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淩昭那自信的笑容微微滯住,但依舊如故:“哦?為什麽?修行人不慕名利?”

吳逸想了一下,搪塞道:“不,我這人好清靜,能領賞自然好,不能也就罷了,要是驚動王府再領賞,搞得車馬喧囂,我不大習慣。”

他其實是想直接回答自己單純就是因為懶得去。

符淩昭聞言笑意未減,隻道:“愛清靜,也無妨,我聽聞萬壽山聲名雖廣,但弟子久不出世,難道仙宗門下都像兄台這般嗎?”

吳逸也笑了,聳肩應道:“反正區區不才,是山門中最末一名弟子,無論是資曆還是道法才學,都是如此。”

“話雖如此,但灌州府周圍多少年沒有這等災難,兄台一出手就定了乾坤,我倒是也想見識見識,閣下道法如何精妙!”符淩昭一聲高喝,單手解下了背上綁著的那一條被錦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物事,拿在手中。

符淩昭解下長長布條上的金繡係帶,吳逸即使不用看,也大概能猜到那裏頭是什麽東西。

兵刃。

布條解落,登時之間,滿堂都被一股威殺之氣充溢八方。

本來旁觀的重明子最先變了顏色,他原本一張冷臉肅然,此時驟見符淩昭手中之物也難掩驚駭,失聲道:“這是……太阿神劍?”

“不錯,正是太阿劍!”符淩昭手中執拿之物,在無形威氣籠罩整座大堂之下,所現出的,正是一柄黑銀鞘飾,星鬥鋪陳的三尺赤柄長劍。

吳逸還沒什麽反應,他身邊的白蓮衣則是已經微有動容,眼含驚異之光:“我聽聞中原之地有上古神劍太阿,但無緣得見,這人竟能手持太阿神劍?”

“很厲害嗎?這個太阿劍什麽的……”吳逸倒也不是沒聽過太阿劍的名字,前世在他自己的世界就知道了,但認知也就僅僅止於“名劍”的層次,真要說多厲害,倒也不覺得。

至於這個世界,他就更不知道了。

這一句還未至說到話尾,吳逸才一偏頭,麵側就已經感到了寒光照至,頓感微涼。

劍出鞘了。

符淩昭二話不說,抽劍出鞘,她原本出手之時,吳逸還覺得稀鬆平常,但劍一在手,就完全變了個樣子。

劍勢縱橫,步踏八方,符淩昭距吳逸原本不過一丈,在這一劍之內,她竟連踏了三步,於極短距離內,將劍勢急推至前。劍網白虹仿佛隨身而至,如浪卷急濤,高高湧來,無形之間,竟從左右包覆住了吳逸所退之路。

不得不說,如果沒有雲體風身,吳逸是絕躲不開這加速了三次的一劍的。

吳逸步下後撤,他人雖未中劍,但麵頰上已能感到一股非比尋常的鋒寒之意。

這是以前所遇之敵裏極少有的,這女子本人身手平常,但一拿了劍後竟然如此犀利。

至少兵刃上這柄太阿劍確實有些東西。

他本想拿出大梵天王刀來擋架,但又想,對方既然存了心考校,他也該拿出點不一樣的東西。

吳逸玩心既起,嘴角一扯,迎著來劍送出了一根食指,微微一劃。

商陽劍!

太阿劍寒光如虹,在符淩昭一送而出,迫近吳逸胸前數尺之近時,劍尖白芒陡然間無形顫了一下,劍勢就此而偏不能再相近,符淩昭回腕收劍,眼裏也出現了一絲驚異。

“劍氣?”她頗有些好奇地問道。

吳逸豎著食指轉動,挑眉微笑:“正是,我殺了那隻骨妖,靠的就是這一手劍氣。”他隻說了一半,劍氣還要配上神弩之威,才能一擊斃敵,隻是神弩他當下自然是不會說的。

“無形劍……這簡直有悖常理……”重明子作為旁觀者,此時見了吳逸自述後,也不免兩眼發直,喃喃自語,渾然不可置信。他原本就打算見識一下吳逸這個除了道濟縣妖難之人的本事,要說以氣為劍,道門中確實也不算多麽高深的法門神通,上限極高,門檻卻也很低。隻是無一例外,練到越精深處,劍氣自然而然就會凝成實形,形狀越顯,上可決浮雲,下可開江海,像這種無影無形的層次,一般來說至多隻能打些飛花摘葉,殺傷力極其有限。

可是……剛剛擋開太阿劍的那一下,重明子分明看到了劍尖偏移之處那極其明顯的金鐵錚然之聲所帶來的一陣花火,這是這種程度的氣劍絕不會有的。

符淩昭手隨挽一圈劍花,盯著吳逸手指之處,不由頷首稱奇:“我聽說世間修行人以氣為劍,劍氣越凝練精純,自然便為化形有如真劍,但你這一路,我卻看不到劍形……”

“反其道而行之,無跡可尋,才能出奇製勝嘛。”吳逸對青衣盤絲,也就是青纓教他的這套劍法大感受用。

“好,太阿劍遇堅剛則越鋒銳,那我再來幾招,你這無形劍可接的住?”符淩昭如此說著,卻並沒有給吳逸回答的機會。她手挽著太阿劍,身子卻是剛斜踏出一步,就好像下盤不穩,忽而就要跌倒至一旁。

然而就在這一跌中間,第二劍,就從符淩昭那似乎絕不可能出劍的奇險角度突然而出,上撩一劍,直衝吳逸,更特別的是,她這一出劍,口中竟還順著念念有詞起來:“白虹座上飛……”

劍招既出,眾人之外一直旁觀的趙從道,那隨意輕浮的眼神依舊如故,像是看慣了一般,嘴皮子輕嘟囔著:“又是醉仙劍……”

對於這種出劍方式,吳逸從未見過,但兵來將擋,就連踏空老鬼這種高手他也對得幾招,就算太阿劍鋒芒畢露,總不能還被一個小姑娘給難住了。

他商陽劍陡然一換,瞬間切至大拇指少商劍,劍氣直接壓落,本來撩起的劍芒瞬間被一股無形巨力壓製落回了地麵,連帶著符淩昭那欲跌未倒的身形也一下子有了直墜之勢。

眼看就要摔落在地,符淩昭美眸當中厲光陡閃,銀牙緊咬,於極險之境變式回劍,就地當空翻了個身,壓下的劍氣從旁引落,她淩空身如遊魚,劍尖氣芒狂抖而向。

“青蛇匣中吼。”隨著劍氣擊破地磚,符淩昭劍勢又起,同時口中吟誦之聲也越發急厲。

雖然吳逸這一手少商劍遠未像對付踏空老鬼一樣全力施展,隻是輕輕一壓的程度,但符淩昭能在招式上做出如此迅速的應變,讓他頗有些意外,這種程度,可就不是一般普通人能夠做到的了。

而且他也注意到了,太阿劍的劍勢,正在隨著她那些吟誦出的詩句而愈發增長,這種東西卻是吳逸此前所從未見過的,她這姑娘體內隻有存神,看上去也不像道佛兩教中人,怎麽劍法如此犀利,不知道學的是什麽法門。

拇指又變為食指,商陽劍出,吳逸這一次以輕靈迅捷來應對對方那青蛇抖身的攢簇劍光。

當空堂上,無形劍氣對有形劍芒,兩下相觸,立時激起排浪滔滔,方圓之內,呼呼聲響,文官李縣丞早已退避三舍,躲在梁柱之後,其餘士兵縱使見慣了戰陣,也被這激掠四方的獵獵驚風給逼得掩耳閉目,不敢直視。

隻有趙從道,依舊無動於衷,倚在一旁好像沒動過一樣。

在激烈劍招交鋒中,符淩昭的吟誦之聲漸繞於梁間院內,傳於眾人耳邊。

“殺殺霜在鋒,團團月臨紐。我聞音響異,疑是幹將偶……”

觀戰的白蓮衣聽著吟誦之聲,也漸似有所明悟般,暗道:“這是前朝詩人元微之的《說劍》,這位公子以詩文增劍勢,是儒教獨有的法門,太阿劍的劍氣正在感應其主而越發堅剛,這樣下去……”

一道白光頓時在兩人中間炸開,劍氣炸裂以衝霄之勢衝破了屋頂,在碎瓦紛落之下,直送入天。

屋頂外的青碧色,瞬間卷起了一層氣浪,直擴百丈之遠。

符淩昭手持太阿劍,立在吳逸七八丈外,麵色雖然依舊如常。

吳逸瞧了一眼頂上轟出的大洞,其身未動,收回了手指。

經過這幾招比試,他算是看出來了,符淩昭本人如何他不好說,但那柄太阿劍屬實厲害,幾招下來劍氣增長之快,其勢之鋒銳實在是讓他刮目相看,比起他之前的錕鋼匕首還要猶有過之。

最後那一下如果不是他和對方都順勢將爆發的劍氣往上一挑,這衙門大堂怕不是也要報廢了。

符淩昭收了太阿劍,大步近前而來抱拳道:“兄台果然好身手,小輩佩服,道濟縣多年以來還未有如此大妖逞凶,幾乎遭了滅頂之災,卻被兄台一戰而降,功勞甚巨,我既奉命巡察,在此就問一句,兄台想要何種賞賜?是金銀?還是丹經典籍?靈丹妙藥?天材地寶?”

如果說前麵幾句在吳逸聽來都接近於套話的話,那麽最後一句問話則真正讓他起了注意。

丹經典籍?靈丹妙藥?天材地寶?

金銀也就罷了,這些獎賞是一個縣衙給得出的?

吳逸想到了一個可能,於是小心地問道:“敢問,這些獎賞是由誰……”

符淩昭一聽,先是愣了一下,而後麵上如花樹流風照出一抹煦陽,不經意間流露而出不符合那一副英氣雋容的嬌麗明豔,淡唇揚起:“如此大功,當然是由灌州昭武王來賞賜,我若不來,你報給那位李縣丞,他也是要上報灌州的。”

這變化稍縱即逝,被吳逸的鳳目看在了眼中,捕捉到了這驚鴻一瞥的美感。

他偷偷用餘光看了一眼白蓮衣,她的神情卻好像沒什麽變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