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道士冷麵如故,眉間一緊問道:“貧道除妖,何錯之有?姑娘是何方人士?”

紅綃反問道:“道長又是何方宗門?”

紫袍道人身形挺立,直言不諱:“貧道乃神霄宗紫神洞,道號丹臨子。”

原來是神霄宗的分支門人……

吳逸鳳目裏瞳光暗動,他鼻間哼地一聲,施施然走前一步道:“道長,這分明是一個年不滿十五六的小姑娘,怎麽說是妖怪啊?”

丹臨子此時注意力大半都在那個少女以及紅綃身上,連正眼都沒瞧吳逸一眼,對於他的問題,隻是淡然回道:“是不是妖怪,你看她身上便知。”

如他所言,那個白衣少女的手背上長著一小撮雪絨絨的短毛,身後裙下也露出小半截白色的尾巴,因為這些特征和衣袍混同一色,所以乍一看幾乎與常人無別。

紅綃拂袖帶起一陣香風,從一旁地上驚起數片落葉,輕而易舉地撚在指間,嬌聲笑道:“小女子姓棗,路過而已,隻是聽聞天下凡有九竅皆可修仙,這妹子就算真不是人,也未必就是妖邪。”

丹臨子劍身一抖,哼道:“天下凡有九竅皆可修仙,原有此理,但山間野獸不通教化,不比人類,一旦修成自然為妖開始作惡,這是如今中土道門所共識,姑娘若不知她作惡多端,還請不要插手。”

紅綃道:“那我想請問這位姑娘,作了什麽惡?”

丹臨子一副義正辭嚴,凝眉怒目之態,長劍遙指少女道:“哼,她奉了什麽無底洞地湧夫人之命,光天化日就敢殘害縣中我道門善信,而後貧道在東化縣中做法事超度布道,她更是肆無忌憚,膽敢攪亂法會,讓我抓了正著,如此囂張,你們說難道不該當處置,為死者討個公道?”

他才說完,地上艱難躺著的那精怪少女當即恨然啐了一聲,罵道:“我呸!那黃五萬為富不仁,魚肉鄉裏,殘害少女,與縣衙鄉紳沆瀣一氣,我奉夫人之命幾次嚇他猶不悔改,殺他何錯之有?你身為道門正宗,給那狗員外辦法事也就罷了,可是講經時卻偏神神鬼鬼,說什麽無始道君,大天尊教主,詆毀觀世音菩薩,我隻掀了你桌子還算便宜你了,你竟還要為他討什麽公道?可笑至極!”

那少女雖然受了傷,但罵聲潑辣,一通罵下來倒也聲量清響,讓吳逸在一旁聽了不禁有些想給她翹個大拇指。

丹臨子麵色不改,冷然道:“黃員外縱有不對,那也有王法管束,有天道收之,你一個妖怪,焉敢越俎代庖?”

吳逸冷不防地又輕飄飄插了一句:“道長又怎麽知道,她殺這惡人不是行俠仗義,替天行道呢?”

丹臨子厲聲駁斥道:“妖怪殺人那便是作惡,這是本性難移,談何替天行道?”

吳逸語氣依舊平淡,一邊用小指摳著耳朵,一邊道:“口口聲聲妖怪作惡,那道長,到底是她是妖所以作惡,還是作惡所以為妖?她殺那人若是懲惡揚善之事,就是非人之類,也不該被稱為妖吧。人妖之別,在善惡,不在種族。”

這反問輕飄飄的拋出,無形之中,紅綃也眸光輕動,暗含讚許地瞥了一眼吳逸。

她也是精怪修成,早成了人身,雖不入邪道,也知道仙妖之別實在善惡而非種族,但也確實見識過近年人間世俗不少對於精怪的偏見,認為凡非人者皆為妖魔,就連一些數百年修為的仙宗長老也是有此認識。

這個小弟弟,年紀輕輕,就能有如此洞見,自己果然沒看錯人。

丹臨子被這一說臉色越發難看,沉聲道:“你這小兒年紀輕輕什麽都不懂,不足與謀,若要攔我殺掉此妖,還是休要多言。”

此刻他眼中的吳逸,像極了平日裏那些狗仗人勢的富戶惡奴,多看一眼都嫌惡不已。

吳逸忙堆起一副笑容,嘻嘻道:“哎,道長誤會了,我家夫人絕不攔著道長除妖,隻是道長,既然要殺這位‘妖女’,是不是也該一視同仁,把這兒另一隻妖怪給殺了呢?”

丹臨子瞬間神情一凜,眼珠飛快掃視左右,眉頭皺得更緊,對著少女道:“你還有幫手?在哪裏?”

就在他問出最後三個字的同時,吳逸動了。

雲體風身發動。

他在周遭陷入停滯之時,極其熟練地摸到了丹臨子那好似定住的身形身後,三下五除二,就將他身上的紫黑色道袍脫了下來。

回到原地,吳逸又將道袍放到了紅綃手上。

時間恢複如常。

吳逸笑道:“這兒的妖怪,不就是道長你嗎?”

從一開始,丹臨子就已經在吳逸的鳳目眼中暴露無遺。

他和寶象府那個伯眼道人一樣,都用道袍遮蓋住了自己身體裏那濃鬱的妖氣。

而那個精怪少女,體內丹田處內丹雖然略顯虛弱,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妖氣。

誰是妖怪,誰善誰惡,從一開始就已經暴露在了吳逸眼前。

而且,現在的吳逸也發現了一點,這個什麽丹臨子的道士,體內的妖氣感覺上,和他之前接觸過的截教門人如出一轍。

他也是截教的人,那就更沒必要留麵子了。

妖氣毫無遮掩地瞬間暴露,大出丹臨子意料之外,那位躺在地上的少女在陡然見到丹臨子身上蓬勃而發的妖氣之後,也是始料不及,失聲道:“你……你果然是妖道!”

“該死!”

丹臨子哪裏能察覺到是吳逸動的手,隻看到自己道袍瞬間就出現在了紅綃手上,心中震駭無以複加。

她是什麽時候出手的?

妖氣暴露的危機感,讓他的殺念瞬間轉化成了逃生的欲望。

他持劍向空畫圓,企圖禦劍逃走。

但他隻有九轉境第六轉的修為,論快無論如何也比不過對麵的紅綃。

紅綃素手輕抬,忘形情絲疾出!

蔥指翻弄,隻一瞬,丹臨子全身就被一股無形巨力給收束成了緊緊一團,連麵上都現出了幾道無形絲線的勒痕,長劍也脫了手哐啷落地。

“沒想到妖氣這麽重,除妖何錯之有,是你說的,對吧?”紅綃丹唇似笑非笑,彈指翻弄間,對方生死已經操之於手。

“夫人神通廣大,夫人頂呱呱,一出手就見了效!”吳逸在一旁跟看熱鬧似的,笑讚不已。

紅綃飛快地向他瞥了一眼,隨即朝丹臨子道:“我聽說中土神霄宗桃李滿天下,不曾想今日居然碰見了個妖道,你這妖氣,究竟殺了多少人啊?”

丹臨子豁盡全身道行,也無法掙脫忘形情絲哪怕半分,反而絲線越收越緊,莫能抗禦。

就在他瘋狂地想要求生掙脫之際,從他體內最深處,一股來自無邊幽暗彼方的詭奇之力,仿佛帶著無邊死氣,從九幽寒淵噴薄而出,迅速將他的四肢百骸侵蝕。

求生避死的瘋狂欲望,最終招來的,卻是死亡本身。

然後極快地,丹臨子麵上眼裏,連同七竅都好像失去了生氣,在那一瞬之間,整個身子頓化枯槁,神魂都消去了。

“什麽?死了?”

如此變化,令原本還沒徹底下殺手的紅綃也吃了一驚收卻了情絲,她從沒見過這等詭異的自盡之法。

而吳逸從旁觀察到了丹臨子的死相,確實是蹊蹺無比,整個身體就像被什麽東西給一瞬間抽幹了一樣。

截教這幫人也不知道又在整什麽花活。

不過事情已畢,紅綃扶起了少女,柔聲道:“沒事了,小妹妹。”

那少女才一被扶起來,當即納頭便拜道:“蓮心多謝夫人相救,救命之恩,定當重謝。”

紅綃趕忙扶起她,道:“如此大禮我可受不起,我救你也是看你修行功法純良,不似邪道,他雖是妖怪如今已死,但現在能否說說,你是如何惹上這妖道的?”

“還有那個地湧夫人,又是何許人也?”吳逸適時地從旁探出頭來插了一句。

自稱蓮心的少女這才向紅綃與吳逸說明一切緣由。

她是無底洞地湧夫人手下的護衛,原本隻是剛剛修成的狐精,修為淺薄,一個多月前一家姐妹幾人快被妖蛇吞噬之時,被地湧夫人所救,在無底洞收入了麾下保全性命。

地湧夫人是個忠正仙子,得了大仙人道緣開辟無底洞,她行功修煉之餘,也關心人間不平,讓她們探查周圍縣城有什麽貪贓枉法,草菅人命之輩。

一旦查出先行警告,若王法力有未逮,則由她們奉命出手,一舉殺之,以儆效尤。雖然才一個月,但在灌州城邊縣之地,已有三個不仁不義,草菅人命的匪類惡徒,盡數遭誅。丹臨子口中的黃員外,就是其中之一。

至於說惹了丹臨子,則是因為地湧夫人洞府中常拜觀音菩薩,她們幾個護衛自然也虔心靜拜,蓮心在殺了黃員外後,意外發現這丹臨子竟然在法事之中,公然在經文裏夾雜詆毀觀音菩薩的異教內容,越聽越覺怪異,與道門宗旨似是而非,這才作法掀了法台,不想中途被發現,一路打下來,才有了後麵的事。

吳逸靜靜地聽完了講述,他心裏不禁冒出了一個想法。

地湧夫人,不會是她吧?

自己所知的人裏,能與“地湧”二字還有觀音菩薩扯上關係的,似乎就隻有她了……

可她不是被紫陽真人救去什麽瀛洲海島了嗎?她傷好了?

蓮心說完了緣由,也緩過了氣,遂向二位拱手禮道:“夫人大恩,能否說個去處,我回去稟報夫人,也好重謝!”

紅綃這回還沒說話,吳逸又搶著道:“我們就在北邊那座縣城裏,姑娘若要謝,到縣城裏找就是。”

蓮心微微皺眉,她覺得棗夫人身邊這個仆人在自家主人麵前似乎有些失了禮數,但轉念一想,他剛才也為自己仗義直言,不能怠慢。於是也不再計較,點頭道:“既如此,小女子告辭了。”

她說著,從袖中拿出了一道白色朱砂符籙,手訣輕翻,在一番繁複的比劃過後,身子就化作一道遁光,騰空而起,轉眼消失在了天邊。

這遠超她這個層次的九轉境該有的速度,是符籙之功,紅綃自然也看在眼裏,悠悠點頭道:“這是飛捷遁符的一種,她一個小姑娘能有此寶物,這地湧夫人看來確實有些東西……”

吳逸當然看不出這些個符籙的道道來,問道:“你憑這一道符就能看出來?”

紅綃捂唇嫣然一笑:“我是婆婆座下弟子,婆婆寶庫裏多少寶物經藏,豈能不知?這白色的飛捷遁符哪怕是放在如今中土最大的神霄宗裏,都是非常正統高明的遁符,依我看這地湧夫人,師承多半是哪路大羅仙宗法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