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在聽到台上扮演老天使的唱詞的一瞬間,吳逸可以確定,台下所有人所受到的心理衝擊都不會有自己大。
他雖然不大懂欣賞戲文,但大概意思還是能聽出來的。
這不就是大鬧天宮,小聖施威降大聖的展開嗎?
說起來這類故事,他曾經也在這個世界聽過類似的。
在金鼎山內的鐵樹石碑前,記載了一代大魔君通天大聖,從擄走金鼎國公主,到被天兵鎮壓的經過。
那上頭並沒有提及二郎神出戰,隻說了李天王與哪吒人等,也不是十萬天兵,而是八萬。
但吳逸現在想起來,聯係到當下台上的唱詞,十萬天兵與二郎神出戰鎮壓妖猴的這個傳說如果屬實,那會不會和這個所謂的通天大聖有所聯係呢?
還有這個“耍耍三娘”的名號,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妖猴就是……
吳心裏想到了這種可能,不禁想著再往下看,看看這戲文上後續的展開會是什麽樣的。
戲台上一番唱詞對戲過後,老天使蹭蹭退場,二郎神攜梅山六兄弟一番豪言壯語後,也提袍踱步,紛紛退場。
緊接著,台上鼓樂震響,已到了轉場之際。
正當吳逸與眾人一樣,都在等候下一幕開始之時,陡然之間,一聲完全不屬於戲台的洪鍾大鼓之音,猶如從天而落,徹底打斷了戲台之上的嫋嫋餘音。
轟!
轟!
轟!
眾人紛紛抬頭望向北方,當中有人大聲驚道:“戰鼓起了,快撤!快撤!”
戰鼓?
吳逸與白蓮衣初來乍到,並不明白這時是個什麽情況,周圍群情湧動之下,戲台上也沒了人,四下百姓紛紛都快步而散,在鼓聲不斷之中,一路在街道上往自家門房急撤。
等拉住了一個人問才知道,這是灌州的“三通鼓”習俗,一旦外有敵情戰鼓敲響,城內百姓就要暫停一切活動,各回屋房或者由軍士帶領疏散。
而所謂的敵情,如果依照吳逸原身的那點記憶沒錯的話,指的應該就是灌州外西北群山之中的烏蠻部。
周圍已有巡城軍士在幫忙疏散百姓,吳逸與白蓮衣相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在走到了一家無人陋巷處,兩道風影驟然拔地高升,直縱到了百丈城牆之上。
這一下,吳逸總算看清了城外的情況。
即使相隔尚遠,但他依然看到了,在那城外茫茫平原大地上,鋪陳而就的一大片烏雲。
大纛迎風,旌旗重重,無數鐵騎攢聚在一處,從平原盡頭的山影之間,漫卷狂流,真就如地上生出的亂雲,預示著即將裹挾而來的風暴。
他們就是烏蠻?
吳逸原身那一點記憶裏,倒是也隱隱聽過所謂的烏蠻傳聞。
本朝撫有中土,經過曆朝累積之功,立國之時國土已至前所未有之極,為南贍部洲第一大國。但即使如此,四方也還是有著大大小小的小國勢力,居於群山大漠,瘴林險地之中。
這些小國大多數都相安無事,往來朝貢不停,但也有一些部族裏,有人久居山原,放馬獵牧還貪心不足,倚仗強弓烈馬,時不時會私自騷擾邊境,劫掠過往商團和牧民。
昭武王鎮守灌州西北方的烏蠻就是其中之一。
烏蠻說是一個國家,不如說是一群部族,盤踞在灌州西陲國境之外數千裏的烏裏蘇群山,一群人縱馬逐草而居,國境線遊移不定。
那裏的人據說是古時北俱蘆洲的人渡海而來繁衍生息,性情頗像北俱蘆洲的人那樣粗拙,少通文教,極其推崇勇力。
他對烏蠻的了解也就僅限於此了。
至於和灌州之間的恩怨,以及這一場爭端又是怎麽一回事,則是完全不知道了。
吳逸在看到這一群烏壓壓形如亂雲一般的軍馬越發卷近,人馬槍弓漸漸清晰時,發現灌州城門處也湧出了一批軍馬,一列鵝黃錦旗排陣而出,威容嚴整,架弓擎槍以待。
這就是昭武王的軍隊。
在道濟縣時還不覺得,如今入了灌州再看這軍馬陣容,個個高頭大馬,甲光向日鱗光赫赫,人數雖較遠方席卷而來的烏蠻大軍為少,但氣勢卻是十足。
那烏蠻軍馬越馳漸近,風塵揚動越發猛烈,就在還有三四裏遠之地時,馬聲漸嘶,方才停蹄勒韁,與灌州出來的軍馬遙相對峙。
那烏蠻軍中為首的是一個騎黑鬃寶馬,卷身大裘,頭頂戎盔的壯碩黑漢,他一出聲既如炸雷一般,斷喝而出:“中原的!說好的今日給個交代,人呢!”
說的官話雖不純正,但至少還是辭能達意,加之聲氣洪亮非常,所以所有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這邊廂灌州城頭上領軍的是一個著甲佩劍的中年將領,生得高大威猛,穩成持重,乃是灌州城輪值的守將李勁。
李勁提氣朗聲,高喝回道:“小王子稍安勿躁!人已至灌州,待康將軍查明,定然會給各位一個交代!”
“三天前你們也是這麽說的!”那被稱作小王子的烏蠻首酋卻顯然沒了耐性,轉頭便用烏蠻話傳令道,“兒郎們!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呼喝猶勝令旗一傳而開,鋪陳而開的一大片烏蠻騎兵紛紛會意,齊齊搭箭彎弓,鋒頭遙指天穹。
城頭的李勁遠望那烏蠻小王子一陣嘰裏呱啦之後,眾軍齊齊彎弓,心中提防的同時卻也暗自奇怪。
雖說久聞烏蠻人善射,但這個距離內,就算是拋射,不管是射程還是殺傷力都相當有限,就算城頭的守軍不做防禦也不會被射到。
他們烏蠻人會做這種徒勞無用功麽?
“放箭!”
烏蠻話的一聲大喝,沒有任何猶豫,烏蠻軍中,一排箭雨越空而出,其勢之密,猶如一道飛速移動的亂雲狂風,急速朝城頭壓來!
當李勁看到那一輪箭勢之時,作為沙場宿將的他,瞬間就否定了自己前一刻的判斷。
這箭勢和軌跡,遠遠比他估計的更遠!
是要射向城頭?
不對!
還要更遠,是城內!
以他李勁對烏蠻的了解,這幫烏蠻人的箭怎麽可能射得到這麽遠??
眼看箭雨就要躍過城頭高空,直入城內之境。
無論是李勁,還是城門外的陣列守軍,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鞭長莫及。
他們都不是身懷道法的修行人,麵對如此多的箭雨,都無能為力。
一直在城內一座樓閣頂上一角蹲著的吳逸與白蓮衣,這時動了。
白蓮衣騰空禦風,麵對著高高拋射而來,密如亂雲即將就要落到城中眾多屋房的箭雨,毫不猶豫,凝指畫咒,光流傾瀉。
“圓空咒!”輕叱聲起,法隨咒出,當空裏一道碩大的圓形蓮花陣圖驟然而現,在那箭雨之前形成了一道完美障壁。
成千上萬枝密箭鋒矢,餘勢還未來得及到達城裏,就被光流織就的巨大陣圖給擋了下來,無數箭頭凝滯而在當空。
而這時跟著升空的吳逸也順手來了一下,右手凝起他那自己起的“三昧玄風”,風卷在手,向著被白蓮衣停滯而住的漫漫箭勢,輕鬆地扔了出去。
半空狂風驟起,烏蠻軍勢彎弓遠射而出的一輪箭雨,經過吳逸這麽一送,頓時被打得散亂而飛,齊整箭勢一拍而散,反而倒飛出去。
由於這一下吳逸根本沒用多少力,這一眾箭矢也隻是被吹出了城牆之外,紛紛落在地麵,他並不打算幫灌州守軍一舉收拾了遠處的烏蠻軍隊。
“修士?”
李勁驟見城頭上空箭雨被人道法所截,還沒從驚訝中緩過神來,就聽見城下守軍之中突然響起了一陣驚呼聲。
“喂!你幹什麽,回來!”
李勁猛然下望,就隻見到城下守軍騎兵陣列之中,忽然斜裏縱出一騎,竟是直接離隊,馬踏揚塵,完全不顧陣中急喊,向著前方烏蠻軍所在奔去。
擅自離陣?昭武軍中怎麽會有這樣的兵士?
李勁剛想命令城下守軍以軍法處置,射殺那名離陣之騎,但他心念電轉,馬上又飄起了一個新的念頭。
等會,這種騎馬的架勢,不會是……他吧?
而那名離陣之騎兵,在馳縱出數十步後,也在馬上展臂,竟是順手接下了被風吹落的烏蠻箭矢,搭箭張弓。
目標,平平直指數裏外的烏蠻陣中。
烏蠻軍中的小王子才剛見箭雨被一團奇術所阻,猶自惱怒不及,又看到對方城頭守軍裏忽出一騎馳縱而來,遠遠彎弓。
“拿弓來!”小王子烏蠻話的一聲大喝,他也完全不管對麵那一箭在這種距離是否射的到這邊,拿弓搭箭,彎如滿月。
以他冠絕烏蠻部的超人臂力,再加上部中法師的秘藥,在這三四裏內一箭射穿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兵絕不在話下!
但比他更先一步,那名騎兵圓弓拉滿,先射出了那一箭。
那一箭快得連風都要被炸開。
“啪啦!”
本來蓄箭將發的小王子,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後方炸響停住了發箭之手。
他猛回頭望,隻看見了令全軍震駭的一幕。
聲音來處,是烏蠻軍中的一杆大纛,本來以重木立就,旌旗招揚,如今竟被區區一箭,射得從杆身處脆裂而斷!
大纛為行軍之中重要旗物,是全軍士氣所係,被射的那一杆,更是王駕所在,以金槍頭寶珠獸皮所製旌旗,現在就這麽被一介區區騎兵,在誰人都沒有看清楚來箭的情況下,一箭射斷了大纛。
更加令小王子駭異的是,這一箭從距離上看足有三四裏遠,平射而出的話幾乎不可能會有箭能到得了,除了自己以外。
如此出色的射術,難不成……
那騎兵一箭射中了大纛,當即勒馬停步,幹脆利落地摘下了纓盔,大聲長笑道:“喂,烏蠻的!你們射過來這麽多箭,我還你們一箭,不算過分吧?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朗朗,直在平原之中響徹。
城頭的李勁此時麵色鐵青,握在城牆石磚上的手不知不覺間,五指摳得越發用力。
而飄在半空的吳逸,看了些這一幕後,也認了出來。
哦喲,這不是那個趙從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