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坐上了這個馬車後,吳逸就發覺到,自己似乎低估了這馬車行轎的速度。

兩頭健軀駿馬齊拉之下,這足乘數人的大馬車在官道上行走的速度,卻是快得讓他大開眼界。

這個快當然不是和他的雲體風身或者禦風術比,而是和他平時在陽城或者寶象府所認知的車馬相比,快得簡直不可思議。

掀開簾子一看外頭,一旁綠木山景飛掠向後,風聲獵獵,其速度根本就不像是一般的馬車所有,甚至是日行八百裏的駿馬沒有負累之下的狂奔疾馳,也不如這兩匹大馬負拉之下的車轎之快。

這幾個人騎的馬匹遠遠要勝過一般吳逸所知的駿馬,揚蹄奮身之間,當真是追風逐電,哪怕比起他前世所知的賽車也不遑多讓。

上千裏的距離隻怕不消一兩個時辰就能趕至。

然後吳逸還發現了一件事。

透過窗簾往外直望,在排頭領駕一騎當先的符淩昭與幾位隨從之外,跟隨在自己這一座馬車周圍的,還有一隊大概幾十人的輕甲騎兵,他不知道這些兵士是不是從道濟縣抽調出來的餘兵,但個個都馬力精強,雖不及前頭符淩昭幾騎般疾快,但也都能跟上隊伍。

特別是,那後頭隊伍裏,吳逸還發現了一個人。

趙從道。

這個人,即使是在騎兵對隊列之中,也足以顯眼到讓吳逸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主要是因為,縱馬奔馳的隊列之中,隻有他一人,是直接躺在馬背上,背倚馬背麵朝天,手完全不握韁繩,任由駿馬自由馳騁而其身不落。姿勢不說是特立獨行,至少也是一枝獨秀。

太特別了。

這小子,從換骨夫人那一戰起,就體現出了與一般人截然不同的特質,現在他又在跟隨符淩昭入灌州的隊伍裏,不簡單啊。

吳逸視線回歸車內,白蓮衣倒是一如既往,在車上煉氣存神,他自己則幹脆百無聊賴,見遠方還有些路程,就對排頭的車夫,也就是符淩昭所帶的八位護衛之一,打起了招呼:“老兄啊,如何稱呼?”

取車的兩人之一,則各自答道:“趙大傷,錢二敗。”

吳逸一聽就覺得有意思:“趙大傷,錢二敗,那另外幾位,不會姓孫,姓李,周吳鄭王吧?”

“正是。”那不遠處領頭縱馬的符淩昭回眸一笑,在風中露出異種英姿,朗聲答道,“他們都是灌州營中有數的射手,剩下的叫孫三毀,李四摧,周五輸,吳六破,鄭七滅,王八衰,八人合稱破門八箭。”

吳逸聽了這幾個名字,也是一時啞然。這種名字似乎也不大像是正常人會取的樣子,不過畢竟不熟,他也不好過多追問。

又說了幾句,吳逸發現他們這幾人似乎個個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半點蹦不出幾句話來,沒多久就覺無趣,倒頭躺到了車內布置好的軟榻上。

白蓮衣吐出一口清氣,運氣既畢,見了吳逸這副懶樣,也是無奈莞爾:“認識你這麽久了,你無聊時就不會行功運氣麽?”

吳逸雙手枕頭,嘖嘖笑道:“我要是會啊,就不會常被我家師傅罵懶病了。”

兩人眉目含笑,正在打趣之際,忽然聽得車簾外幾聲馬嘶,馬車風馳電掣的行進感頓時停歇。

“二位,灌州城到了。”符淩昭的聲音自簾外傳來。

吳逸好奇的掀開車簾,這一入眼,他就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是城牆還是小山啊……

灌州城牆之雄偉,大大超乎了吳逸的意料。

符淩昭是領著他們由南向北而前往灌州城,他所見到的,自然是灌州的南城門。

而灌州城牆的雄偉,遠超出吳逸在此世所見的任何一座城池。

光是拱衛四方的城牆,就有百丈之高,以虎踞龍盤之勢,隱隱將城內重重高閣紫府簇擁而圍,渾如一座鐵桶金城,其城池頂上,更有一層隱隱瑞氣遮蓋,像是一團巨大的保護傘,庇佑著城池一方。

這兒,就是西陲重鎮灌州城?

吳逸鳳目所見,這城池頂上瑞氣若隱若現,不如寶象府的紫氣那麽明顯,但覆蓋之廣卻遠有過之,因為灌州城即使不算城外的屯田農區,城池左右也有足足二三百裏之寬,而那片護佑罩的瑞氣,覆蓋了城內城外整個灌州城的範圍。

他有理由相信,這灌州頂上的那層瑞氣,恐怕對妖魔的壓製作用比寶象府更大的多。

“好一座大城,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大的城池。”吳逸望著遠方的灌州城發出了肺腑之言。

這是實話,光是百丈高的城牆,都已經是前世所不可能見過的,這一世見到的寶象府都沒這麽離譜。

此時一同下了車的白蓮衣卻是一副司空見慣的表情,笑道:“灌州乃藩王重地,自然是大的,京城洛京卻是比這還大呢。”

一行車馬就在符淩昭的帶領下,並沒有花費多少周折,就到了灌州城內。

入得城內,花花世界,更是讓吳逸這個見過了太陰雲宮宮闕盛景的也不免感歎,這當真是是紫府華蓋滿天,玉墟重樓遍地,酒肆歌聲鬧,花樓喜氣生。大道石階潔淨,人人服飾衣冠,不論何種出身職業,都不掩喜氣安寧。

這王都盛景,當真是比寶象府要強了太多太多。

若非知道這是灌州,以及白蓮衣說過洛京繁華更盛,隻怕吳逸都要險些以為此地就是一國都城之所在了。

符淩昭領著車馬,將吳逸兩人帶到了城中的會同館歇息,會同館曆來都是灌州接待上賓之所。他們自己一眾人馬,則是說先行回昭武王府複命,讓吳逸等候召見。

對這種程序,吳逸也沒什麽表示不滿的,畢竟公事公辦可以理解,也無所謂。

於是等到一行車馬騎兵,在人群中走遠之後,吳逸就在會同館中,向白蓮衣笑道:“難得來到灌州這種大城,咱們出去逛逛怎麽樣?”

白蓮衣自是欣然答應,隻是道:“這樣若是人家找來了會同館,咱們不在怎麽辦?總不能失約吧。”

吳逸嘻嘻一笑,搖身一晃,身邊一道清氣漸漸幻出了一個身外身。

“就讓他來這等著,到時候人來了,我們再回來不就得了?”

白蓮衣笑盈眼窩:“你呀真是……”

於是兩人並肩,自然而然地就走在了人群之中。

吳逸此時仍舊著那一身青衫,比起白蓮衣那一身百樣繡工雲紋錦簇的素裳緞袍,相對之下是要簡潔不少,因此路上凡所過之處,路人常常因白蓮衣的麗容絕俗而側目回首,吳逸由於和她走得極近,自然也被分去了小部分注意力。

吳逸耳力過人,自然也聽到了時不時從身邊路人傳出的一些私語。不過不得不說,灌州百姓的風土人情,比起他想象中的是要好太多了。

本來以為這一路上會聽到慣常的一些閑言碎語,但一聽下來,似乎大部分都在稱讚白蓮衣的美貌,而且不含任何非分之意的詞語,哪怕是連帶他本人的,也是大都猜測說自己是哪家的秀才讀書人,幾乎沒有說會有嫉妒,或者攻擊他本人的。

該說是民風淳樸嗎?

“這到了灌州就是不一樣啊,氣象太平不少。”吳逸順手買了一串糖糕塞在嘴裏,頗為愜意地,一邊遞給白蓮衣一邊道。

白蓮衣甜笑著噙下一口,表示讚同:“自然,這灌州城可是千年名城,有二郎真君廟宇坐鎮,又是昭武王治理有方,這兒的人情自然淳樸。”

忽而一陣唱詞聲,悠悠在市坊之中傳開。

吳逸順著這陣悅耳聲音,望到了道旁一側人群湧聚之處,那是一處露天搭就的戲台。

天色正早,這戲台上已是踱出一個青麵黃袍的武生,背插數麵大旗,威容赫赫,步態如龍。

吳逸不懂戲曲,但他卻從那武生手中的兵刃看了出來:“三尖兩刃刀,那是二郎真君的戲?”

他倒也不意外,灌州既然是供奉二郎真君的大本營,唱人家的戲再自然不過。

他說話時本能地望向白蓮衣,白蓮衣卻是笑道:“這自然是二郎真君的戲,可惜我未到過灌州,也是第一次看本地百姓唱戲,不知道這是唱的哪一出。”

這時候吳逸旁的眾人裏就有了熱心人出口提了醒,說道:“這個啊,自然是二郎神鬥耍耍三娘的故事了!”

“耍耍三娘?”吳逸不知是為什麽,雖然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頭,就意外的起了興趣。

那人顯然已經沉浸在唱戲的氣氛之中,一邊看,一邊向吳逸解釋道:“小兄弟第一次來不知道吧,這《二郎神鬥耍耍三娘》的戲啊。可是灌州的幾大神戲之一呢,自改編出戲文起,已經差不多好幾百年的曆史了。要說傳說本身,那更是有千年之久,精彩至極啊……”

“耍耍三娘又是哪路妖怪……阿嚏!”吳逸聽罷,剛打算詢問白蓮衣,話才出口,就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噴嚏。

嗯?

吳逸恍惚間記得,這似乎是自己邁入修行以來第一次打噴嚏。

白蓮衣聽了此問,也是撫腮蹙眉,沉吟了片刻後道:“耍耍三娘這個名頭,我也沒聽過……”

戲台上唱詞漸起,那扮演二郎神的武生唱罷,台上又多了幾個紅臉武生,持刀快步而前。

吳逸從他們幾人背後的花旗,看出了“康,張,姚,李”四個字,心想他們大概就是二郎神手下的梅山六聖,康張姚李四太尉了。

這幾人聚在一起的劇情,看樣子像是要出兵?

果然又有兩名武生,領著一名白袍老生入得台上,唱道:“真君,老天使來傳玉帝金旨也!”

那是“郭申,直健二將軍”。吳逸看著台上所演,心想此世的二郎真君屬下配置,看來也跟前世所知道的一樣。

那老天使拿出聖旨,張開唱道:“有紫雲羅洞主妖猴反天作亂。因率眾在宮偷桃、偷酒、偷丹,攪亂仙衣大會,現著十萬天兵,一十八架天羅地網,圍山收伏,未曾得勝,今特調賢甥同義兄弟即赴紫雲羅洞助力剿除。成功之後,高升重賞。”

唱詞一出,在眾多笑臉之中,吳逸的嘴角瞬間就好像被電擊一般,連著抽搐了好幾下,笑容僵在了原地。

這展開,是不是太熟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