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銅鈴是大剝山賓客之中,有事備來召喚丫鬟侍婢以差遣用的。
吳逸不知道這次搖動後,來這裏的會是紅綃,還是別的人,又或者是普通的宮女?
銅鈴在他手中輕輕晃動,鈴聲悠悠響振,他隻在榻上背著包袱靜等。
這一搖吳逸粗算之下大概過了三四分鍾,洞門之外終於響起了一道聲音:“公子有何吩咐?”
吳逸一聽此聲音調悅耳但語氣平淡,並不像是紅綃的聲音,也不像之前遇到的青衣盤絲,於是打開洞門,卻見到一位窈窕宮女,飄立於前。
這回也是宮女?
也罷,都一樣。
吳逸稟明了事由:“勞煩姑娘,朝婆婆通稟一聲,說在下奉師命前往九陽泉采取靈藥,還望準許帶路。”
宮女聞言,點頭道:“既如此,公子請隨我去正殿等候。”
並沒有多餘的話,宮女就領著吳逸乘坐一葉浮舟,乘風飄向了大剝山山頂,太陰雲宮所在。
頃刻之間,吳逸就又到了正殿,宮女款款挪步上前,朝著殿門內恭敬拜道:“稟婆婆,萬壽山吳公子來此請求上九陽泉采藥。”
吳逸身在殿外,隔著重重台階遠望殿門之裏,他雖然看不清殿內有沒有人,但似乎那幅可以通往青青世界的畫,已經不在殿中了。
不老婆婆的答複,像是從更遠處的宮闕內傳出:“準了,帶他去九陽泉,自有人為他領路。”
這答應的如此幹脆,吳逸心裏也覺得慶幸,幸好她沒再提出什麽奇怪的要求。於是低頭提聲拜謝道:“多謝婆婆開恩。”
去往九陽泉的路程異常順利,吳逸在宮女帶領下,乘著浮舟,一路飛越重重宮闕,都沒遇到什麽節外生枝,倒是讓他在星空下大飽了眼福,見識了一遭太陰雲宮的諸多瓊樓玉宇,朱閣碧闕。
來到了雲宮之後的一片霧蒙之地,吳逸知道,目的地到了。
一從浮舟落地,踏上了九陽泉畔的靈草花叢外,那名宮娥向吳逸微微欠身道:“公子,九陽泉乃大剝山重地,奴婢隻能帶路至此,公子再往前走另有專人帶領,告辭了。”
說完,她便身子化作一道清風,直飛向外,連吳逸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給。
專人帶領?
吳逸想著,難道是紅綃姑娘?
由於之前發生了那一件事,他現在對於這位女子的心情還是有點糾結,既不知道如何跟她相處,又怕萬一不是她,是換了別的盤絲姑娘反而更加糟糕。
他就懷著這些微的忐忑心情,走在遍布瑤花異草的小道上,離九陽泉的霧氣也越來越近。
行了有一段路程,吳逸還沒有望見泉水的影子,卻先看見了,不遠處霧氣之中,似乎坐著一個人。
吳逸本著這裏畢竟大剝山,真有什麽她也不能當真殺了自己的最壞打算,向前邁出了步子。
離得更近了一些,吳逸終而看清了,那一層薄霧輕紗背後的人影,紅裳如牡丹盛放,身態萬般窈窕,側臥於一塊草邊岩石之上,麵目粉雕玉琢,酣睡之中媚意自顯。
毫無疑問,這是七仙姑裏年紀最長的紅衣盤絲——紅綃。
“紅綃姐姐?”吳逸陡見佳人,心裏一塊石頭終於放了下來。
美人瞳眸慢睜,轉瞬間笑逐顏開,身子一動,即從石上攜花裹香地升騰而起,飄至吳逸跟前,甜笑道:“是我,高興嗎?”
紅綃身材體態極好,這一動之間紅裳便如翻浪,風情之致令吳逸也不得不暗自挪開了目光,低聲笑道:“高興,自然是高興的。”
紅綃哪裏看不出來他這一點細微的眼神變化,心中更是喜愛,隻是嘴上卻是輕撅著埋怨道:“高興,我看不見得,你才來了大剝山兩日,就這麽著急地走,難道不是為了躲著我?我真有那麽可怕嗎?”
吳逸搖頭隻能苦笑,她說這話倒還真不能算錯,自己確實是苦惱於這幾天再待下去該怎麽跟她或者說跟其他幾位盤絲姑娘相處的事,隻是剛剛見了她這副欲喜含愁,嬌媚可人的樣子,卻又讓他多多少少有了一絲舍不得。
他隻好道:“紅綃姑娘,我不願意欺瞞你,此來大剝山呢,我是身負師門重任,采取伏龍靈芝草和九陽泉水,不能有半點耽誤,否則誤了時機是真的萬死難贖了,至於說躲不躲的,也不能說完全沒有,畢竟像這等事情,我是真的還沒想好該如何自處……”
紅綃在一邊傾聽,吳逸說著,眼見她眼眉間隱隱愁色更增,隨即趕緊變了個話題:“話說回來,從畫中回來之後,婆婆可有為難你?”
紅綃杏眼含漪,搖頭道:“沒有,我其實也擔心婆婆信不過我,但她老人家卻隻問了我在青青世界如何替代青妹子出來,還有遇見踏空老鬼的事情始末,我隻把你比劍贏了踏空老鬼的事說了,剩下的……她也沒有繼續追問,隻說青妹子養傷好前,讓我暫時出來一陣子。”
她言至此處,腮泛微霞,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聽到她沒有被不老婆婆追究,吳逸緩了一口氣,他見識過上次不老婆婆用刑對她是何等痛苦,自然不希望對方因為他再受懲罰。
“好了,不談這個,你不是要采藥嗎?我帶你去!”紅綃麵上愁色盡掃,麗容笑若春風,拉著吳逸袖子下的一隻手,就往更深處走去。
離九陽泉越近,吳逸就又一次感受到了周圍靈氣與熱量的明顯變化。
看不清前路,同上次一樣,吳逸需要有人引導才能繼續往前走,這一次是紅綃牽著他的手一路帶著他。
柔荑在握,吳逸能清楚地感覺到那纖若凝脂白玉的手指傳來的觸感異常地愜意。令他一路走著,心中又是遐思忽現,手指也不知不覺地輕輕回握。
這一握的力道近乎於無,但領著吳逸在前的紅綃,一副嬌軀還是輕不可聞地頓住了一下,才繼續往前走。
吳逸看不清她此刻是什麽神情,隻是就這麽走著。
九陽泉水池畔水光,隔著蒸騰水霧,終於出現在了吳逸眼前。
這熱氣,不管來幾次都是一樣的難熬,吳逸鳳目在這裏幾乎完全無用,隻能憑借肉眼來觀測泉水水麵上的狀況。
還不等他辨認哪兒有伏龍靈芝草,身側紅綃就已經抬起纖指,指向了吳逸身前西北側的一處,說道:“伏龍靈芝草,就在西北向的泉水對岸,那兒的十幾株草,一直受清泉霧氣溫養,始終有著一絲微光不散。”
吳逸順著所指,才以肉眼看到,那蒙蒙水霧當中的西北方向,確實有著一絲絲毫光綻放,那光芒稍不留神,都會被飄過的霧氣淹沒。
那兒?鳳目不能用來看東西就是麻煩。
“多謝紅綃姑娘。”
跟紅綃道了謝,既然離泉水最近,吳逸當機立斷,就先從包袱裏取下了萬壽山清風明月給的裝泉水用的玉瓶,利落的往那滾滾沸騰的九陽泉邊,舀了一整瓶的水。這事再簡單不過,轉眼就弄好了,接下來,他拿著鏟,想著該如何過去采草。
九陽泉方圓不過十丈,雖然非常熱,自己用禦風術過去?
吳逸剛要起身,卻忽覺衣袖被人扯住,紅綃笑嗔道:“你打算就這麽飛過去采靈芝草?”
“不然呢?”吳逸不明其意。
紅綃媚眼流轉,紅袖輕抬,手起蘭花,撚著訣念著咒,這霎時之間,吳逸就發現,身邊景色忽地為之一變,原本西北處對岸的一叢靈芝草,竟然就出現在了他腳下。
“這是……”吳逸眼裏不免驚異,指著靈芝草望向紅綃。
紅綃道:“縮地咒法罷了,靈芝草是貴重靈草,也隻能依著九陽泉邊溫養,你要是從泉水中直接過去取,泉水之中熱氣最盛,一來一回對靈草藥效難免有損害。這樣一來我們二人挪個地方,就免了許多功夫。”
吳逸直接拿著鏟子小心翼翼地挖了一株,收進了包袱裏,挖完大功告成了他才想起來,朝紅綃道:“既然如此,為什麽一開始進來不到那邊去呢?”
紅綃眸光閃動,含著三分羞怯低語道:“我以為你是萬壽山弟子,也會這等粗淺咒語的……”
吳逸這下尷尬了,嘴角微微抽搐著勉強笑道:“不會,我在門中是出了名的懶,就隻會些保命的神通,讓姑娘見笑了。”
紅綃看他承認的如此坦然,也不禁略感驚訝:“我聽說萬壽山地仙之祖仙法廣博無邊,門下散仙無數,你身上玄氣如此充沛醇厚,按理來說修為理當不淺,怎麽會連九轉境中境的一般術法也不會?”
吳逸此刻已將藥與泉水都裝在了包袱裏背好,麵對紅綃的疑問,他倒是坦然無比,兩肩一聳:“我嘛,是門中弟子最末最笨的,師傅總說我凡心未褪,道心不堅等等,我自知也不是天縱奇才,所以就順其自然,早起早睡,不亦逍遙乎?姑娘,你要是覺得我是什麽人中龍鳳就青睞有加,說不定要失望嘍!”
紅綃看他言辭之間散漫不拘,目中清澄浩浩,宛如裏麵藏著一片無邊青天,空無一物,卻也不為任何邊界所限。
她想起了不久前晚宴對歌之時,那時是由青衣盤絲掌控身體,她卻也在身體深處看見了這個人能在《青天歌》這等妙音之中意氣所至,詠出“縱橫自在無拘束,心不貪榮身不辱”的妙句。
這個男人雖懶,卻也懶得坦**自在,她越看之下越覺有趣,柔情漸生。
情意所至,她剛想說些什麽,卻在此時,說時遲那時快,當空一陣悠悠洪鍾似的高聲,瞬間就將她的這份情思給橫截而斷,被另一層心緒陡然之間覆蓋。
警覺心。
那陣聲音似從極遠處而來,悠悠字句之間,似還帶著回音不散,令九陽泉畔的吳逸與紅綃兩人聽得清清楚楚。
“平頂山銀角大王,前來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