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來,吳逸已經不止遇見一個人跟他說過大乘真經的妙用,他師傅和安靜寧神自不必說,銀角進犯大剝山時就與不老婆婆提過什麽《五龍經》,白蓮衣超度幾位屬下也提過自己隻會小乘教法,不會大乘。

玄奘法師一千多年前取來的大乘真經,共五千零四十八卷,也叫《大藏真經》,和他前世所知道的西遊記故事一樣。

吳逸決定再問得清楚些:“這大乘真經真有如此神妙?”

康伯武聞言,重重地點了頭:“沒錯,這大乘天玄奘大師取來的大藏真經,據說包羅萬象,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四大部洲風物人情,不光有度鬼超生之法,甚至三教宗門都能從裏頭獲得莫大裨益,可惜玄奘法師回國之後,便高升天界得了佛陀正果,未能與眾生講經,否則,如此神妙的真經也不會落得如今這般情境……”

越說,吳逸便從康伯武臉上看到了難以掩飾的沉痛與惋惜。

從康伯武接下來的敘說當中,吳逸開始真正了解到了,玄奘法師取經成佛之後,大乘真經的去向。

其時中原天子至聖至明,玄奘法師曆經十四年回國後,即傳旨下令,舉辦水陸大會超度怨鬼之後,將大藏真經原典謄抄刻本,傳布天下。

其本意自然是為了讓天下百姓家家戶戶都能普閱真經,從中受益。

但可惜的是,由於玄奘法師一回國沒多久,就被金剛眾接上靈山成得正果,未能講經完畢,也就導致了一個後果。

那就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這五千零四十八卷的大乘真經裏麵究竟都講了多少內容。大乘天玄奘取來的真經卷帙浩繁,內容上更是包含了談天說地,度鬼升仙的萬象法門。雖然刻本傳布天下,但終究是人人之間悟性有參差,即使是玄奘講經的禪宗祖庭大乘禪寺,其弟子也未能講經書中的講義完完全全講述出來。於是經年之下,刻本越版越多的同時,各方人士名家,也開始漸漸地將自己的注解,穿插到了經文裏麵,越寫越多,眾說紛紜,到了數百年後,哪怕是同一卷經書,儒生解釋的刻本,與道士,和尚解釋的刻本,也能看出三種完全不同的意思出來。

而真正對大乘真經造成巨大影響的,還是數百年前,其時正當武朝開國天子統禦中土,春秋鼎盛,因為當時佛門風氣時衰,無數僧人占據隱田,聚斂無度,就是大藏真經原典所在的天下禪宗祖庭,也不能免其腐蝕。

於是天子一怒,趁著大軍一統全國之餘興未消,百廢待興之際,下達了一項重大決定。

滅佛。

一聲令下,朝廷各都府州縣,大軍層層受命,將天下各處寺廟大部分毀棄,田產收歸國有,僧侶強製還俗,而禪宗祖庭,玄奘法師所立的大乘禪寺僅以身免。

而經書,自然也遭受了一場全天下的搜捕毀棄大劫,刻布天下的大藏真經自然也在其列。由於多年以來,三教之間曾經因為大藏真經的解釋不同爆發過幾次爭端,當時的朝廷也不會放過大藏真經繼續傳布於世,於是依照前朝傳下的大乘真經名目,搜捕全國各版真經,無論僧道儒,一概不許私藏,都要交出來焚毀。

全然不管當時大軍軍備之所以能比前朝更進一步,全是托了刻本大藏真經裏記載的部分法門之福。

而這場大規模滅佛之難,雖然也讓全國上下多了不少耕地民夫,佛門大規模收斂了門庭,幾乎沒了僧人作亂的敗壞之風,但同時,天下傳布的大藏真經,也因為此次劫難而變得散落各地,多有殘缺不全。

至於大藏真經原典的五千零四十八卷,沒人知道原典去了哪裏,即使當時禪宗祖庭大乘禪寺的僧人,也不知道。

自那以後,數朝輪轉,經曆了分分合合,大乘真經原典無人知曉於何處,而流傳於世麵未被銷毀的各式刻本,則在之後的世道中越傳越多,各路大家名宿也漸漸從刻本中,越發衍生出新的版本,從中汲取益處。

當世道門神霄宗興盛,大乘禪寺的漸複元氣,都離不開大藏真經的餘澤。

隻是天下大藏真經流傳的刻本如今已經多到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手,增刪歧義難以對比,而昭武王府中如今所藏的《大集經》也隻有傳說中大乘真經裏一部《大集經》三十卷的三分之一,不到十卷。

當然,也是後世幾次流傳注解後的刻本,而不是最初的原典。

而昭武王從這刻本裏悟出來的,正是裏頭記載的器械量造,軍馬養就,以及製器煉丹之法。

聽康伯武說完了大乘真經流傳世間的往事後,白蓮衣也是自感惋惜,搖頭輕歎。

而吳逸雖然不是傷春悲秋的性格,但對於如此經典未能盡數流傳於世,也是心情沉重,半晌不語。

他作為聖尊師傅親自教導過大乘真經的弟子,雖然學經時常常叫苦,不止一次想過擺爛不學了,但他也深切的明白,自己學的大乘真經究竟是多麽寶貴的典籍妙道。

僅僅是片鱗之學,都能讓他突破九轉,原典更是被聖尊師傅稱為“奪天地造化,侵日月玄機之功”,其奧其妙不可估量。

所以他才覺得沉重與可惜。

康伯武慨歎既罷,見兩位客人都神色一變,連忙哈哈笑起來緩解氣氛:“哈哈,都已是陳年舊事不提了,這些功賞既然小兄弟與姑娘覺得喜歡,就請收下,我讓人給你們安排住處,晚上好來赴宴!”

吳逸回轉了心情,看向旁邊的一排禮物,不禁想起了城下單騎而出,兩箭嚇退烏蠻軍的趙從道,於是順口而道:“對了將軍,這次烏蠻之難,還有日前道濟縣的妖怪作亂,不止我二人有功,還有一位叫趙從道的年輕小旗,他倒是出手不凡,武藝卓絕,康將軍不妨也賞他一把。”

豈料吳逸一提出趙從道的名字,康伯武那豪爽大氣的笑容瞬間就僵住了一下。

不過隨即他似乎意識到了失態,又接著應道:“本將軍賞罰分明,那是自然,自然。”

吳逸捕捉到了康伯武這一點表情變化,似乎趙從道這個人,對他來說意味不大簡單啊。

不過也不要緊,他跟趙從道也不過數麵之緣,交情不深,沒必要管的太多,他也懶得管。

於是也就在那陪著康伯武客套了幾句,康伯武就讓門外來人,請著吳逸與白蓮衣出了靈顯居,去往客人所住的廂房,並示意賞賜的禮物隨後送到。

然後不出吳逸所料,在出了靈顯居後,還是由趙大傷領著他和白蓮衣往西,又穿過了兩重門樓,才走到了昭武王府中用來待客的廂房。

站在一列布置堂皇的廂房門前,趙大傷回頭問道:“二位是要一間,還是兩間?”

“兩間。”

回答“兩間”的聲音裏,白蓮衣聲氣如常,吳逸卻回答得跟餓了三天的半死之人一樣,有氣無力。

這昭武王府大得離譜,偏偏又不能直接用雲體風身。

下次別說什麽康將軍,就算那昭武王老頭子請我來我也不來。

趙大傷仿佛完全沒看到吳逸此刻的表情,徑自領了吳逸與白蓮衣,指了兩處相鄰的廂房後,就沒有多餘的半句言語,乖乖退下了。

等人走了,白蓮衣看著吳逸這副接近於如喪考妣的神情,莞爾道:“昭武王是當朝一方人物,人家請我們也是一片好意,這府上又瑞氣騰騰,你怎麽跟進了牢房似的?”

吳逸木然望向她,撇嘴道:“早知道這勞什子王府這麽大,我還不如讓那什麽王爺親自拿八抬大轎請我去呢,一路走多累啊。”

說罷,他就打開了房門,一閃身,人已經躺倒了**。

“你呀,修行人一縱身就是不知多少裏,你竟然會因為王府大而嫌累,仙宗弟子裏,你也算是古今少有的懶了。”白蓮衣沒有走進自己的房間,而是倚在吳逸房門的邊上,語中雖帶訓,但眼中卻是濃得如星海泛波的漫漫柔情。

吳逸兩腿一蹬,躺在了一張比他富貴山莊裏唯一一張大床還要舒服幾倍的香榻之上,倍感愜意,盡管根本沒有實際性的體力損耗,但還是感到渾身筋骨仿佛為之一鬆,就這麽躺著對門前白蓮衣道:“那是用了神通才不覺得遠,要是一步一個腳印像這樣慢慢走啊,就算我的腳說不累,我那一雙眼皮也要受不了嘍……”

他說著,頗為調皮地指了指自己那雙明亮有神的眼睛。

白蓮衣款款而入,笑道:“作客就是這樣的,客隨主便,難道一會昭武王設宴要是設在後宮,你難道還能不去嗎?什麽事才能讓你動起來?”

“當然是這個。”吳逸回答聲才出口,他身上就已經動了,雲體風身的神速之下,白蓮衣一晃眼間,腰身已被他擁入懷中,半坐在床。

她微霞浮麵,低眉啐了一聲:“這兒是王府,光天化日的,沒個正經。”

說完,她直接一跺腳,一道清風隔著一道牆縱回了隔壁屬於自己的那間房裏。

怎麽回事?

吳逸這下納悶了。

她體內有什麽難言之傷嗎?

可吳逸鳳目觀瞧之下,她體內玄氣一切運轉如常,又有那盞奇怪的寶燈在她體內,更加沒有什麽異常跡象。

吳逸不大放心,出門外扣響了隔壁房門,輕聲道:“蓮衣?”稱呼也自然而然地就呼上了名字。

“沒有什麽事的,你不用擔心。”白蓮衣的聲音從房門內傳出,吳逸聽來沒有半點異常。

奇了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