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綾沿著宮牆一直在走。
吳逸因為對方沒有用神通趕路，也就隻能用走的跟在她後麵，不知道她想把自己帶到哪裏。
宮牆四方布置很大，素綾沒有走出有兵士看守的門樓，而是徑自拐到了景泰殿右側的一處假山小湖之畔。
這裏湖光映日，遊魚在水，素綾停了下來，以背影對向吳逸。
吳逸對於這位很早就見過的七仙姑之一，其實是沒有多少了解的，隻有初印象覺得這位姑娘說話聲音和氣，以及紅綃同自己說過，她所學淵博，遍覽道藏。
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
這樣一個人，再加上之前在青青世界發生的那些事，她會怎麽看自己呢？
一個紫織就已經夠麻煩了。
素綾轉過身子，直視向他：“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
吳逸心中坦然，道：“知無不言。”
素綾道：“你救了我大姐……和我們幾人的那次，用的招數究竟是什麽？”
又問這個？
吳逸道：“我不是在天毓殿說了嗎？我師傅教的齊天大聖普請神咒。”
素綾道：“我在大姐體內旁聽，你雖然說是地仙之祖與世同君所傳，但我總覺得，你這句話似乎還有所隱瞞，婆婆寬宏大量不會計較，我卻想再問問。”
吳逸很想感歎一句，這姑娘的直覺敏銳，但他自然是不會承認的，沒了地仙之祖這麵好用的大旗，他也想不到別的法子來給自己所學來遮掩了。
於是就自然笑道：“我師傅他老人家法力無邊，神通廣大，他教什麽我也無從揣度。你若是可以，直接去問他老人家好了。”
素綾閉唇半晌，輕歎了一聲，隨後又道：“第二個問題，你的神弩是怎麽回事？”
吳逸的笑容僵住了。
差點忘了，對付換骨夫人時，他第一次將神弩用在了實戰上。
“你看到了？”吳逸沒記錯的話，她當時應該還沒出來。
素綾眸泛精光，點頭道：“我們七人本為一體，任何一人在時，我們都能透過她看到外界之事，我沒記錯的話神弩被你給了銀角大王，你是通過什麽手段拿回來的？”
吳逸齒縫間輕輕吸了一口冷氣，腦裏飛速想了一會，道：“如果我說，是我師傅幫我拿回來的你信不信？”
素綾冷笑一聲：“地仙之祖與世同君，不是在上清天彌羅宮？他如何能幫你搶回神弩？”
清風明月之前對紅綃介紹時的話，果然也被她聽到了。
吳逸無奈之下拿出神弩，裝在手上，朝素綾晃了晃手臂展示道：“他老人家法力無邊，有億萬化身，豈是你能得知的？我跟隨清風明月入火雲樓時，兩位師兄順便就把神弩重新給了我。怎麽樣，不老婆婆沒有第二把一模一樣的神弩吧？”
這麽說的同時，他也在心裏瘋狂默念著：上清天的與世同君前輩啊，借你名頭不得已而為之，您老人家知道了大人有大量，莫怪莫怪啊……
“你……”
素綾雖然總有一種感覺，他似乎有所隱瞞，但卻總是抓不到破綻，似乎除了地仙之祖出麵相助以外，又沒有特別合理的解釋，她雖然有些暗自慍怒，卻也無從指摘。
吳逸收了神弩，歎道：“你找我來，就是要問我這些？”
素綾眉間瞬間平複，接著道：“第三個問題，你對我大姐究竟是怎麽看的？”
果然，這個問題一出來，吳逸的臉色也收起了剛剛浮現在嘴角的一點玩笑之意。
這可不能怠慢啊。
吳逸笑道：“我對紅綃怎麽看，你平時在她體內，應該也有目共睹吧。”
“那另一位姓白的姑娘呢？你和她關係顯然不一般。”素綾又加上了一句。
吳逸也沒有否認：“嗯，如果要論認識的時間，還要比認識你姐姐的時間更早。”
素綾眉梢一挑，淡然道：“所以呢，你是想享受齊人之福？”
吳逸歎了口氣：“不可否認，她們哪一個我都喜歡。”
素綾道：“感情貴在從一而終，你既然先有了白姑娘，怎麽能再招惹我姐姐……”
吳逸一想到和紅綃相識以來的前因後果，繼續歎道：“這又不是我想要招惹的，因緣際會，自然而然就這樣了。”
素綾當然也明白他意何所指，眼睫也微微低垂，道：“我如果現在要你選一個呢？”
吳逸直截了當，幾乎是在素綾問完後就脫口而出：“選不出來。”
他也懶得選。
素綾聽他答得如此幹脆又理直氣壯，本來淡然眉頭也微微泛上了一絲慍色：“兩個都要，世上哪有那麽好的事情？世上三妻四妾者，大多數最後都是一團亂麻，就是死後下了陰司，也不得安寧。”
吳逸不以為然，撇撇嘴道：“你也說是大多數，那就是還有和諧相處的了，我聽說堯舜不也有娥皇女英的佳話嘛？”
素綾聽罷冷笑更甚：“你能比得上四大部洲的古之聖人堯舜？”
“額，至少目前來看，我和他們有一點是一樣的。”吳逸思考了一下道。
“哪一點？”
“都是人。”
“你……”素綾一時都被氣的語塞，她一根蔥指將出未出，終於還是拂開水袖，化作一聲長歎，“也罷，接下來這幾天，就讓我看看你是否配得上我姐姐。”
“接下來？”吳逸還想再問，卻看見素綾已經不理會他，直接就走開了去。
吳逸想要跟上去問，但接下來一路，素綾卻始終視他如無物，一句話都沒有說。
沒奈何，眼見她走向了不久前王府給它安排的廂房，吳逸他也隻得回了自己的住處。
接下來的一天，都沒有什麽大事發生。
王府內上下圍繞著昏迷躺在房裏的符淩昭與趙從道，嚴格依照素綾的吩咐，按時熬藥，由婢女送進去喂藥。
一整日下來，素綾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由王府安排的一側宅院內，但說是宅院，其實她根本也並不住在屋子裏。
吳逸有時路過，發現她總是將身躺在一根連接在兩棵柳樹之間的忘形情絲上，一根近乎於無形的細絲承載著她的窈窕身姿。
她手捧著書卷，目不斜視，一派嫻靜清雅。偶爾有仆婢或者錦衣衛來院中報病人狀況，她也是口頭吩咐，目光並未從書卷上移開。
來回幾次，都是如此。
她似乎總是在看書，也不知是在看些什麽。
吳逸因為不懂醫術，對這治病救人的事插不上話，素綾也不肯理他，隻好隨白蓮衣到處閑逛。
昭武王府雖極大，規模更勝過吳逸前世所知道的紫禁城，但同樣的，因為是藩王所居，諸事人馬都在府中居住。什麽妻室住的後宮，世子住的東宮，管理禮儀祭祀的祠堂，還有長史府，等等等等……
這些重地，吳逸他雖然是修行人，沒有許可之下，也不能隨便滿街亂逛。
昭武王倒是也開放了景泰殿左側的一排書房武庫，供吳逸與白蓮衣，素綾三人遊覽。
素綾直接借了幾卷書，自己回院獨自觀看。
而吳逸百無聊賴，與白蓮衣在書閣裏遍覽藏書，這裏頭架閣排排，藏著的書不用說，都是經史子集，天文地理，還有佛經道藏一類。
吳逸一開始對這些東西興致缺缺，看白蓮衣沒多久就捧著一本道經開始入神翻閱，他也閑著沒事，開始尋找一些能入眼的書目。
逛過了幾排架閣，他的目光留在了一座架上，那裏的書目，倒是讓吳逸多留了幾分意。
“寶卷？”
吳逸隨手拿起了一本，那上頭的書目，是一行極規整的楷字“二郎寶卷”。
他又看了一眼這架閣裏其他的書，絕大部分，都是被冠於“二郎真君”，“灌口二郎顯聖真君”之名的書。
看樣子，這些似乎是府庫中存放的寶卷和平話小說一類，講的還都是二郎真君的故事。
這也不足為奇，人家坐鎮的地界，自然是要傳頌他的事跡多些的。
吳逸打開這一冊所謂的《二郎寶卷》，大概看了一圈，也大概了解了一下這個世界灌州所傳頌的二郎神大體上的事跡。
這寶卷也許是為了傳播，語言通俗，相當易懂，與他前世所知的西遊記百回本高度相似，在這些傳頌人世的寶卷所載，二郎真君原本是天界玉帝妹子雲華仙女私自下界，與人間一位姓楊的男子結了姻緣生下的兒子，後來母親被壓在桃山之下，楊二郎，也就是二郎真君，斧劈桃山救母，又結識了梅山六聖，力誅八怪之後，受封昭惠靈顯王，廟居灌州等等等等。
當然，這些記載裏，吳逸並沒有看到有任何地方有寫二郎神的名字是叫“楊戩”的，大多都稱其為“楊二郎”，或者“昭惠二郎”，“真君爺爺”，“二郎爺爺”等。
唯獨就是沒有叫“楊戩”的。
看來這邊的二郎神確實跟他楊戩沒什麽關係。
也是，吳逸想起了修煉之初，自己問那個師傅那一雙鳳目的來頭時，她就說了，二郎神雖然姓楊，卻不叫楊戩。
說什麽楊戩是古時候一位奸臣的名字，也不知道這世界有沒有宋朝。
吳逸翻了幾本，唯一看見一處寫的“楊戩”這個名字的，是一本史書上的目錄“奸臣列傳”一欄。
看到此處，他不得不慶幸自己當初給李家姑娘講故事沒把二郎神說成楊戩，不然指不定還得多挨幾句罵呢……
然後又翻了幾本，毫不例外，寫的都是灌州千百年代代相傳的二郎真君事跡。
什麽斬蛟龍，擒狐娘，搜山揭海，繪聲繪色，吳逸眼中所見言辭之間，依稀也可以想見，當地百姓對於二郎真君英雄的崇敬之情。
意氣之風發揚於筆端，一個翩翩公子，擎蒼鷹牽細犬，領著梅山六兄弟，一路放縱遨遊之景躍然紙上，吳逸僅僅看著這些文字描述，也不自覺地邊看邊點頭。
也不知道他本尊老人家是個什麽模樣……
“你在看這些？”忽而一陣幽蘭之香漫盈身邊，吳逸聽到這溫柔之聲就知道是白蓮衣來了。
他放回書冊，轉頭一笑：“看了一些，灌州城裏二郎真君的事跡可真是不少。”
也是碰巧，這時書房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又至，一個錦衣衛疾步跑到了門檻處，低頭請道：“二位貴客！大王有請，病人已經醒了！”
“醒了？”這通報聲突如其來，吳逸對這也是始料未及。
素綾給的藥方治療的療效還挺奏效啊。
錦衣衛都請了，吳逸與白蓮衣也自然不再逗留，隨著那位錦衣衛用走的趕赴了符淩昭與趙從道兩人的廂房。
沒多久，當吳逸趕到時，他就看到了兩間廂房裏，已經有一側大門向外敞開。
那是趙從道的房間。
同樣和吳逸兩人同路的，供方救人的素綾也到了門外，隻是他們還未到門檻數丈外，就已經聽見了裏頭傳來的一陣嗬斥聲：“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