪怕受了小傷,隻要不是特別嚴重,都能在玄氣自動運轉中得到調息。

但此刻不同,他體內的九顆內丹本身就已經處於虛竭的狀態,要恢複正常運轉本身就已經不是一時三刻的事,劍氣沒了掣肘,頓時如脫韁猿馬,放縱四散起來,破壞力更是摧枯拉朽,一發而不可收拾。

一來是吳逸體內虧虛,更不是鋼筋鐵骨,二來是踏空老鬼那一記劍氣鋒銳異常,遠勝過之前遇到的所有對手,即使第十劍遠未是本人全力,也足夠在體內肆虐無阻。

第三,由於吳逸修煉的功訣特性,他又極懶,導致除了被趕鴨子上架的情況以外幾乎沒有正常修行者那樣主動運功調息的習慣,因此劍氣發作之時,他根本來不及調息。

這下幾重因素作用下來,吳逸立馬就遭了重,即使會轉移傷害的吐納秘法,也已經晚了。

他的意識逐漸模糊,隻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自己後倒的身軀似乎沒有躺在石地,而是落在一處淡香柔軟之地,耳旁還似有帶著一絲哭音的痛呼之聲。

漸漸地,他就什麽都聽不到,看不到了。

“吳逸!吳逸!吳逸!”

紅衣盤絲驟見血崩如注,原本笑若桃花的玉容霎時間如覆冰雪,淚飛如雨,撲在吳逸身上急聲大哭。

她急忙握住吳逸的脈門,一握之下,才知道體內被劍氣所傷的事實,頓時心中悲戚如山摧石毀,紛紛而下。

本來渡氣之時,她在青衣盤絲體內遙觀這個年輕人,就已經有最初的一點點好感,開始轉變為了情竇初開的喜愛。

她年紀最長,表達感情的方式卻也是最直接的,對吳逸那一點朦朧初動的興趣,轉變為行動,這種遠異尋常人類含蓄感情的方式也讓不知情的吳逸摸不著頭腦。

但情意本身卻是半點假不了的。

而現在吳逸在她麵前,頃刻之間就從一個大活人,倒在了血泊之中,氣息已經漸無。

該怎麽救他?

正當紅衣盤絲腦中急速閃過這個念頭時,仿佛是為了呼應她的想法一般,自悠悠遠空裏,一道雌雄莫辨的幽幽低語,傳到了她的耳中。

“盤絲小娃兒,你想救他麽?”

紅衣盤絲淚眼婆娑中,聽到了這個聲音,瞳孔也是陡然一顫,她幾乎不敢相信這個聲音會出現在此時此刻:“是……萬鏡樓主?”

“多年不見,你們一來就是在我地盤上好一通鬧啊。”

紅衣盤絲一聽,立時抹淚跪倒在地,虔誠拜道:“盤絲久聞萬鏡樓主法力無邊,還望施以援手,救救他吧!”

那個聲音卻是道:“他一時大意,中了踏空老鬼劍氣,若非底子雄厚,早已斃命。眼下,確實有個法子能救他……”

紅衣盤絲當即淚眼猛地向地跪倒,拜道:“萬望樓主垂恩相救!”

悠悠遠空中不知從何處飄來一片赤紅色魚鱗,輕輕落在了紅衣盤絲跪倒之前,那道神秘聲音道:“救是可以救,你體質不同於其他精怪,況且真要按我這法子來了,你那幾位姐妹又該如何交代?”

紅衣盤絲一時發了怔:“我……我……”

她又見吳逸身體麵相已漸露死兆,時間緊迫,娥眉緊舒變幻,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還請萬鏡樓主施恩相救。”

“也罷。”

言出法隨,萬鏡樓主的神秘之聲一出,那片紅鱗飄升而起,直化作一道紅線,一端係在吳逸手腕,另一端則纏在了紅衣盤絲皓腕之上。

線泛紅光,如血流脈動,萬鏡樓主低吟之聲當空而起:“冷雪洗欲火,情絲縛心猿,小娃兒,接下來的步驟,我說,你跟著做!”

紅線憑空被一股力量牽動,將紅衣盤絲的身體拉到了躺倒的吳逸身上。

兩人的距離,此刻前所未有的近。

紅線生光,在萬鏡樓主那不知何處而來的聲音之下,生出一團躍動紅光,漸漸地,將兩人周圍之地包裹在了一塊……

不知過了多久,吳逸漸漸意識開始恢複時,他並沒有看到什麽。

沒有清濁世界的履真宮,也沒有剛剛的青青世界。

準確來說,他的意識剛從完全的昏蒙之境稍稍醒轉,但還不足以支撐他完全睜開眼睛,因此隻能透過眼皮之間的餘光看到模糊不清的景象。

劍氣在體內飛竄,有如千刀萬剮的痛感此時已明顯減輕,吳逸朦朧之間,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從外到內,都有如流雲拂風,月照千江,一時之間,體內各處劍氣肆虐後的千瘡百孔,都慢慢地開始玄氣複蘇,體內猶自黯淡的九顆曜日,也發出了如同心跳一般的律動和漸趨明朗的微光。

隨著生機漸起,吳逸的意識仍在還未完全醒轉的半醒半睡狀態之中,說是沉睡,他意識卻是能想能動;說是醒著,卻又分不清這是何時何地。

雖然還看不到,但他能感覺到。

吳逸衝破了昏蒙之境,眼前豁然開朗。

青青世界,雲天仍在。

自己的眼睛真真切切地望見了萬裏晴空。

是夢嗎?

吳逸眨了幾下眼睛,他此刻能感覺到自己身體已經完全沒有之前劍氣爆發時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