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底洞。

原來南贍部洲本沒有無底洞。

自從地湧夫人來到灌州北方,在此立下了一座牌樓,地底才多了無底洞這麽一個地方。

吳逸等人原先所在之地向北五百裏外的群山之裏。

在地底一段幽深過後,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洞天之景。

經過飛捷遁符相助的蓮心,一道遁光落在了無底洞裏,一座瑞氣相擁的門樓之中。

穿過門庭芙蓉綃帳與重重明燭,蓮心拿著斷劍,快步行至滿目琳琅書畫的閨閣門前,單膝低首下拜道:“屬下重得生路,回來拜見夫人!”

她所拜之處的一門之隔內裏,幽幽傳出一陣悅耳女聲:“你受了傷?”

蓮心如實稟報道:“是,巡視途中被一個神霄宗出來的妖道所傷,那妖道詆毀觀世音菩薩,屬下氣憤不過,與他交手不敵……”

她沒有絲毫隱瞞,將被丹臨子追殺,而後路遇紅綃二人得救的前因後果,都盡數稟報了出來。

“棗夫人?”地湧夫人問道。

蓮心應道:“正是,屬下看不出她師承如何,但她出手快如風雷,轉瞬間就製服了九轉境的妖道丹臨子,救屬下於危難之中。”

“棗夫人……棗夫人……此人是何形容相貌?有何特點?”

蓮心想了一下,道:“她看上去衣著華貴,相貌極美,像是身份不俗,身邊隻帶了一個跟班的小廝,哦,她們說會在灌州南邊的外縣落腳。”

閨閣門裏沉默了片刻,地湧夫人才道:“既如此,也不能不謝,挑幾樣禮物,你送去那兒當作謝禮。還有就是,那個妖道是神霄宗的人?”

蓮心道:“是,他自稱神霄宗紫神洞,死的也是相當蹊蹺,不像是被那棗夫人了結,也不像是自殺,就像是身上一下子被抽幹一樣……”

又是一陣沉默,裏頭地湧夫人才接著道:“神霄宗天下道門之宗,竟然會有如此妖道,看來此事確有蹊蹺,難道會跟當時那件事有關麽……”

蓮心不敢多語。

她知道,地湧夫人性情一向溫柔待人,但她也有著一項血海深仇未報,隻要一牽扯到那事情,任何人若是從中打斷,難免會被一陣斥責。

而夫人之所以在這無底洞修行,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報仇。

等過了一會兒,地湧夫人的聲音終於從門裏傳出:“蓮心,且退下吧,就按我吩咐準備幾份厚禮,送給那位棗夫人,我要運功了。”

“是。”

……

……

等吳逸與紅綃行走至北邊縣城外時,望著眼前一堵十丈高的城牆,天上已近傍晚。

“道濟縣。”吳逸仰頭念著城門上方的銅漆字樣,暗自在心裏吐槽。

道濟?這名字起的,咋不叫濟公縣呢?

然後當臨近縣城門時,吳逸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自己是南疆人,而灌州這塊西邊封疆重地,朝廷自有法律,如果要想進去,路引必須蓋有前一個州府的準許寶印,距離灌州本城越近的縣城,越是如此。

他吳逸如今已入了修行,路引當然是沒有憑證印記的。

而看不遠處的城門崗哨處,兩排都有披堅執銳的兵甲看守,僅僅一個縣,其軍陣威容就已經不輸給寶象府穆天洪的手下兵丁。

“紅綃姐姐,進城門需要路引,你有嗎?”吳逸悄悄貼著紅綃問道。

紅綃略帶俏皮地偷眨了幾下眼睛道:“你猜猜我為什麽要買花船,嘻嘻,跟著夫人走吧!”

於是紅綃領著吳逸,緩步拂袖,以每走數步,都會吸引周遭不論男女側目的驚豔絕麗之姿,走到了城門崗哨處。

“路引。”守門的甲士雖然一瞬間也被紅綃的絕美姿容所懾,但一瞬間就恍然恢複了過來,努力正色攔住道。

紅綃從袖中輕摸出一張薄薄書據,微笑著遞給了那名甲士。

“西牛賀洲烏戈國渡海的商人棗紅綃?”甲士念出了路引憑據上的字樣,皺起眉頭問道,“既是商人,怎麽不見貨物人馬?”

紅綃眼露哀色,假裝一副哀傷之色,歎道:“唉……此來山高路遠,好不容易渡了海欲來中土東去探得夫婿,卻被猛獸侵襲,將貨物人馬盡都吃了去,隻留些許盤纏,還望軍爺通融。”

她輕聲慢語,三言兩語間說得極富感染力,就連吳逸這個明知道她在瞎扯的,都聽得有些想要信以為真了。

果然,紅綃領著吳逸得了通行允許,大搖大擺地走入了城中。

道濟縣規模不小,雖略遜寶象府繁華,卻也勝過許多陽城這樣同為外縣的城池。

兩旁車水馬龍之中,吳逸有些好奇地道:“你那路引是怎麽回事,那守門的怎麽就信了你是西牛賀洲的商人就給你放行了?”

紅綃這時露出了幾分少女的嬌憨,眉飛而動道:“我那路引憑證,是當初借了西牛賀洲那群富商時順手拿的,他們是準備奉命隨朝入貢參加大祭的烏戈國皇商之一,我拿來把名字改了,自然就能用,說是探夫婿,他們總不會真的去查。”

說到後麵,她轉向吳逸,一根纖指輕輕抬起了他的下巴,一副挑逗地媚笑說道:“至於你麽,你是小家丁,自然就是我的私產,也就不必出示路引了。”

雖然兩人其實完全可以用神通飛入城裏,但這種方式其實也很有意思。

行走在行人之間,吳逸以鳳目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隻覺得周圍風土人情頗為可觀。

在尋找客店的時候,紅綃的步子驀地停了下來,似乎發覺了什麽,眉頭瞬緊,神色微微一變:“嗯?”

“怎麽了?”吳逸問道。

紅綃掃視了周圍一眼,又轉而為笑:“沒什麽,就是就是感覺這兒的酒味挺濃的,看來離店家不遠了。”

天色入夜很快,紅綃理所當然地,找了附近一家最顯眼的客棧“康樂樓”,按照上一次的慣例,又開了兩間上房。

而此時,遠處那處“康樂樓”斜對麵數重屋宇頂上,一道纖瘦身影悄然而立。

“找到了……”

蓮心知恩圖報,她頗費心思的,從無底洞庫藏裏,找了幾樣合適的禮物。

一件廣袖雲水緞裙,十串西海金珠結成的珠鏈,還有一瓶滋養玄氣的三轉火靈丹。

蓮心在確認了他們入住的位置後,才又返回無底洞拿了禮物,換上了一身盡量不會可疑素裙女裝,前往康樂樓。

幾乎暢通無阻,蓮心進入了康樂樓,就往櫃台問道:“不久前一個貴婦人和仆從進來時住的哪間房?”

掌櫃的甚至還沒做好糾結的準備,一錠銀子就已經擺在了櫃台前。

“天字三號四號兩間房就是了,客官。”

蓮心拿著禮盒,緩步走上了樓梯,前往掌櫃所指之處。

一路經過天字一號,二號,順暢如流。

行至三號門前,蓮心站定,應該就是這裏了。

她輕咳了幾聲,腦中想了措辭,正要抬手敲門。

但手才剛抬起欲要敲下的瞬間,她的眼神微微右移,看向了另一間房的同時,也停下了敲門的手。

嗯?

蓮心身有法術,她當然看得到,這天字四號房,似乎和旁邊的一排屋子都不大一樣。

以常人的視角來說,這房門沒有任何異常,但她所看到的,那門裏似乎像是布滿了一層薄薄的絲線,似乎是要將內外阻隔起來。

一想到救自己之時,那位棗夫人的手段,蓮心暗道:“原來棗夫人住在四號房,那這間看樣子就是小廝的了,也罷,先送給她吧。”

她挪步動身,走到了四號房門前。

可才停步,蓮心抬起的手,就又像是懸崖勒馬一般,手被一股無形的韁繩,從即將敲上門的極近距離內,硬生生往回拉住了。

她瞪大了一雙圓眼,小臉上的表情也似僵作了堅冰。

這是什麽聲音?

是那個棗夫人的聲音嗎?

蓮心確認了自己的耳朵沒有任何毛病,裏頭門內的房間裏,正在傳出一陣陣極為特殊的聲音。

偏偏這聲音以平常人而論,是無論如何也聽不到的。隻有身懷一定修行的人,才能透過那陣絲網阻隔,聽見這一陣奇異之極的歌聲。

一如清泉在無數個山彎裏轉圜流淌,綿綿不絕,宛如紅鯉躍泉,遊逸無礙。

蓮心不知怎麽地,越聽心跳越是加速,她想更貼近一些,去聽清楚裏頭說的什麽。

因為她突然間覺得,這類聲音,是不是好像在哪兒聽過。

她將耳輕輕附在門上,試圖聽得再清楚些,驀然之間,她想起來了。

這聲音,她小時候靈智依稀養成之時就曾聽過,那時林間經常會有一些藤精花精,時不時地就勾結自家族中修成人形的狐兄狐弟,成雙成對地出入花叢中,樹洞裏。

直到長大修行時,她才明白,這代表著什麽。

這一瞬間,蓮心頭腦裏就像炸開了一道轟雷,她又想起了近日灌州城周邊外縣發生的一些駭人傳聞。

這也是地湧夫人這幾日下令讓她們追查的事情之一。

據說在八百裏外的外縣,有一個妖女出沒,這妖女手段毒辣,常常偽裝成歌女少婦,代替原主後往往神不知鬼不覺地融入原主家庭之中,然後暗施邪術害死了一家大小,盡成白骨。

沒人知道她用的哪門邪術,也沒人知道她下一個身份是什麽,隻知道,她多半都會以絕色美女之姿現身於世。

等等……

難不成……竟然是她?

……

無底洞。

禮物終究是沒有送出去。

蓮心本想當即出手,但被丹臨子追殺時所見還曆曆在目,此人非她能敵,自己就此動手隻會白白送命。

飛快地逃回洞中的蓮心,臉色通紅,一下子怔怔地癱倒在了地上。

其時正好,一道嫋娜仙姿從廊亭間步出,是地湧夫人。

“怎麽了?禮物沒送出去嗎?”她行功完畢,見到了癱倒在地愣成木頭的蓮心。

蓮心恍若未聞,依舊發著怔。

“蓮心?”地湧夫人柳眉輕蹙,察覺到了一絲不對。

過了小半晌,蓮心才從嘴裏愣愣地吐出幾個字來:“妖女……她是妖女……”

“妖女?”地湧夫人眉頭皺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