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被攻破的寨門之往裏望,那裏頭旌旗攢動,同時也有越來越多的烏蠻勇士的身軀往外倒飛。

自從輝哈部被攻入寨中,烏蠻部傳遍號令,如今聚集到此的一眾兵馬已有近兩萬,各部精銳人馬盡出,聚集在這海都部城寨的裏裏外外,圍得水泄不通,源源不斷地向殺陣中央湧去。

“王子,那位就是射殺拔裏翰左宰桑的中原小將?”

說話的,是已經隨軍飛到大陣之外,降下蓮台,與主帥小王子並肩的一名番僧。那番僧高鼻闊麵,生得雄偉威武,眼中神采含而不發,靜靜望著遠方攢動的旗幟戰陣。

小王子則是端居馬上,臉上仍有餘悸,道:“這麽多人還拿不下,果然是他!這中原小子也太囂張了些,單槍匹馬就敢來這!明王法師,您怎麽看?”

大威德明王身著一件大紅鷹紋袈裟,他眼神利如鷹隼,鎖定著這萬軍旌旗之中橫衝直撞的那一點小小身影所在,點頭沉聲道:“果然是勇武非常,中原大國西陲之境,竟然有這等驍勇之人。”

小王子想起了那灌州城下隔著三四裏平射而出的兩記驚天之箭,一箭射斷了大纛,緊接著一箭射斷了他的弓。

如果不是自己撤的快,恐怕也要葬身在第三箭下。

“實在可怕,國師給的雄勝藥已經讓本王與麾下的精銳都力量大增,射的還都是特製的神力大弓,都隻有拋射才能有如此射程,可他居然……”小王子一想到自己在國師幫助下氣力猛增,自以為能赤手屠熊搏虎,大軍今非昔比揮戈之下,攻打灌州必能一舉破城。沒想到,中原大國又蹦出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將,一開弓則已不在他之下。

恐懼之餘,自然還有那麽幾分嫉恨。

大威德明王接著道:“小王子不必憂心,我久得奇藥,自有秘法應對。”

而這幾句話的功夫,遠處隔著重重旌旗,在烏蠻兵的浩浩大潮之中,隨著幾道烏蠻人的身軀倒飛跌遠,一道炸雷般的大笑聲響徹了整個軍陣,直達坐鎮後方的小王子與大威德明王耳邊。

“烏蠻小王子!小爺我來了!”

隻見軍陣湧殺之處,趙從道直踏著刺來之矛跳到眾軍頭頂,沐著一身敵血,持弓縱身以這浩浩人海的肩膀頭頂為踏板,徑直朝著小王子與大威德明王奔殺而來。

即使相隔尚遠,但小王子深知他的本事,立時悚然驚道:“國師!國師!”

大威德明王早已凜然持著一張巨弓在手,運箭遙指,大紅袈裟下一隻手臂內蘊猛力將發:“小王子不必擔心,我且試他一試!”

箭頭遙指所向,距離正朝著本陣殺來的趙從道,還有四五裏之距。

這種距離,一般的弓箭是絕不可能到達的,就算射手本人神力過人,等閑弓箭也無法承受如此之遠的射程。

但大威德明王此時執拿在手的巨弓,是烏蠻族族中數一數二的大黑天弓,再加上他本人的膂力,更是經過秘法淬煉之後脫胎換骨,因此,這點距離,對他來說,足夠了。

趙從道以眾軍為踏板,自然少不了從下方攢簇而來的矛刺群攻,但他身法極靈,動身挪步,總是能於緊要處閃避而開,再踏步前進。

其身姿矯健如龍,在即將發箭的大威德明王眼中,也不禁暗讚。

好一個身手不凡的中原勇士!

箭發,風起。

趙從道當然已經看出對方正在射箭對準他,也早已了想好了一百種應對之法,隻是當箭離弦之時,這猛然炸裂的破風聲終於還是讓他在邁步騰身之際,表情瞬間凝固了。

飛箭在趙從道身邊極險處側掠而過,直在空中畫出一道筆直的寒光,瞬間就沒了蹤影。

趙從道翻身之後,落腳之處也生出了偏差,一腳險些踩空,十幾道槍影攢刺而來,驚得趙從道於極險處空中身形變勢,足再點著一名兵士頭頂借力,才避過了這一擊。

這和尚好厲害的一箭!趙從道臉頰裏自入陣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箭矢飛掠而過的火辣痛感。

“這小子好敏捷的反應,竟然沒射中?”遠處射出那一箭的大威德明王,也是微感驚訝。

趙從道哪裏是有仇不報之輩,他當即取弓搭箭,同樣在奔走中對準了大威德明王,凝眉帶著一絲不忿,幹脆地射出了還擊一箭。

一箭不中,大威德明王已經對眼前之人有了大概的了解,麵對趙從道疾射之箭,他沒有選擇再以弓箭應對。

身在蓮台之上,右手持印,對著頃刻即至的那一箭,粗眉倒豎,沉聲喝了一句:“吽!”

印起而法出,大威德明王一掌迎頭平推,金光暴起,五指生出了一輪圓光手印,猶如一堵氣勢恢宏的高牆,推向箭來之處。

那一箭威力縱能穿石破竹,但一遇了這手印之光也頓時消為灰燼,連大威德明王所在之處百丈都沒有達到。

“是個會神通的番僧?”

趙從道其身縱躍,一邊極靈巧地躲避這四周時不時圍殺攢簇而來的槍矛,一邊注意力也始終不離小王子本陣所在之處,對於那個和尚突然以神通術法破了他的箭,還是頗為出乎意料的。

“嘖,這下麻煩了!”

趙從道想著自己腰間還帶著幾枚銀彈。

這銀彈是他對付妖鬼以及修行者的利器,說來也是巧合,是他某一日裏去梅山打獵時,瞧見的一種特殊銀石,所煉製出來的飛彈,傷鬼殺人無往不利,趙從道一用起來配合自家金弓,卻像是如有神助一般,當真是無比順手。

但畢竟數量有限,煉製起來又頗為麻煩,他如果不是要緊之處對付難纏的敵人,還真不想多用。

可這個番僧,從那一箭裏,他就能感覺到不是什麽等閑之輩。

爭取一彈解決他!

趙從道摸出一枚銀彈,眼裏已經映照出了遠處大威德明王其身上的要害所在。

由於是運動之中彎弓射擊,趙從道拉滿弓時,腳下已經連踏出好十幾人的身位,左右變幻了不止一遭。

銀彈即將拉滿。

而遙遙遠方的大威德明王,此刻也陡然間察覺到了威脅。

他不知道趙從道即將射來什麽,但他修行已久的靈覺告訴他,這一下絕不能讓他射中!

他從懷中火速摸出了一枚紅丸,攥在手中捏的粉碎,然後眉鎖成川,整張麵目的青筋,都浮現出了妖異的紅色,幾乎都要爆出皮膚。

“小王子,老僧之後會替那些烏蠻將士做法超度的。”

大威德明王一語說罷,捏碎紅丸的碩大拳頭,就猛然向著奔縱而來,隻有不到三裏之距,眼看就要縱出外圍軍陣的趙從道舉拳轟擊!

一隻血紅色的霧凝成的巨拳,裹風而至,以卷草摧木之勢,轉瞬就推到了趙從道身前百丈外。

而銀彈也脫指而發,迎著那隻巨拳兩相撞擊。

碧草當空激起的爆炸盈滿百丈,火雲升騰,連帶著一片淡黑之霧,將小王子與大威德明王軍馬身前的一片視線所及,都蒙上了一層紅灰相間的煙霧。

小王子愣愣地看著大威德明王的如此神通:“國……國師,這下,解決了?”

大威德明王收掌合十,臉上妖異之色也收斂了不少,誦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有仙人所賜的秘藥,再加上貧僧的大威德金剛神拳之力,此人再難逞凶,隻是可惜連累了那附近的烏蠻勇士……”

小王子對於那些被爆炸波及的一部分烏蠻兵士倒是沒什麽感情,又不是他的親衛之兵,死了也就死了,聽大威德明王這番話,也不禁長舒了一口氣。

“咳咳……好你個禿驢!”

煙霧散盡,在不遠處彌漫而開的黑煙之間,叫罵之聲乍然而起。

爆炸所燎盡的一片焦土外圍,趙從道的身影頗為狼狽的爬起身來,身上衣甲破碎,臉上除了烏蠻人的血跡之外,還多了幾分灰土。

而原本在他腳下的烏蠻族人,已經成了一大片屍體,趙從道身後的一大片軍隊,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給嚇住了,反而停滯在原地,猶豫著不敢上前。

大威德明王容色微變,悚然之色一閃而逝,但相比於他身邊馬上的小王子而言,已是相當鎮定。

小王子哪裏見過如此爆炸之後還能生還的人,幾乎就要驚得跌落下馬,結巴著連聲問道:“國師!國師……該怎麽辦?”

大威德明王看著趙從道緩緩起身,在那一片彌漫而不散的黑煙當中,表情仍顯鎮定:“小王子莫慌。”

趙從道從地上撿起了一把完好的弓,一邊悠悠走著,一邊道:“我本來打算找到你這小王子後揍你一頓,也算你攻打灌州的教訓,現在,小爺我改主意了。”

“和尚!”他話音陡然提升了好幾個層次,昂聲道:“你既然想殺了我,那你也別想跑!”

眼見趙從道身在黑煙之中,即將取出銀彈,大威德明王卻顯得比之前更加鎮定,他朗聲以漢話回道:“中原的小將軍,你放棄吧,不要動武,還能站得久些。”

“哈?”趙從道嘴角一扯,沒有理會,徑自引弓運力。

大威德明王口中隻輕輕道了一句:“中!”

趙從道正在力貫臂腕,行將射出銀彈的關鍵時刻,忽然之間,鎖定了對方的那一雙眼瞳僵住了。

本來力勝萬斤的雙臂此刻一下子變得難以施展半分氣力,銀彈還未蓄滿力就在指尖滑落弦間,一身身軀失卻支撐,竟然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什麽……”

大威德明王笑了:“小將軍,你自以為能在我大威德金剛神通拳勁之下逃出生天,卻不知,我一同發出的,還有這‘奇菱木’之毒霧,身在毒霧之中,縱有萬千勇力,也難以施展。現在可還彎得弓麽?”

“額啊……啊……”趙從道徹底失了算,如今他身在黑煙之中,卻隻當這隻是爆炸後自然而生的煙塵,根本察覺不到這黑煙有什麽異常之處,現在力軟筋麻,口也不能言語,連弓都拿不住手,在模糊的意識下,支撐著半個身子不倒,就已經是極為勉強了。

見了趙從道瞬間沒了方才之勇,大威德明王慶幸之餘,也在暗自感慨這種“奇菱木”的妙用當真無窮,以神通為媒介引爆炸裂,就算對方能幸免於難,也絕逃不過毒霧的感染,任有再大的力量也要力軟筋麻,不能再戰。

他不得不感歎,自己當年在山中偶然撿到的幾樣遺世秘藥,竟然一個比一個有用,無論是增長烏蠻族人親衛隊力量的,還是這令人瞬間失去戰鬥力的靈藥,設計之精巧藥效之絕妙,都是他生平未見。

“二哥!”

就在趙從道漸漸支撐不住時,不遠處的平原外,縱出了一道劍影。

符淩昭自赤影馬上騰身而起,足下禦太阿劍飛馳而來,衝進了這淡淡黑煙裏,就要將他提救而走。

大威德明王雖然有些意外這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但對於這不速之客的結果,他是早在意料之中。

倒了一個,如今又多一個,中原話說,這就叫一石二鳥吧。

果然,符淩昭禦劍而行,將幾乎倒在地上的趙從道從腰帶處提起,剛飛離出十餘丈外,符淩昭的身子就突然間失墜而落,連同太阿劍與趙從道,一同墜地。

毫無疑問,她也中了“奇菱木”之毒,再不能提起半分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