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人還未至,就聽見了趙從道待的房間裏傳來了一聲斥罵。

那聲音中氣十足而不失沉穩,吳逸聽了出來,是昭武王的聲音。

人才剛醒,昭武王就到了,這趙從道看來確實不一般。

吳逸與白蓮衣,還有從另一方向趕來的素綾,都識趣的停了步。

素綾抬眼望著那一側打開的房門,也是眼裏微感意外道:“這一個醒來的時間比我想的還要快上許多,不到一天就醒了?”

等到錦衣衛進去通稟之後,門內不多時就步出了幾個人影。

身著團龍紋常服的昭武王打頭,康,張兩位都督將官分列左右,各都麵帶欣喜之色。

昭武王一改房中聽到的厲聲叱喝,哈哈朗聲笑道:“蒙三位救助之功,當中一位已然蘇醒,素綾姑娘用藥有方,孤欽服備至啊!”

素綾不卑不亢地輕點頭相應道:“救人之功,是我身邊這兩位為主,若不是他們救人及時,我用藥執方也無這等容易。另外也是這位少年體質過人,福澤深厚,蘇醒之快比我所想還要快了一天。”

“嗬嗬……都功不可沒!來,請!”昭武王笑罷,於是大袖一揮,就要請吳逸三人進屋。

但這“請”字才剛出口,屋內就有一道疾影飛地從昭武王眾人頭頂竄出,在空中夭矯騰身,足輕點地,一個落拓清俊的少年,便立在了昭武王等人之前。

吳逸對這突然縱出的人影自然認得,那是趙從道。

這才多久,他就能恢複得生龍活虎了?

符淩昭所居的那另一間房裏,還是關著門的樣子。

趙從道此時身上早就沒了甲胄,隻著一件貼身的窄袖小衣,披頭散發,兩足隻穿著白襪,一張俊朗麵目上氣色完全恢複如常。

他第一眼就望向了符淩昭的房間,目光停留了一小會兒,隨後才看向正打算進屋的吳逸三人。

“又是你們啊……”趙從道看向吳逸,扯開了一抹笑容。

他又看向素綾,這回卻是容色微微一凜,帶了幾分正經,拱手拜道:“多謝這位姑娘施藥救命之恩,我現在已醒了,不知另一位要何時才醒?”

素綾平淡答道:“你體質異於常人,蘇醒這麽快,也是出乎我的意料,至於那一位,據半個時辰前仆婢回報,她大概還要兩日左右,方能醒轉下榻。”

趙從道聽罷,口中舒了一口氣,肅然之容頓解,轉而又笑道:“那就好,哎,姑娘,才發現你長得有些眼熟,像是那個小子身邊待過的那個紅衣服的姑娘。”

他見了漂亮姑娘,口氣瞬間又變得輕快了起來。

素綾隻簡短答了一句:“那是家姐。聽口氣,看來這位小將軍已經恢複萬全了。”

趙從道點點頭,也沒再深究,又將目光直接轉到了吳逸與白蓮衣這兒。

這時昭武王麵色已經沉了下來,斥道:“恩人在前,豈可如此輕佻!好好跟人道謝!”

趙從道一聽昭武王的話,頓時麵露無奈,唉了一聲後,又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拱手以謝的手勢,控背躬身,拉長了聲音謝道:“小子趙從道,多謝二位亂軍之中救出我二人,大恩沒齒難忘!”

吳逸看了出來,這小子在拱手低頭之時,嘴角始終帶著一抹輕佻桀驁的笑。

自從在符淩昭口中聽說了趙從道的事跡之後,他對這人的印象倒是好了許多,隻覺得他特立獨行,但本性不壞。

不像個軍兵,倒像個俠客。

簡單的客套兩句過後,趙從道立馬站直了身子,又是嬉皮笑臉地朝吳逸道:“上次是道濟縣,這回又在烏蘇裏山,你這小子當真有意思,和我見過的道士法官都不一樣。”

吳逸道:“哪不一樣?我也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啊。”

趙從道頭往白蓮衣那邊擺了擺,示意道:“我見過來往灌州的道士高僧,都是些高來高去,卷袍大袖的宗門高賢,道行固然精深,卻沒有像你這樣,整天跟在女人背後的,這不?又換了一個。”

白蓮衣聞言,雖然表情未變,但秀眉之間已現出一點不悅。

這人說話確實有些無禮了。

吳逸倒是不惱火,叉著腰反問道:“你在道濟縣那家客棧裏不也左擁右抱,我跟在女人身邊,既不傷天害理,也沒圖謀不軌,又有什麽?”

趙從道笑意更顯:“確實沒什麽,所以我才覺得有意思……”

他一邊說著,扭著雙手五指關節,發出咯咯脆響。

昭武王眼力極銳,看出了一絲端倪,急聲喝道:“臭小子,不可胡來!”

趙從道卻是哈哈一笑,虛晃一槍轉頭望向昭武王:“誰說我要動手了?”

昭武王與康伯武,張仲嶽等幾人均是麵色鐵青,任誰也能看出他們此時心情相當不好。

吳逸大概也能看出來,這小子在軍中大抵是有多桀驁不馴。

昭武王額上青筋隱現,身上頓時冒起騰騰威勢,道:“你既然已能下地,那就好,你擅自行動,攪亂烏蠻之罪,等過了秋祭再好好跟你算!”

“康伯武!”

一聲令喝,康伯武肅然聽令,他很清楚,大王心情不好時下令便會以全名相喚。

昭武王威容之下沉聲道:“帶趙從道下去收監!等秋祭後再行發落!”

“是!錦衣衛!”康伯武下令毫不猶豫,當即從兩側急步出一群錦衣衛隊列,將趙從道擁簇圍起,十幾隻手一齊挾住了他的兩肩雙臂。

趙從道完全沒有反抗的意思,就這麽被一群錦衣衛押著,走出了門樓外。

這處置突如其來,但吳逸作為旁觀者,卻也並不甚意外。

事情最初就是由趙從道擅闖烏蠻營寨而起,這一通鬧直接把烏蠻與中土之間的關係鬧到了幾乎是戰爭的邊緣。

這等事件,昭武王將他收監完全合情合理,甚至已經是過於寬宏大量了。

如果是普通小兵,大概是不會有收監之前那一整天的救治待遇的。

趙從道的身份不一般,在吳逸心中幾乎已經是一件板上釘釘的事,隻剩下最後那一層麵紗還沒有揭開了。

不過吳逸他對八卦完全沒興趣,尤其是男人的八卦,所以他也不會再追問什麽,除非昭武王他們肯自己說。

在押走了趙從道後,昭武王看向吳逸等人的表情,雖然也在努力緩和著剛剛的怒氣,但擠出的笑容,顯然還是有些尷尬的:“灌州軍中禦下不嚴,讓三位見笑了。”

吳逸露出一副無所謂的笑容道:“無妨,這是灌州城內政,我一介外人無權插手。”

昭武王也是寬慰了幾分,點頭道:“三位如此大功,本王理當重賞,本來還想等淩……淩昭那小子醒後再行封賞,但真君廟佛會大祭在即,不能延誤,本王就想請三位共赴佛會,為我王府座上客,祭上再行封賞,諸位意下如何?”

“真君廟佛會是個什麽玩意?”吳逸沒聽說過,轉頭就向白蓮衣問道。

他這話說的相當直接,完全由心而出,昭武王等人的臉上都閃過了一絲稍縱即逝的尷尬。

但答話的不是白蓮衣,而是靜靜立在一旁的素綾,她開口道:“真君廟佛會,是灌州九百年前發端的一次祭祀,也叫小祭。大祭是每逢十年一次於開春供奉二郎真君,而這所謂佛祭,則是五年一次,供奉的卻不是二郎真君,而是大力王光明菩薩。”

“大力王光明菩薩?”吳逸聽到這個名稱,就像是聽到了一個許久都沒見到的老友名字一般,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他似乎隱隱約約記得,自己師傅給自己那三個手印裏,就提過什麽“大力王光明菩薩”。

說起來,安靜寧神二司吏,就說過讓自己來灌州找一樣什麽東西。

雖然沒說是什麽,但現在看來,灌州的很多東西,似乎都跟自己這個師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素綾斜過瑩眸:“你知道?”

吳逸連忙搖頭如撥浪鼓:“不知道,我隻是好奇,二郎真君廟的祭典為什麽會祭拜佛門的菩薩?”

這時昭武王也哈哈一笑,頗為賞識地望向素綾那邊:“姑娘既知道,可還能再接著說說?”

素綾接著道:“據八百年前一位詩人唐前祖遊曆灌州所著《微山行記》所言,灌州當地正值佛祭,乃是為了紀念近百年前,二郎真君請大力王光明菩薩駕臨,以莫大法力降服竄逃作亂至灌州的大妖餘孽,將菩薩當時遺留的石匣代代供奉,以保灌州平安不受妖難侵擾。”

她言之有理,引經據典,解釋得相當清楚,吳逸這下也聽明白了。

佛祭是這麽回事啊,搞了半天,和寶象府那個四木禽星之力覆蓋的玄武大陣,倒是有那麽一點相似之處。

他想到了自己那個曾經幫了自己幾次大忙的手印,又問道:“那這個大力王光明菩薩,又是哪路尊佛啊?”

他本想問出個什麽,沒成想素綾一貫靜如平湖的表情上,也蹙眉搖頭道:“雖說三千諸佛,但這大力王光明菩薩,我卻甚少見過佛經所載。對於這位菩薩,我也是不甚知曉。”

她也不知道啊……

吳逸心裏的好奇心落了個空。

昭武王卻是鼓掌道:“時過境遷,九百年已過,神佛尊容又豈是容易為人所知,這大力王光明菩薩即於我灌州生民有恩,無論有名無名,我等自然當拜。”

昭武王盛情拳拳,吳逸反正也是閑著,又聽說秋祭已經準備在即,不日就要舉辦,他就幹脆答應了。

……

……

灌州西北數千裏外的烏蠻地界。

此之前被趙從道連破的三座城寨,如今還在一群烏蠻人的夙夜勞力之中修葺著,個個背木運石。

而大威德明王的遺骨,被小王子率親兵運回了烏蠻本部之中,進行了他們一族中盛大的火葬之禮。

而與此同時,小王子也在號召全族烏蠻勇士,厲兵秣馬,養足水草,一方麵,自己則是以葬禮祭神朝拜的名義,前往了烏蠻族腹地最深處的一座聖山裏。

那座聖山,是烏蠻族中的祖源之地,是他們每逢最大祭祀才會進入的聖地。

那裏在他們一族古老的傳說之中,棲息著以無邊神力,將烏蠻族祖先渡海而來,進入南贍部洲繁衍生息的巨神。

它的眼睛可比日月,它的巨身有如山巒。

它的名字,以烏蠻話,念做“烏真拉卡王”。而譯作漢文,便是——

金睛鬼王!